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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幻术 ...

  •   焚和教崇火,教徒死后要焚烧躯体。夕阳落山的时候,我终于点燃了一堆枯枝,把卢令抱上去。

      那张面具忽然掉了下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脸。原来他有一副很好的相貌,安静地躺在那里,秀气得像个女孩子,只是上唇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我等他的身躯被烈焰吞没,收起面具,脱掉染血的外衣,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二月的天气,北国依然冰深雪重,茫茫旷野只有几粒飞鸟徘徊,村庄淹没在一片暗蓝的迷雾里。

      一阵嘶鸣从山路上传来,原来是受伤的黑马循着踪迹找到了我。这荒凉的山野里没有草料,它也活不下去。

      牵马经过几户屋子,袅袅炊烟从土坯房升上天空,孩童银铃般的欢声笑语隔着层窗纸,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陌生的世界。路上没有行人,我把马拴在村尽头的枯树下,袖子里揣着把刀,挨户换吃食。

      包袱里有些碎银子和首饰,一户人家见我作教徒打扮,并不收钱,直接邀我到炕上吃饭,我不敢拖延,只在厨房拿了两个胡饼。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走路啊?”大婶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问我。

      外面蓦地响起号角声,我立时全身紧绷,忘了应答。

      大婶看出我的紧张,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背,“没事的,村长叫大家出去呢,不知有什么事。”她出门前又打量了我一遍,神色奇怪。

      我把几枚铜板放到灶台上,飞速掩门离开。不多时,小路上涌来一群手持火把的村民,领头人做士兵打扮,枯树四周并无藏身之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马背,狠命抽起鞭子,黑马撒开蹄子又是一阵猛跑。

      后头的喧哗渐渐听不见了,可我不会骑马,根本就停不下来,幸好这马累得够呛,没多久就踏了个空,把我摔了下去。

      我抱着脑袋,滚在雪里倒没磕破,只是两个胡饼砸在一堆脏兮兮的薄冰上。我抓了半块饼掰碎,放在马蹄前,黑马饥不择食,呼噜呼噜地嚼起来。

      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了,山谷隐隐传来狼嚎。这荒郊野外,找不到东西生火,不是冻死就是给狼叼走,我不想离马太远,又担心他们顺着蹄印追上来,正万分心急,突然间狂风大作,斗大的雪花纷纷扬扬泼洒而下。

      得找个地方过夜……我下定决心,用仅剩的力气再次翻上马,抱住马脖子,被迎面扑来的风雪迷住了眼。狼嚎越来越频繁,马跑得越来越快,两旁的景物都模糊不清了,暗中像有一只猛兽在沿途窥视,等我将将能睁开眼睛,居然看到远处有一丝亮光——

      那是座塌了半边屋顶的石头房子,无门无窗,孤零零地矗立在山腰,红艳艳的火光无比温暖,我揉揉眼睛,不是幻觉!

      马通人性,见到火光就再也不肯走了,在房子外不停地转圈儿。我担心里头是官兵山匪之类,拉紧缰绳喊了一嗓子,不想举着火把出来的是个五六岁的小童,心里一松,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孩子朝里头用胡语喊了几句,门口奔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直接将我抱下马,殷勤地搀进房。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弄懵了,没想到他握住我的手,激动地喊道:

      “长生天啊!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姑娘给的包子,咱们爷俩就死在火刺儿手上了!”

      我呼出一口气,腿一软,跌坐在火堆旁。

      闹市里变戏法的老翁找了件破棉袄披在我身上,聚精会神地烤着兔肉,什么也没有问。篝火喷出纷乱火星,在石壁前拼凑出一张泰然微笑的面孔,是他让天神赐给我好运的吗?我抱着包袱,心中又痛又酸。

      我盯着那堆明亮的篝火,一时想起城门外冲天的浓烟,想起青羽临死前的惨叫,痛苦地抱住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老天要让他们用命来替我还债!

      “吃点东西吧。”老翁把一只焦黄的兔腿递给我。

      我擦了把脸,就着手中冰冷的胡饼大口啃起来。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们,我得逃出去。

      这是一处废弃的祭堂,屋里有个半人高的六角莲花台,喷泉已经干涸,想来是以前村民朝拜天神的地方。靠墙有辆毛驴拉的板车,盖着木板和黑布,散发出浓浓的茴香味。

      我哑着嗓子道:“后头有许多人追我,兴许还有附近的村民,要是他们找到这里,您能不能想法子把我藏起来?”

