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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脱身 ...

  •   我在脑中过了三遍挣脱绳子的方法,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间,麻绳在腰间应声而断,与此同时“啪”地一响,一个小球在空中爆裂,难闻的气味蹿进鼻子,眼泪立刻哗啦啦流了出来。

      四当家怒吼一声,捂住口鼻转身,我和万木春如两头牛直直往前冲去,用了十几年来最大的力气——

      “啊!”

      我只感到左手腕一阵剧痛,脚踝几欲断裂,整个身子悬在崖上半截,止不住地朝前滑去,低头看见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如同杀红了眼的饿狼。

      四当家被我们合力推了个倒栽葱,可反应够快,右手铁钳般抓住了我手腕上断掉的短绳,险险地挂在崖壁上,万木春抱住我的左脚,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拉,我快被他们扯成两半了!

      身子下滑得越来越快,几粒卵石骨碌碌滚落,砸在大汉憋得通红的脸上,他鼻翼大张,肌肉不住地抽搐,脑门青筋毕露,任我怎么甩手都不放。左腕轻微的“咔”地一下,疼痛瞬间涨了几倍,我心中大叫不妙,又急又怕,回头看万木春,他也好不到哪去,瘦削的身子在沙子里拖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跟着我们一起掉下崖。

      刹那间灵台无比清明,我全部思绪都汇聚在一件事上——贺老大在房里不能动,二、三当家不在,万木春拿了处处通行的银牌,凭他在寨中收获的信任,想独自趁乱混下山,简直易如反掌!

      他此时若是放手,我就完了!

      我与他相识不过几天,他连康国人都不是!

      万木春眼里执着的光辉逐渐熄灭了,放开一只手,我倏然往下坠了两尺,脑子里一片空白,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别,别松……”

      他下巴被砂砾磨掉了一层皮,右手在怀里摸索着,龇牙咧嘴地苦笑道:“谁,谁敢松啊……”

      一柄短刀当啷砸到我右手边,我吃力地捡起。四当家眼里的愤恨变成了恐惧,皴裂的嘴唇抖动着,似乎要吐出哀求的话语,可我再顾不得许多,对准他的受伤的左肩,闭上眼,狠狠往下扎去。

      快被捏碎的手腕压力骤失,瘆人的惨叫在山谷里回荡,惊起无数飞鸟,余音不绝于耳。

      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回音就像把尖利的锥子,刺得我格外难受。

      万木春将我拖上来,二话不说拉过我的手腕,眨眼间就将骨头接了回去。我们两人靠着石头,呼哧喘着气,如同濒死的鱼。

      “多谢……”疼痛隐去,我抹去一头汗,勉强把那张可怕的脸从脑海中移走,“万神医,你把贺老大怎么了?”

      他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虚弱地撑着石头起身:“他发现我在摸银牌,死命掐着我脖子,我就给了他一刀,正犹豫要不要犯杀戒,四当家回来了。说来,那个变黑蛇的戏法,你怎么知道的?亏你能想得出来!”

      我早就习惯了他这样同我说话,没有那些虚礼,反而自在很多,不过他这一问我却不好回答。

      “别人告诉我的。”我也努力站直,“我们去马厩吧。”

      “哪个跑江湖的和公主说这些?”他瞪大眼。

      “不是跑江湖的人。”我不愿意多说,可也不想说假话。

      在虞国吓走村民后,我对北狄老翁使的幻术一直很好奇,南下的路上无所事事,想起伊涣好像知道那出戏法是怎么变的,便直接问他,没想到他对那些旁门左道精通得很,我稍显吃惊,他就一连跟我炫耀了三个可以吓人的把戏。黄纸里包的是沙子和糖粉之类,都很常见,合在一起遇到火就会生出状如毒蛇的长条,我记着配方,没想到居然有用到的一天。

