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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师徒 ...

  •   阿聘费力地睁开上下眼皮粘在一起的黑珠子,猛地被吓出一身冷汗。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神色极其复杂,各自迥异。左边的大抵表情冷漠,微皱的眉稍稍露出些好奇,右侧的却与之完全相反,两眼放光,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而中间约摸中旬的长者,除却眼神掠过铃铛时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神情外,其他时候都像个听戏吃茶的看客。

      “我说师弟啊,你三天去一趟夜莽森,就捡回来这么个……玩意儿?”右侧年纪稍长者先行开了口,话中夸大极其无奈之情,与面上的神采飞扬构成鲜明对比。

      少年斜匿了一眼,然后飞快地露出虎牙做了一个嗤之以鼻的姿势。

      被嫌弃的那位倒也不在意,反而转过头去对身后的长者言道:“师父,你怎么看?”

      闲散着正翘着二郎腿的师父口气倒像是正襟危坐的修禅者,一派作古正经:“为师不是同你们说过,这个,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1)。成大事者,必定以善为先,好善也,乐施也,而后明天理,节人欲,成……”

      “师父。”师兄瘪了下嘴,双手一摊作无奈状,“您别忘了,前几天问宋阿婆借的米还剩半碗……”

      “额……”师父用衣袖擦擦额角沁出的汗水。

      一旁的少年正卖力地扇着火炉,火炉上瓦罐“滋滋”直响,冒着米香气儿,转眼间一碗稀粥已送到阿聘面前。

      阿聘恰此时机正欲开口,一肚子的人话到了喉咙变成闷响,而后发出清清楚楚的一声:“喵。”

      三人面面相觑。

      师父拿着不知何时到他手里的破蒲扇,静握手中,晃悠着脑袋:“时也,命也,运也,看来这是上天注定,罢了,罢了,就留下它吧。”

      语罢,师兄拂袖离去。

      师父看向师弟:“你大师兄近来甚是好学,为师这几句点拨后,他便百般思索而去了。”

      少年顿时将目光从远去的背影收回,落到面前的这只小野猫身上。一双猫眼正闪闪发光,口角的涎水已绵延成一条细线。

      “额,师兄可能想的是,又来个抢食儿的主。”

      天上不会掉馅饼,地上不会有黄金。阿聘本以为自己死里逃生后遇一番柳暗花明,但事实告诉她,山穷水尽的时刻这才真正到来。

      小野猫伸伸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后,开始左右摇晃着身子迷迷糊糊地往庭院里踱去。时值初冬,寒意渐盛,本是个蜷缩在被窝里久久酣睡的好季节,但公良万里很坚持地继续着他那日复一日的早课。书院私塾里的早课,可见一众学生手捧书卷,摇头晃脑地念着之乎者也,顿有书声琅琅,洋洋盈耳之感。便是在渝水,像阿聘这样天资欠佳,后劲不足的小狸奴还要在戒尺淫威之下背出几篇咒语,可见但凡在学习生涯中晨诵断断是不可缺少的部分。然而公良师父别有一套自己的玄学理论,他认为学习是一个把书中字句烙印在脑中的过程,在这过程中需要依靠心灵感应渐渐与字句建立一种亲密的联系,而若大声诵出反而会将这种联系斩断。综上言论,他认为默诵是高效有力的学习方法,而闭眼默诵是更高效有力的学习方法。

      且不言这套理论正误之判,但就师兄弟俩而言还是很乐于接受这套独特的教授门路。毕竟在暖暖火炉的熏烤之下,闭眼而来的浓浓睡意正好弥补上因晨课而落下的宝贵睡眠。长此以来,师兄弟两养成了合眼即睡,不打鼾,不磨牙的良好睡眠习惯。

      公良万里扫一眼毫无动静,姿势端正的徒弟们,心中油然而生欣慰之情。

      一阵凉风“嗖”过,阿聘不禁打了个寒碜,顿时睡意失了五分,胃中这才隐隐觉出几分饥饿。倒不是自己是个大肚汉,实在是厨房里的吃食愈发少得可怜,最后剩下的半碗米落入嘴中之后,这几天饭桌上肉眼可见的只有些许野菜汤。而在师徒仨一阵风云残卷之后,盆碗都被舔得干干净净,亮地都能照见人影儿。阿聘作为一只新晋家宠,本能地向主人裤脚边蹭蹭,尝试性地发出讨好性喵叫,想因此提醒主人“努力加餐饭”。然而她还没意识道,不知不觉中她已犯了两个严重错误:一,她不是家宠;二,她这位主人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

