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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黑暗中的教导 ...

  •   两人没有闲谈很久,戴着白面纱的圣女就赶来了。

      她们摇着铃铛念着咒语,将熬炼得浓稠的牛奶浇灌到神像头顶。奴隶们宰杀七头母牛,将温热的牛血泼洒在台阶上。圣女们切割牛头,清洗干净后整齐摆在洒满坚果的祭坛上。

      由于神庙的很偏僻,山脚下又洪水泛滥,前来参观的民众很少。

      整场祭祀在冷清中结束。

      送走圣女后,奴隶用石灰扫清牛血,擦拭飞溅到廊柱和壁画上的血迹。

      罗德将一条长白纱盖在七只牛头上。新鲜的牛头被热水冲洗过,在寒冷的神庙里还冒着热汽。

      神庙里的血腥气很浓重,血水流淌进地面的马赛克缝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膻味。

      “这庙里臭得几乎要从空气里生长出苍蝇来。”尼禄轻微地皱着眉,咕哝一句。

      他扒着罗德的手臂,半个身子靠过去,将侧脸贴在罗德的长发上。软绵绵的银发搭落到他的睫毛,从发丝间透出遮遮掩掩的、星点般的精光。

      他红着面颊低声说:“我们去外面吧……”

      罗德瞥他一眼,转身走去外面。

      此时一钩弯月悬于夜幕中,十分细长而银亮。干燥的山林间有秋叶清涩的味道。

      罗德戴着黑手套,洁白的指尖伸出来,走过神庙门前的残碎的石像。
      金黄的烛光从门内扫出来,照亮一小片结满寒霜的草坪。他的脚步顿在这里,后背象贴了一片黄金。

      尼禄搂住他的腰。初恋之中的他特别黏人,时时刻刻都想和罗德待在一起。

      他嗅了嗅微涩的空气,有些陶醉,指着夜幕中的弯月说:“你看现在的月亮,象不象从天上掉下来、挂在树梢上的神杖?”

      罗德轻淡地瞟一眼,“也象一道用指甲抠出来的破缝。”

      尼禄只是微微怔一下,象被迷惑一样被这个修辞说服。
      他攀紧罗德的腰,傻乎乎地微笑道:“还是你比喻得更好一些……”

      罗德扫视四周。凛冽的山风吹动青树,发出的飒飒声响宛如虫齿啮咬之声。
      他将视线轻轻上抬,黑亮的睫毛泛着银白,“再往山上走一段,就到了你的庄园。”

      尼禄点点头,“它偏僻得几乎无人打扰……”
      他顿了顿,忽然微妙地一笑说:“庄园里有很多价值连城的雕像和宝石。我向你提过的,还记得吗?”

      “嗯。”罗德应道,“我当时建议你新挖一个地窖来存放那些东西。”

      尼禄神情乖巧地说:“我已经这么做了。”
      他的卧蚕因为笑意而丰盈起来,“我让奴隶在庄园底下凿了一个新地窖,还请一位埃及省的建筑师设计了一把无懈可击的锁……”

      “什么锁?”罗德斜看过去。

      尼禄神秘地微笑,“那把锁需要两只钥匙同时拧才能开启。”

      罗德的眼里略过一丝讶异,神情凝滞一下。

      “我准备将这两只钥匙做成一对戒指,戴在我们的手上。”尼禄几乎是骄傲地说。

      罗德挑起一边眉毛,浅笑道:“听上去不错。”

      他冰锋般的皮靴一动,踩出一只只湿润的脚印。尼禄紧跟而上。

      两人围着神庙行走。尼禄的长袍被山风灌得鼓起,他象甩不掉似的黏在罗德身边,仿佛是他的另一个影子。

      罗德突然驻足,盯向神庙后方的一处平地。

      那里长满干枯的荒草,荒草被风吹得象麦田一样翻滚,衰败得象另一处世界。

      在半人高的草间,影影绰绰地堆着几座简陋的坟墓,前面竖着墓碑,在夜晚显得十分阴森。

      罗德警觉起来,“那些是坟墓吗?”他问。

      “是的,每一处神庙都有一块墓园。”尼禄解释道,“如果有年轻的圣女意外而死,她们没有资格葬入广场,只能被葬在这里。”