      其实伊涣不发脾气的时候,说话还是能听的。

      我摇摇头,把那个名字从脑袋中甩掉,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

      万木春带我往西边赶,天边雷声阵阵,浓密的黑云压在山头,到处是青草和泥土的气味。

      我们拿着银牌,一路走得十分顺利。他如法炮制,又丢了个毒烟球,弄晕了一个小兵,让我换上衣服,拿灰涂黑脸面。这帮山匪养着几百匹马,马厩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飞光因为资质太好,暂时安顿在几个头目的马棚里。

      我一看到它就忍不住奔过去,抚着它瘦了很多的脖子,看样子它确实没好好吃草。飞光欢快地嘶鸣一声,我跨上它的背,土匪送了副新鞍,甚舒适。

      “上来。”我对万木春道。

      他像个小媳妇一样扭捏道:“我不会骑马……”

      我以前根本想不到我能豪气万丈地对人说:“我会骑马,骑得还行,可以带你逃出去。”

      有一技傍身太重要。

      万木春要是个胖子,我就得考虑一下,不过他很瘦,飞光应该能驮得动。而且他救我一命,我肯定不能把他丢在这。我不想再丢下帮过我大忙的人了。

      “在那儿!别让他们跑了!”

      我循声望去,两个喽啰在小径上冒了头,万木春紧张道:“是二当家的手下,他发现不对了。”

      “上马!”我焦急地帮万木春爬上马背,让他坐在我前面,一刀砍断连着辔头的绳子,飞光高高扬起前蹄,腾空跃过栅栏。

      许久没有体会到风驰电掣的感觉,带着雨气的风从脸旁呼啸而过,我大口呼吸着,胸臆开阔,耳目清爽,好像从坟墓里活过来一般。

      万木春在牯牛岭待了半个月,熟知地形路径,飞光是匹日行百里的好马,不多时就将追兵甩开老远。离一线天约莫还有半盏茶的山路,山头的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叮叮当当的兵器相击就在南边。

      “那是官府的旗子!”在林间穿梭而过,万木春指着前方的空地,从那里能看到小丘下密密麻麻的人影,一条小溪已经染成了红色。

      我揉了揉眼睛,伸长脖子眺望,遥遥看见一面黄旗上书“西州”两个大字,被炮火轰了个窟窿,正冒着黑烟。野地里人群攒动,身披甲胄的官兵和戴红头巾的山匪激烈搏斗,两方势均力敌,前方的将领面庞黝黑,身躯浴血,手持双剑奋力砍杀,确是崔斛不假!

      我勒住飞光,喜忧参半,无比想冲到官兵后方,可这当口,我要是冲出去他不免会分心,到时候被山匪一网打尽,又能指望谁来救我们?

      万木春激动地揪着鬃毛,“他们追上来了,祖宗快跑,快跑啊!”

      我朝后瞥一眼,猛地伏身,“趴下!”

      一根羽箭擦着我的肩飞过,撕裂小片衣物,我汗如雨下,令飞光向前疾驰。又是一根箭扎在树干上,我转弯练得最熟,在林子里灵活地左拐右绕,努力摆脱密密匝匝的箭雨,可这样逃跑太慢,权衡再三,便只得抹去脸上的灰,掏出金牌反射刀光剑影,期盼崔斛能注意到我,帮我们解决几个追兵。

      “公主!是公主!“

      一个官兵高叫起来,仿佛是送我上京的其中一名栎州卫,崔斛闻声望来,大为欢喜:“保护殿下,剿灭山贼!”

      官兵们士气一振,呼声震彻云霄,飞光越过荆棘灌木,踏过溪流浅滩,我逐渐能看清军人们的五官,心也鼓舞起来,收起牌子,在颠簸中喊道:“崔大人!我无事!”

      “当心!”

      万木春话音未落,我只觉肩头一凉,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剧痛,却没栽下马。

      他的声音如隔着一层鼓面,朦朦胧胧的:“怎么样?撑得住吗!”