      喜新厌旧,虽有贬义,但如同“财大气粗”这类词一般,听起来却让人暗自窃喜,毕竟气势凌人是因为富有钱财,而喜新厌旧这样的成语似乎只能用在那些声色犬马的公子哥儿身上。但对于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师徒组合来说,公良泽小师弟应该是没有什么本钱来喜新厌旧的吧。

      事实并非如此。公良赫在某日师父如之前捡他一般又捡回一个小乞丐当徒弟后甚是惴惴不安,害怕叫花子师徒队伍日渐扩大,不过随着昼夜更迭师父那边杳无声响后,他那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了。然而,时隔不久,他发现师父这捡东西成瘾的毛病落到他那无师自通的小师弟身上。这个小宅院的破落与冗杂的特征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来愈明显,源自于那一堆堆叠起来的破烂家什儿,少了腿的木凳子,没了边的竹筐子,缺了齿的木梳子之类等各种花式杂碎,这些个没动静的捡厌了,便着手捡活物,阿聘,就是这么来的。

      捡东西也能捡出个喜新厌旧,前几日还视为掌中宝费心费力用最后一点儿家底伺候的小野猫,此时已被归为破烂家什儿一堆,渐渐脱离了公良泽的视野。所以,它是好死还是赖活着自然也就撒手不管。

      饿的头晕眼花的阿聘的味觉已被极大限度地激发,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糕点香气,脑袋空空循着香气前行的小野猫一睁眼蓦地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爬到主人的书案上,摆在其上的,是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菊花糕,当然,已咬去一半。阿聘毫不理会残留的牙齿印,旁若无人地大啃起来,反正这对师兄弟睡得正酣顾及不上。

      舔掉最后一口残渣,舌头从书卷上离去的那一刹那,阿聘忽然发现一个极其眼熟的符号,这符号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的脑海里顿时闪过多个画面,最终定格在一片昏黄烛光照亮的墙上,那是沈奶奶家地窖里的墻。

      好奇心全然笼罩住阿聘,她忽然觉得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来这里绝非只是偶然。

      但这片刻的思考瞬间被一阵砸门声和叫骂声打断。

      师徒几个顿时清醒过来,一阵小跑拉开门,像迎神一样迎来个黄脸婆,嗯,宋阿婆。

      上了年纪颧骨又高的女人,双手叉腰再配上尖锐的嗓音,总是会显得凶神恶煞。

      宋阿婆张口就骂:“哎,我说你们几个穷算子,打算咋还我那一斗米啊,拖拖拖,要拖到啥时候去,今天要是没个准话,我可就赖在这儿,不走了。”屁股坐在凳子上,一挥手,“不走了!”

      公良万里咧着嘴递上盛着白水的搪瓷缸子,捧着笑脸:“这位夫人,莫气莫气。这俗话说,他人气我我不气,我本无心他来气,倘若生气中他计,气出病来无人替(2)。有事大家好好商量,沙不聚不足以成塔,心不齐不足以成城……”

      “商量?商量个屁?我看你,这整天口里各种文绉绉的词儿,咋一件踏实事都干不出来?这两孩子跟着你,能学得好才怪!”

      公良赫眼见不妙,忙开口熄灭宋阿婆头上正烧的怒火:“阿婆,我们正搁这儿想赚钱的法子的,我用人格向您保证,这米我们绝对还上。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嘛。您这么位善婆婆,怎么会刁难我们?”

      宋阿婆伸手拍了下公良赫伸过来的笑嘻嘻的脸蛋,横眉冷对:“你这娃子,净学这油嘴滑舌的腔调,用你的人格担保?你前段时间对李老爷子是不是也放了这话?结果呢,啊?要不是李老爷子这心怀大,不计较那事儿,你们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言罢,干涸的嗓子咽了下唾沫,伸手拉过来旁边一直默默无话的师弟,声音多了些许温柔:“阿泽,你是个乖孩子,这里阿婆就信你,你给阿婆一个准话。”

      少年绷紧的脸上有些发窘,不知是因刚才的情形还是为这番话,总之浑身都不自在。他抬眼看了看周围,下定决心似地深吐一口气:“三天。阿婆,我们三天还上。”

      公良赫直欲扶额长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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