      山风穿透墓地吹过来,无疑沾染什么来自冥府的冷意。荒草的影子在罗德脸上晃动,使他的眉目间染上一丝诡谲。

      “这里是不详的地方。”罗德冷着脸说。

      他挽着尼禄的手走回到光亮的庙门前。

      神庙前矗立着两排残破不齐的石像。这些石雕的流线圆润而精致,底座有黄金镀边,材料却被风雨侵蚀得发脆。

      尼禄抬手一碰,就有碎块混合着石灰掉落下来。

      “这座神庙由我的舅舅卡里古拉翻新过一次。”尼禄拍去手上的石灰,“所以才会变得如此奢侈。”

      罗德疑道:“他为什么要翻新这座地处偏僻的神庙?”

      “谁知道呢……”尼禄轻叹,“他做起事来总是愚蠢得出人意料,又沉迷赌博,连最重要的传令节都会忘记丢在了哪里。”

      罗德顿一会,紧锐的眉宇间涌现一些疑问。他思索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冷冰冰地开口道:“这会是他被刺杀的一个缘由吗?”

      尼禄看着他,神情逐渐凝重起来,“那件事很蹊跷,因为据说他和他的亲卫……也就是你的父亲,表面上一直还算是相处融洽。”

      罗德神色一凛,一丝讥诮蹿起到他的唇角,紧接着慢慢淡化下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使他自带一些高傲的气质。
      他口气平稳地说:“我有一个谜团一样的父亲,和一个永远都无法知晓的母亲……”

      尼禄怔愣半晌,忽然牵住他的手,郑重地说:“我会去查的,你的身世,甚至是你从未见过面的生母,我都会帮你找出来。”

      尼禄的卷发尽被风吹起,显露出清爽的前额。月光从上到下打照在他的脸庞,他眉锋高挺,鼓起的卧蚕之下有两片淡淡的阴影,清瘦的面颊轻微地凹陷,显出颧骨与下颚共同折出的光影,有十足的艺术感,再配合他骨子里散发的忧郁气质,就有希腊时代的、具有悲剧色彩的美。

      罗德为这样的尼禄所触动。他伸出手抚摸尼禄的脸庞,再顺后插进他的卷发。

      他凑近他怔怔的的脸孔,低声说:“我教你……”

      尼禄圈紧他倾靠过来的腰,心里已有颤栗般的预感。他没有说话,箍着罗德走进一旁浓厚的树林之中。

      在这个草木繁茂的、能够遮羞的山林之中,大部分月光被挡在外面,一切都难以视清。

      罗德后背抵在树干上,双臂环着尼禄的脖颈。

      尼禄在黑暗中摸索着,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出于索求的本能,此时此刻他特别想抚摸罗德,而且是罗德光裸的皮肤;但他一摸过去,就是冰冷的剑柄和厚实的皮革。

      “别急。”黑暗之中响起罗德安抚的话语。

      罗德稍微推开他一点,暗色之中只能看清他大致的轮廓。他循着尼禄呼出的热息的方向,贴上他颤抖而发烫的嘴唇。

      尼禄象一触即发一样,猛然抱紧他。

      原来生命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尼禄在狂乱之中想到。

      这个意识几近颠覆他平生所有的悲观成见,他才是那个重生的人。

      他们吻了不太长的时间,结束时意犹未尽,在漆黑一片中去抚摸罗德的脸。罗德脸颊发烫,呼出的热气也是。

      他摸着摸着忽然笑了,语无伦次地说:“我想给你一切……罗德,是你让我活得象一个完整的人。我真恨不得把我的生命和灵魂都给你……”

      罗德倾靠在他怀里,象以往一样埋进他滚烫的颈窝。
      “又在矫情,”他笑着说,“不过我很喜欢。”

      此时树林外响起奴隶们呼唤的声音。

      罗德按着尼禄的前肩想推开他,但没有成功,因为尼禄箍得太紧。

      “他们已经打扫完了。”罗德从背后摸了摸他的卷毛,凑近他耳边提醒道,“我们该走了。”

      尼禄闷闷不乐地转过脸,用力地啄一下他的嘴唇,才结束了这个黏乎乎的拥抱。

      ……

      从神庙回家时已经接近深夜。

      罗德和尼禄走进家宅,换上绵软的鞋子。奴隶端着铜盆,肩上搭着毛巾,请两人洗手。
      尼禄将肥皂递给罗德,等到罗德洗好了,他才用剩下的肥皂和水清洗。

      这时,掌管消息的家奴急急忙忙地迎上来,跪到他们面前。

      尼禄不耐烦地轻叹,“这次又是什么事?是我母亲的还是元老院的?”

