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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牡丹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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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仙子跟着刺客少年沿着陌生又相似的路,就这么相依相随地绕开特定的NPC,躲开靠近的玩家,粉碎挡道的路障和boss。
背景音乐如惊雷阵阵,也变得紧张压抑中带着点热血,明明只是个游戏,墨清弦却在少年无言又迅猛的矫健身姿中,仿佛闻到了真实的腥风血雨。
不一会儿,在自行摸索中她很快也发现了什么
“我的药水可以给你用欸”
“不要离我那么远,我在给你治疗”
“什么鬼,怎么还有加油鼓劲?我是什么拉拉队吗?”
她眼看着刺客少年头顶的名字也变成血红,也进入被通缉的状态,还是比自己更甚的罪加n等。
他奋战在前,为自己扫开一条通畅的道路,他奋战在后,守护着自己视线不及的背后。
白衣仙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刺客少年在惊险刺激的战斗中倒下后又很快复活过来,他很快发来战斗邀请,她瞅准时机,赶紧点同意,达成另类结盟。
这就是传说中的氪金钞能力吗?
渐渐的,一向淡定自若的墨清弦竟也语气变急了
“我又不是真奶妈,他只是个刺客,这组合有问题呀!”
“怎么感觉追杀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与此同时,直播间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了。
“墨姐,这不是声控游戏!打字!打字呀!”
“虽然但是,打架本来就不能挑地方”
“我觉得你不用给他治,他自己就能爬起来”
“5555好感人”
“龙龙哥这是什么不计前嫌,舍己为人的精神”
“白月光女魔头x忠犬刺客,磕到了”
“好多人呀.jpg”
“本来也想凑热闹上线追杀你们的,但是……我就默默围观好了”
“这人是真粉丝吧,回魂丹可不便宜”
“龙:我俩本无戏,全凭我既氪命来又氪金”
“才发现你们两个刚刚已经冲上游戏人气榜了”
终于,两人结束了和市井中捕快的缠斗,躲过暗巷里的众人追杀,穿过毒物满布的隐秘隧道。
前方柳暗花明,视野开阔,春和景明。
白衣仙子跟着墨衣少年逃到了一处荒废的游园。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墨清弦发现自己角色头顶的名字此刻也早已恢复成了正常的绿色。
树下,墨衣少年手持折柳,转身踱步靠近墨清弦。
墨清弦暗暗感叹这光影,这氛围,不觉似入了梦,入了戏。
对方开了语音,声线陌生,但清越温柔,和眼前的角色形象万分贴合,
“墨墨,我可以成为你的知音吗?”(乖巧)
游戏中的密友关系叫“知音”。
“好”
墨清弦回道,点了同意结为“知音”。
画梦中的白衣仙子欣然接过折柳。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断井颓垣,将你寻遍。不再顾影,幽闺自怜。
因姹紫嫣红处,故人已归。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尤为震撼和让人意外,
俊逸的墨衣少年凝视着已空的右手片刻,忽而云淡风轻地唤了声:
“墨墨,你现在可以杀我了。”
白衣仙子望了望手中折柳,闻言一怔。
她眉间落雪,默然垂眸,抬眼惊鸿,笑言
“好”
似是悉听尊便,似是冷酷无情,白衣仙子如初见时一般,身姿绰约,不由分说,手起剑落。
日落黄昏,墨衣少年静立于树荫之下,化成点点萤火,似是流连地绕过仙子手中折柳,隐没于连绵不绝的烂漫花丛中。尘缘已了,恍如隔世。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弹幕公屏沸腾炸裂
“我瞬间脑补了一出仙侠狗血虐恋大戏……”
“风中凌乱ing”
“还能这么玩???”
“小哥哥声音好好听!”
“这是什么特效道具?”
“这个死亡退场也太浪漫了吧!”
“社会我墨姐,人狠话不多”
“不愧是我女~”
“千里送经验,礼重情义重”
“flag回收,墨姐还真的拿了这人的一血”
“有毒吧,这就噶了?”
“这个这个,只能说这俩人都很有经济头脑”
“龙哥这波血亏”
“这波血赚”
“这谜一样的默契……”
下播前,墨清弦还在咯咯傻笑,总结道“不错不错,今天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我就拿了好几个稀有成就,像什么【全服公敌】【狼狈为奸】【灭世黑莲】……”
粉丝评价“我们墨姐是有点子天然黑天赋加在身上的”
不过很快,我们的墨清弦就因为忙于工作,把这个游戏连同那一面之缘的“知音”一并抛诸脑后了。
直到有次,摩柯说想借她的号用来写游戏攻略,墨清弦才从尘封许久的记忆里翻出这段“往事”,用邮箱找回账号密码,非常大方地甩给徴羽摩柯。
“拿去,我只用过一次,九成新的号”
摩柯上了她的号进去看了一圈,看着她快满级的经验震惊回道“你确定这是只用过一次的号?你不会是被盗号了吧?”