      我抓紧缰绳,那根箭被晃掉了,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背淌了下来,而崔斛的脸忽远忽近,好像永远也到不了那里……疼痛中,发黑的眼前恍惚闪过一段画面,玄衣将军在萧萧月光下策马奔来,他始终盯着我,眉宇锋利如刃,左肩插着一支断箭,弥散的血雾似要将冰天雪地尽数融化。

      原来拼尽全力追赶一个人,是这样痛苦的感觉……

      最危急的关头,我想的却不是自己,竟是那个最不愿记起的人,竟是他严厉而低沉的声音——

      “人若是想活命,怎样都能活下去,只要没有失去知觉,就有希望。毁容了,嗓子熏哑了,断手断脚,只要性命在,都是好的。”

      指甲嵌入肉里,一丝刺痛让我清醒过来,我还活着,我想活下去,我不要死在这里!崔斛一定会把我平安带到军中,我一定能回到岐原!

      我深深吸气,伤口火烧火燎地疼,右脚勉强踢了下马腹,喃喃道:“好飞光,带我过去……”

      两侧树影模糊,脸上凉凉的,是下雨了。

      喊杀声很快浸没在瓢泼大雨里,我趴在万木春背上,侧头看了一眼黑灰的天空,无根水如瀑布倾泻而下,将殷红的山野冲刷得白茫茫一片……

      而后一切归于黑暗。

      *

      醒来时,蟋蟀在低低鸣叫。咫尺间亮起一片皓洁的白,是月光轻柔地铺在枕上。

      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药味,趴在榻上,下巴和脖颈硌得很不舒服。

      一只手递过来:“喝药。”

      我咧开嘴笑了出来,眼角湿漉漉的,嗓音嘶哑:“万神医,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万木春拉了把凳子坐在榻边,一层层解开我左肩的纱布,“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他洒上新药,感慨道:“恰逢天降大雨,灭了土匪的火炮,崔佥事神勇,把牯牛寨一窝端了。”

      “那些姑娘呢?”

      “都回家了。西州卫送我们回洛邑,明早能到。”

      我彻底放松下来。

      万木春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的伤如何?”

      我愣了一下,“……知道自己没见阎王就已经很高兴了啊。”

      “你要求还真低。”他语气复杂,“崔佥事也是,放心一个昭国人给你瞎治。说实话,这次伤得浅,可你的身体真要好好调养,否则后果堪忧,我也束手无策。”

      “你信心还真小。”我现在只敢信他一个大夫。

      有人敲门,万木春应了,朝槿清秀的面容出现在屏风前。

      “你这个侍女立了大功,出了洛邑往西州走,孤身一人拿着巡抚印求见指挥使。指挥使差点拿她当犯人拷打,多亏崔佥事出面,问明白情况,一定要来围寨救人。我现在相信康国有不错的官了。”

      “崔大人是我见过最耿介的武官。”我说,“他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将军,忠肝义胆,侠骨丹心。”

      万木春站起身,“哦,那他肯定官途不顺。”

      我默然。

      朝槿担忧地替我掖上被子,我感激地望着她:“这一趟辛苦你了。”

      她憔悴了不少,眼眶凹陷下去,连忙摇首:“公主折煞奴婢,这是应该的。公主的伤严重吗?”

      我想起要置我于死地的佳蕙,和总在监视我的檀音,越发觉得还是自己挑选的亲信可靠,和蔼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养些时日罢了。”

      万木春从鼻子里哼笑一声,话锋一转:“公主的身子甚好,马也甚好,飞光和朝槿姑娘一样,也是自己挑的?”

      我语塞,不可避免地想起得了马的经过。

      “……别人给的。”

      万木春认为我在搪塞他,指间把玩着几根银针:“这个是别人告诉的,那个也是别人送的,奇怪来哉。”

      他这话一针见血,我如醍醐灌顶,突然醒悟。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忘得了在虞国的经历,我已经变了很多,学了很多,再也回不去了。

      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

      原来,我当真是要感谢期弦和伊涣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公主有没有变得坚强一点呢?
    昨天存稿到50章,手一抖点了直接发表,以至于40后直接跟50。管理员说没法删,只能等到更完49章再改,大家忽略掉【捂脸】
    存稿还有几章卷二就结了,回过头来看这卷真的特别压抑,自己觉得比第一卷虐,镜子明明是甜文出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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