      “……都不是。”家奴慌张地望向罗德,“是拉丁姆区的一处别墅失了火……”

      尼禄愣住,用毛巾擦手的动作滞缓下来。不同于他的惊诧,罗德只是顿了一瞬间,沉着地问:“谁的别墅?”

      “是前任行政官……也就是尤利乌斯的别墅。”家奴说,“他在火灾中受了点轻伤。”

      罗德将毛巾挂在奴隶肩上,重新换回出门时穿的皮靴。
      他一边蹲着系着绑带,一边不慌不忙地对尼禄说:“我大概要明早才能回来。”

      尼禄跟他一起换好鞋子,将刚脱掉的斗篷重新穿好,殷切地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罗德按住他躁动的双肩,冷静地说:“一场小火灾,用不着行政官亲自临场。你要在民众眼前保持适当的威严。”

      他没有给尼禄反驳的时间,乌黑的身影象离弦之箭一般,很快消失在漆黑的门外。

      ……

      抵达拉丁姆区时,火势已经被火警控制住了。

      别墅的大理石圆柱被火烧裂,雕刻的天神脸孔被烟火熏得黢黑。这是一场引人瞩目的火灾,滚滚浓烟从厅殿上方冒出,跳动的火光象不断鼓胀的红包,胀裂进一隅天空。

      别墅的主人是尤利乌斯,前任皇后麦瑟琳娜的父亲。在昆汀和麦瑟琳娜悉皆命陨后,颓丧的他一直闭门不出,整天酗酒,跟他的阉奴寻欢作乐。

      罗德让手下的火警疏散围观看热闹的市民,找到别墅的奴隶询问火灾的原因。

      原来尤利乌斯和阉奴们在浴池里寻欢作乐时,不小心打翻蜡烛,引燃了储存橄榄油的油桶。
      据说当时他的阉奴吓得推开他就跑了。年迈的尤利乌斯行动不便,在推搡之中脚底一滑撞到池角,额角磕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火警员连接水泵,往火势减小的别墅上喷水。深灰色的浓烟越来越重,象一匹破布一样在空中飘扬。

      尤利乌斯由奴隶搀扶着,头上缠绕着渗血的纱布,衣衫不整地坐在被水浇湿的台阶上。

      失去女儿和外孙的他,颓废得就象一滩不成形的烂泥。

      罗德拿过蜡板和金属刻笔,走到他的面前。他需要对这场火灾做一个记录。

      尤利乌斯喝得满脸通红,络腮胡乱糟糟地翘起,衣袍沾上大片的葡萄酒和油渍,浑身都散发着酒气。
      他无理取闹似的蹬着腿,咒骂着弃他而去的阉奴:“那帮忘恩负义的婊|子们……我要用烧红的铁棍插进他们的眼睛里……”

      搀扶着他的奴隶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主人抬起头来。

      尤利乌斯慢慢抬眼,先看见罗德的铁靴和长剑,沿着包裹皮革的腿脚一路扫过,最终定格在他的黑眼黑发之上。

      视野模糊的他有恍如隔世的怔愣。

      “泰勒斯……”尤利乌斯眼神迷醉,肥厚的嘴唇可笑地动弹着。
      醉酒的他思索很久,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迷迷糊糊地说:“卡里古拉终于舍得把你的手从床榻上解开了……”

      罗德心里一紧,口气锋利地说:“你说什么?!”

      尤利乌斯打个酒嗝,挺着象皮球一般的啤酒肚歪躺在石阶上。
      “他处死了你的父母和姐姐……”他醉醺醺地眯着眼,象是在说梦话一样:“在仇人身边生活一定很痛苦吧……”

      罗德惊住,指甲猛然陷进木板的蜡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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