墨清弦虽然疑惑,但也不大上心“啊,这样吗?那摩柯你帮我查查吧。”
摩柯又调查了一圈,发现真的是氪条为零,经验属性却拉满的神仙号——他翻出当时墨清弦直播的录屏,才明白墨清弦遇到的是黑天鹅事件,有玩家相当于用这种方式把经验全洗给了她。
不过摩柯的重点是“他是怎么做到的?真的存在这种游戏bug吗?”
摩柯发现第二次上线的时候,那唯一的一位“知音”头像是亮着的上线状态,于是主动和对方聊了起来。
摩柯“你好”
对方“墨墨,你来了”
摩柯“我不是她”
摩柯停下来想了想,给墨清弦发了个消息“我可以假称是你男朋友吗?”
墨清弦当时在喝奶茶,埋头专注吸着杯底的珍珠,瞥见摩柯这句话险些呛住。
“???我可不想和你有绯闻,天依怎么办?”
摩柯无奈地发了个流汗小人儿的表情
“只是诈一下他,别多想”
墨清弦“好吧,但是对面是我粉丝怎么办?”
摩柯“怕什么,对面又不一定信。究极脑残粉会洗脑自己,哥哥一定还是单身,一定是坏女人想要恶意捆绑炒作~”
“噫,我才没有这种脑残粉呢”墨清弦歪头想了想,回他“好吧,那就交给你了,别玩太过火就行。”
摩柯于是回对面“我是墨清弦男朋友(笑)”
对方回复很快“我不信(笑)”
过了一会儿,对方问
“请问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摩柯勾起唇角笑了笑,心里笑着,他急了他急了
“那自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日久生情——你别误会,我只是找大佬你了解一些游戏上面的事,并不是来捉奸的”
摩柯故意恶作剧地发了个贱笑的表情。
对面“我没有别的心思。至于自证清白,你相信她就好。”
摩柯“你是她的粉丝?男友粉?哥哥粉?爸爸粉?”
对方“我是她的知音,那自然是歌迷”
摩柯决定考考他“那请说一下她的作品。”
对方甩出了一个他没有料想到的答案,《无怨》,这还是他们高中时候,和龙牙、阿绫、天依他们组乐队的时候出的专辑里墨清弦的主打歌,现在网上应该已经都没有资源才对,词条百科里也都了无痕迹。
摩柯想,光知道个名字也不见得多了解呀
“创作灵感?”
对面不假思索“《牡丹亭》”
摩柯惊了,因为这首歌的歌词事实上完全没有提到一丁点儿牡丹亭的内容,只有标题《无怨》确实是出自于《牡丹亭》里的“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但单凭一个题目,就说是牡丹亭,实在牵强得很,因为表达类似主题的歌那真的海了去了。
摩柯忽然有了灵感“你该不会是校友吧。”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道
“我只是普普通通的歌迷罢了”
摩柯转头把这位“普通歌迷”的事告诉了墨清弦,墨清弦惊得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我不信”,差点撞上小隔间低矮的天花板。
她参与创作的那首《无怨》,歌词主人公最初只是一位感叹学校和家庭生活过于压抑,渴望又恐惧着外面新鲜空气和自由的少女,和无怨无悔的恋爱心绪本无半毛钱关系。
她甚至一度想把歌名改成“坐牢”,被众人纷纷评价:“这标题太好笑了”“和歌词内容不符”“要不你干脆改改旋律和歌词,写成吐槽歌报复社会?再加点Rap,一定火”。遂作罢。
乐正龙牙看了她的歌词,笑着点点头“我倒觉得这标题起得妙。”
“对吧对吧!”墨清弦为终于有人能get到自己的点了,不禁欢呼雀跃。
龙牙细读之下,觉察到掩盖在辞藻下的抑郁悲观和故作轻松,正是墨清弦本人的自我投射,不觉间眼底笑意散开,聚起的眉峰满是怜惜。
“不过,墨墨啊”龙牙提点她“你可以视角转换下,如果词中的少女现在已经到了园外,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美好,她会怎么回头看园中的自己?”龙牙又提到了老师课上讲过的《牡丹亭》的桥段。
墨清弦想了想“当是怜爱和困惑……”
龙牙又继续引导“如果现在的她没有放弃过去那个渺小落寞的自己,园中的她与之相遇,该是什么心境?”