      老头儿拍拍胸脯,和蔼道:“放心吧姑娘,这儿安全得很,村民都信教,不敢来的。我们要往西域走,姑娘要上哪儿去?”他站起身,从板车里拿出一小包黄纸,在石台上捣鼓起来。

      “往南走。”

      孩子看我吃完了,把自己手里的肉串放到我眼前,我摆摆手,给了他一点碎银子。身上带的的钱不多,可该给还是要给的。

      那孩子梳着满头小辫儿,把钱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玩,却猛地甩了银叶子,蹬蹬地跑出去:“阿翁,有马来了!”

      屋外的黑马也叫起来,我吞下嘴里的胡饼,强自镇定:“爷爷,待会儿他们说什么你都别信,我没偷没抢,也没杀人,就是逃了婚。”

      老翁指着墙角的板车:“进去,别出声。”

      那板车鼓鼓囊囊,掀开黑布是整整齐齐码好的箱子,他一边搬一边让我躺进去,把木板和布盖在我身上。这主意实在危险,板车明显凸出一块,黑布还盖不严实,透过缝隙能把外头看的一清二楚,可老翁胸有成竹,一盆水浇灭火堆,地上的骨头皮毛也不收拾,带着孩子翻窗藏到屋后。我心中一团乱麻,要出来已经迟了,脚步声由远至近,很快就到了耳畔。

      “这儿有人待过。”一人举起风灯照亮屋子,几双结霜的靴子出现在眼前。

      我屏住呼吸,有个女人愤愤道:“看着斯斯文文的,居然为钱财杀了一个圣教徒,别以为烧了就能了事。雪这么大,她跑不远!”

      是请我上炕吃饭的大婶。

      我的心凉了半截,这时门外另一人道:“没有就算了,我们找的女人带着一个重伤的胡人。”

      “这板车是谁的?驴都没牵走。”

      我出了满身冷汗,手脚僵硬不能动弹,感到一丝带着血腥气的凉风从麻布边缘蹿了进来。老人看上去不坏,一定有法子瞒过这些人……我默默念着。

      身上的木板被人移动走,我暗叫大意,万分后悔自己信了他的话,握住袖中短小的匕首。

      “啊!”

      木板呯地压下,我被砸了个准,五六个男人都尖叫起来:

      “天神……天神显灵了!”

      当啷当啷几声,刀剑都掉落在地上,那些人转眼间都朝石台跪下,连连磕头赔罪。风灯照见了诡异万分的一幕——石台中央的凹陷处凭空长出了几条黑色的蛇,蜿蜒着伸向空中,不停地拉长、变大,最后从石台上爬了下来……

      这是什么鬼玩意!

      官兵和村民们你推我搡地退出屋子,口中高诵经文,还有人吓得哭哭啼啼,哆嗦着让天神不要迁怒家中八十老母、三岁小儿。

      “布拉曼在上,我等冒犯了神明,罪该万死,回去就斋戒供灯,求您宽恕我们吧!”

      等人都逃远了,我才敢从板车里出来,向屋后轻轻唤道:“爷爷,你们别藏了。”

      然而没有动静。

      “爷爷?”我捏着刀柄,掌心汗湿,小心翼翼地走到石台边。

      雪不知何时停了,凄清的月光从屋顶漏下来,洒在地面,几条黑蛇趴在稻草上,一动不动。

      我大着胆子蹲下来,用刀尖戳了一下,软绵绵的,挂在匕首上轻得像羽毛。

      “爷爷,人都走了。”我又喊了一声,奇怪地走到后窗处,外面只有皓白的雪地,几棵枯树扎在坡子上,不见半个人影。

      驴子都在这儿,能跑哪里去?不会是给抓到了吧!

      肩上冷不丁被人一拍,我顷刻间魂飞魄散,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就贴在背后:

      “回……过……头……来……”

      我不信教,不信教,不信教,这世上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我咽了口唾沫,一点一点扭过头,听到自己的颈骨咔咔作响。

      嚓!

