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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前缘 ...


  •   昨日心情不佳,晚饭只随便扒了两口小米粥,翌日清晨给饿醒了。期弦以往都是卯时起来练功夫,这会儿服了药,在地上睡得很沉。

      我蹲在屏风边观察了好久,他熟睡的样子特别可爱,姿势严正地仰面朝上,一头黑发却蹭得微乱。往常他都是晚上打地铺,只有执意要求才会在我出门时上榻休息,地上这么凉,我把暖炉放到他脚边,用手腕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侧脸。

      快点暖和起来吧。

      铜炉里装的是银骨炭,轻暖无烟,康国只有王宫里用,但白渠这边产量很大,许多寻常铺子都在用。除了危险这一条,虞国也算是个富庶可居之地。

      这么想着,我悄悄地洗漱完,揣着一串钱出去买早饭。邸店的朝食虽好,但没有病人吃的清淡食物。老板的侄子一大早就在站柜,给我指了条路,说两条街外就有家白渠最出名的酒肆,胡饼烤的好,也卖南边的包子馄饨。

      酒肆的幡子迎风飘荡,因是年节里,天刚蒙蒙亮,店里没什么客人。红砖搭的屋子十分宽敞,大约能容五十来人落座,桌椅左右两列整整齐齐地排着,四面墙壁绘满青蓝色的花草枝蔓。已有三四个胡人坐在右边靠柜台的地方嗑瓜子,我心中谨慎,点了一碗素馄饨,一碟煎饺,又要了一屉黄皮烧麦,拿油纸包了,坐得离他们远远的。

      俄顷小二将馄饨端了上来,扫了我的裙子一眼,嘱咐道:“姑娘趁热吃吧。”

      我这才后悔忘了穿昨天那套胡服,不过地方离得近,吃完快点回去就是了。不过这小二是个中原人,怎么也拿这种怪异的眼神看人?

      馄饨与我在葑台常吃的并无二致,汤面漂着一层金黄的芝麻油,浓香扑鼻。用筷子挑开碧绿的芫荽叶,底下小鱼似的浮着十个晶莹剔透的小馄饨,咬开薄皮一吸,带着香菇和冬笋鲜味儿的汤汁顺着喉咙淌进胃里,浑身都暖起来了。喝完馄饨汤,忍不住又把买给期弦的烧麦偷吃了一个,糯米浸了点豉油,咸味淡淡的,风干的四五粒河虾仁和笋丁藏在最里面,很有嚼劲儿。

      “姑娘,菜上齐了,您吃完就走吧。”小二把饺子送上来,愁眉苦脸道。

      我生气了:“有你们这么欺负外地人的吗?我已经付过钱了,你赶人是什么理?”

      “不是,您看墙上——”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正前方的墙壁用蚯蚓文描着两个青色大字:“这什么意思?”

      那边嗑瓜子的胡人听到了,大笑道:“墙上写的是布拉曼的圣训,以后看到这个字你就得靠右坐,左边的位置都是留给圣教徒的,他们不喝酒,不吃这不吃那,店家得给他们开小灶。小妹妹,你快来和我们坐一起,哥哥说笑话给你听!”

      小二向那边啐了一口,“姑娘,你别坐过去,他们脸皮忒厚。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不是教徒,教徒现在才刚做完早课呢,你吃快些,没事的。”

      原来他是好心,知道那几个胡人不正经,就没拦着我坐左边。我谢过他,想到焚和教的行径,不管煎饺还烫着,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连是咸是淡都没尝出来,生怕自己吃慢了给皮苏逮住。

      最后一只饺子吃完,我揣着烧麦准备走人,还没站起身,迎面就碰上一个戴红圆帽的醉鬼,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来。

      那是个腰佩匕首的戎人,五大三粗,胡子拉碴,浑浊的蓝眼睛直往我身上瞅。小二连忙赶过来,被他拎小鸡似的甩到一边,我眼看要出事,撒腿就跑,他却好像突然清醒了,伸长胳膊拦住我,一掌拍在木桌上,震得碗筷当啷作响:

      “你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座位吗?竟敢对圣教不敬……来人啊,把她抓起来,送到喀尔班去!”

      他说的是标准的官话,后面并没人来抓我,想是醉话。我疾步退到小二身后,那小二也头一次看到喝酒的皮苏,惊呆了,语无伦次:

      “这位爷,您、您怎么喝酒了……”

      几个胡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嬉皮笑脸地喊道:“这不是城防司的库里耶老爷嘛,不在家里做早课,倒喝上了早酒!您家里的妻妾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一定是不想死后到仙境娶一百四十四个老婆了!”

      库里耶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摇摇晃晃地抬起右手指着他们:“你们看着,老爷我今日就要娶第一百四十五个老婆……”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掌柜端着上好的牛肉汤过来调解,把我往身后藏,我趁这空当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冲,一头撞上坚硬的物什。

      “对不起!”我丢下三个字就跑,然而没跑得动。

      一只手牢牢钳住我的肩膀,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莫不又是个焚和教徒!

      “姑娘,你没事吧?”

      力道松开,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扭头定睛一瞧,脸又垮下来,怎么是个……哎,是个半胡人?

      面前的人一张苍白的三角脸,高鼻细眼,下巴又弯又尖,蓄着山羊须,四十上下的年纪。他穿着紫色的宽袍,系着条镶金腰带,却并不显得财大气粗,反而有种士族的温文尔雅,衣上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应该在哪闻到过。

      他褐色的眼睛从我惊疑不定的面上移开,淡淡道:“库里耶,你又在发什么疯?”