墨清弦沉思片刻,笑着抬头“我悟了,龙牙老师,哦不,龙牙大师。”
歌词修改后,改成了反复的问答,同伴用坚定的话语,回答少女内心迷茫的歌声,后面曲调的哀怨也变成了光明和激扬。
墨清弦也干脆把歌名改成了《无怨》。
这是一首洋溢着希望和力量的歌,作者本人也很受鼓舞,很满意。
这是墨清弦能想到的最高评价了。
这首曲子的公开演出也非常成功,墨清弦清晰地看到台下同龄人们亮晶晶的眼神,那是夜空中的群星在回应并照亮另一颗自觉孤单黯淡的星星。这就是生命的辉光啊。墨清弦感叹。
表演结束后,只留下高年级的龙墨两人在乐队活动室里打扫着残局。
墨清弦认真地擦掉白板上的涂鸦和曲谱,摆齐活动室的设施及桌椅,耐心地为每一样乐器做清洁擦拭的保养。
乐正龙牙拾起作废的乐稿扔进垃圾桶,又打扫着曾经为了找寻和激发作词灵感,从杂志上剪下词句,用来做随机拼词游戏的碎纸片。
一处一处回忆看去,又带着淡淡流恋轻轻拂过。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为少女的脸庞染上一层暖色的温柔;近晚的微风吹起薄纱窗帘,勾勒出少年洁白衬衫上青春的褶皱。
就连这样曲终人散的时光,她和他也倍感享受。
墨清弦靠着桌沿,半坐在上面,望着天空的尽头,有感而发道“创作和表演总是这样的事:从耗费精力和时间忙碌热闹,到眨眼的功夫就一切都结束了。不过,或许就是因为可以承受这样的徒劳,我们才会一遍又一遍地投入其中。”
乐正龙牙反坐在搬来的靠椅上,面向椅背的这边,抬头就是清弦有半边隐入阴影中的秀美脸庞。
他一手垂搭在椅背上,一手撑着腮,袖子向上卷起一半,露出手臂曲线优美的肌肉。
像是给了这副光景呼吸间静谧的停顿,过了一会儿,乐正龙牙才表示赞同“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次次擦亮带来希望美梦的火柴,就算知道或许剩下的只有余烬,但那光那热入眼,便都是真实无匹的。”
少女拢了拢耳边碎发,收回远眺的视线,看着地面,想到最近家里的变故和母亲的竭斯底里,语气略有些遗憾“可惜,生活不总是这样可控又让人幸福的徒劳——有时热闹让人不安,荒芜又让人绝望。人忍受不了希望,也忍受不了绝望,就这样在刀山火海,明明灭灭,沉沉浮浮……”
“清弦”少年的一声呼唤,虽清浅若呼吸,却像春雷打破了空气中的焦躁沉闷。
“其实任何地方都可以是一个园,一个圈,园里园外,是向往、惊喜、不甘、痛苦又走出这一过程的反复,最终能找寻的,也不过最初入园时那刻惊艳而新鲜的眼光。”
“这其实也预先已知了,每个园子,本就有她自身不为人知的春色。游园如此,杜丽娘如此,你词曲中的少女也是如此。”
“柳梦梅也不过是那万千共赏之人中的一个,他又何尝不是找寻知音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另一个杜丽娘?”
那段时间,墨清弦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家里的情况,即使偶尔有隐晦求救一般的信号发出,她也从没有在他人面前表现失态崩溃。
乐正龙牙察觉到了什么,却也从来没有郑重其事地刨根问底,但恰恰是这如往常一样的安稳,对于当时跌入现实低谷的墨清弦来说,却是不够填满空洞的。
她在反复的暗中试探中患得患失,不安的空洞持续放大。
墨清弦曾经觉得,那是自长那么大以来,二人最离心,最难以将心事启齿,说与亲近之人的时刻。
——因为人越长大,便拥有越多可贪恋的时光。越不忍打破,越是贪心。
但是那天,龙牙的那番话却似乎直入她内心深处。
她惊觉,原来他一直是懂她的。
“还要多少次出园,多少次入园,多少次相逢,多少次踏寻,多少明灭死生,才会真的相信…”
乐正龙牙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深情与爱怜,让墨清弦几乎就要确信,这就是乐正龙牙正式的告白。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垂下一滴灼灼的泪,以无言作答。
只是那时的她没想到的是,不是所有故事都有下落。
她的柳梦梅自那日后不久,就不告而别,再未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