      火折子的光充满屋子。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真看到鬼了。

      戴斗笠的灰衣人蒙着脸,似笑非笑瞧着我,闲闲地坐在石台上,将一条黑蛇弹到我手里,我接了个烫手的山芋,跳起来疯狂地甩着手。

      他身后是抱在一起发抖的爷孙俩,和一个……我目光一凝,那不是石承训是谁?

      偏偏在这见到了他!

      身材高大的胡人平躺在地上,深蓝的左眼瞪着房顶的窟窿,面色青白,胸口如漏了气的牛皮筏子塌陷下去,看起来已死去多时。

      他不是被女刺客救走了吗?

      “劳烦你们把官兵驱走。”他弯着眼角,用粗粝难听的嗓音说:“我这有一个人需要你们看顾,给你们点钱财,下去护送他吧。”

      灰衣人把火折子插在石台里,跳下来,抽出佩剑指着一老一小,孩子连哭都不会了,躲在爷爷怀里蒙住眼睛。

      “住手!”我扑到他们身前,冲灰衣人吼道:“你放他们走,把我交出去!”

      我越发摸不定他的身份,他与沈筠冲有交情,上次挖坑时说了“同僚”二字,现在又带着死去的犯人在这个破旮旯躲官兵,肯定不是要回白渠。可他究竟是什么人?

      “行啊。”灰衣人居然轻轻松松答应了,修长的手指夹着两枚药丸,“你们吃了药就走,她留下。”

      “别!”我抓住他的手,定定看着他,“让他们走,有什么条件就说出来,别玩阴的!”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哦,我就喜欢玩阴的。”

      我们三人都呆住了。

      半晌,老头儿颤巍巍地道:“好汉,我和孙子对长生天发誓,绝不把今晚的事说出来,只当没见过你,我这孙子还小,你要杀就杀我吧!”

      “我心情好,不要你们的命。”灰衣人冷冰冰地道,手里的药丸递到我面前,“他们不吃,那你吃了吧。”

      我使劲往外推老头儿,“你们快走,别说见过我,快走吧!”我不能再让人为我付出代价了,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我怕以后睡觉一闭眼,都是来找我索命的鬼魂。

      “走啊!”我把地上的小箱子胡乱堆到板车上,牵过毛驴,老头儿抱着孙子,哭丧着脸一步一回头地出了屋子。

      “姑娘,你得保重……”他老泪纵横。

      板车消失在黑暗里,我无力地靠在墙上,不知为何想起期弦在客栈里对我说过的话,眼眶酸涩,可我早已哭不出来了。他要我怎样都得活下去,可活下去对我来说,是那样艰难。

      “你说过不要我们的命,我怎知你说的是真话。”我硬声道。

      他不耐烦地用剑鞘拍着我的头顶,“废话什么,快点吃,明日我们一同上路。”

      “这是什么药?”我谨慎地问,呼吸不稳。

      他笑道:“你吃了不就知道了?我理解你,确实挺不容易的,一粒就够了。”

      我看着手里黑乎乎的药丸,举到嘴边,他见我半天都下不去口,冷哼道:“装得有情有义,怎么不吃了?嫌苦?”

      石台上有些许白色晶粉残余,烧尽的引线尽头有指甲盖大小的水渍,灰衣人的耐心用尽了,夺下药丸在石台的水渍上滚过,捏住我的下巴塞了进去,凶狠道:

      “不许吐!”

      这一喊,他的声音就有些变化。

      药丸顺着喉咙滚下,一丝糖水的甜味夹着苦涩蔓延开来,我呜咽着奋力挣扎,他把我按在墙上,擒住我捶打的的右手,眼神骤然一变,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刹那之间,我已扯下他的面巾。

  •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百度百科:
    法老之蛇无毒版实验材料:白砂糖,小苏打,酒精,沙子。
    “黑蛇”主要的成分是碳,糖是一种碳水化合物,燃烧产物主要是水、碳和二氧化碳,小苏打在受热的时候也能分解出大量的二氧化碳,让糖燃烧之后的碳固化成为了多孔蓬松的黑碳柱。小苏打古代应该没有。
    作者化学方程式就没配平过,高二果断理转文,大家不要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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