      大汉冷不丁看到他,就像被针扎破的牛皮筏子一样,瞬间缩瘪了,支支吾吾地开口:“大、大人,您怎么在这……”

      “哼,圣教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叶孜部有你这种渣滓,事神不敬,违反教规,公然滋事,这几条罪名够你在喀尔班待上五年了!当初卢大人看你有一身功夫,才破格让你在城防司做事,你还真当自己是块宝!”

      库里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让我进喀尔班,我什么都听您的!”

      那人冷笑道:“若是放过你,圣教颜面何存?今日也巧,让我撞见你如此张狂,回去跟你母亲道个别,等着戒律堂的人来吧!”

      库里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气焰全消,失魂落魄地爬起来,垂着头走出两步,双腿又被踢折。

      “和这位姑娘道歉。”那人命令。

      “对不住,对不住……”大汉跪在我面前,不敢抬眼。

      我依旧神魂未定,不动声色地退开:“多谢大人解围。”再无多话,匆匆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姑娘!”老板追上我,“那位大人让我给您送些赔礼,这些包子您拿着,口味和南边差不多。”

      我推辞不过,只得接下:“他到底是谁?”

      “咱们也不清楚,头一次上店里来,不过大概是朝中的人,比库里耶官大,在宗门里也是个人物。”

      我拎着包子和烧麦,仔细回望酒肆附近,一辆朴素的牛车停在路边,车夫在寒风里站得笔直,身姿如松。

      是个大人物。

      *

      回去后我怕期弦担心,没和他说这件事。过了两天,大夫来复诊,说调养的很不错,过上个把月就可以痊愈了。不知道青鸢他们为何下这么重的手,期弦这个锯嘴葫芦,就是不说。

      摄政王府的大夫知道了我的身份,临走时恭敬地嘱咐:“王爷已向太后说了,上元佳节让二位进宫赴宴去。公主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请您早一日住进宫,陪太后说说体己话。”

      期弦笑道:“知道了,劳烦王爷费心。”

      我却很不放心。虞国人我一个也不认识,父皇当年攻入白渠,差点灭了郑氏,这下康国遭了难,期弦想仰仗虞国对昭国出兵,他们一定准备了几车的话来奚落我。

      期弦不这么认为,他说摄政王也盯准了昭国,这些年国内发展火器,能以一敌百,但想要开疆扩土,没有康国的兵力是走不远的,要是聪明就不会把我怎么样。虽然我们现在没有实权,但虞国人可以想办法让母妃和卫析妥协,毕竟在外人看来,我和卫析是一母同胞。

      一转眼就到了十四,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清晨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坐起来,问期弦:“小将军,我们可不可以一起进宫?”

      他破天荒没有守礼,从屏风后走到榻边,揉了揉我的头发,“桑桑,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我握着他的手,恳求地望着他:“我不想和你分开,见不到你,我就很慌。”

      他坐在榻沿,把我的脑袋揽进怀里,闭目柔声道:“你在宫里住一天,十五我就能进宫陪你了。桑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你,我想报仇,连累你跟着我颠沛流离,还得去不想去的地方。”

      他的胸口很温暖,发丝垂在肩上,散发出冰片好闻的香气。我戳了一下他的唇边,那里本应该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现在却冷峻地抿着,清远的眉头也锁成了川字。

      “小将军,你不要不高兴,你笑一笑,就能把我打发走了。你以后一定不要经常皱眉头,很显老的。”我转了个身,跪坐在被子上,笑眯眯地盯着他,两只手提着他的嘴角:“笑一笑嘛,我马上就出发了。”

      他听话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同流星,只一瞬就消失了。

      我趿拉着木屐走下地,斗志昂扬:“我要洗脸了,将军回避吧。我得打扮的干净些,不能叫虞国人小瞧了我们。”

      “桑桑。”他忽然叫住我,嗓音低沉。

      “嗯?”

      “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

      “如果你欺负我呢?我告诉谁去。”我满不在乎地说。

      好半天他都没说话,我后悔了:“对不起啊,只有我欺负你的份儿,你一向性子好,永远不会冲我发火。小将军,你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

      他留给我一个背影,走到屏风另一边。

      我敲敲屏风:“喂,小气鬼,不会因为这个你就甩了我吧?你可是说过回康国就娶我的。我不挑食,很好养,也会挣钱。”

      洗完脸他还没有回答,我把双手浸到盆里,出其不意地绕过屏风,洒了他一身水,笑得前仰后合。

      期弦抬起湿淋淋的头发,睫毛上也挂着水珠,眼睛布满血丝,看上去就好像流泪了一样。我没注意他也一晚没睡好,愧疚地低下头,还嘴硬:

      “你说过,我拿水泼你,你都不会生气的。”

      门外响起婢女的通报:“姑娘起了吗?外面来车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就是一辆车嘛,谁还没住过宫廷?

      “等半个时辰,容我稍作整饬!”

      离开的时候,期弦在房里紧紧地抱了我片刻,送我下楼。

      院子里停着辆青蓝油壁的牛车,前后统共围着八个器宇轩昂的青衣侍卫。车内的茶几座位由整块紫檀木雕成,两匹金貔貅镇在角落,兽嘴吐出氤氲香雾。

      车夫抽了黄牛一鞭,轱辘平稳地向前滚去,我掀起纱帘,透过玻璃窗看到期弦依然立在阶上,目光宁静而悠远,白衣如飞雪在风中飘荡。

      他笑着朝我挥了挥手,刹那之间,晨光霞影俱是温柔。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吃馄饨烧麦和包子~~(>_<)~~问了同学发现北方的烧麦里居然没有糯米!第一次去内蒙古吃羊肉烧麦惊呆了,皮里全是肉……
    评论请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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