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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够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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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剑上滴着血,而衣服上的血渍早已和泥土混合在一起……
无论刚才发生的一切多么惊心动魄,眼前的他已让她的双眸暗淡下来……
她颠簸地向前走着,仿佛是走不动了,剑从她手上滑落掉在地上……
她踉跄地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已经血肉模糊的躯体……
“我……没有跪下”那躯体用最后的力气,有气无声地说着,“我没有……求他们”……
躯体倒下了,压在她的身体上。她支持不住了……
她躺在地上,双目看着天空,用手摸着他的后脑海。十年前,她就是这样摸他的……
“你……”他使出最后的力气才勉强抬起头,看着那仰在地上的脸上挂着颤抖的泪滴,他慢慢地拭去眼泪,纠结地颤抖着喉咙,“下辈子,你……你一定要……等我!”
“不!”她终于哭了,紧紧地抱着他,大声地哭着。那一声“不”声嘶力竭,仿佛瞬间穿透了天空的云层,爆破成雨水降临人间,也打落在她的脸上,更将身边绣品上那张娃娃脸上的泪痣打湿得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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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子函经常坐在山间的凉亭品茶,享受着微风掠过自己,那感觉仿佛是谁温柔的抚摸,只是这抚摸让心有被丝丝扯裂的感觉。半年前,她从林夕国的都城回来后就经常来这山间的凉亭里喝茶,而且不许下人陪同。
她喜欢一个人坐在微风中的感觉……
林夕国是一个繁华小国度,它的地界比太阳国宽广。
虽然,太阳国已在两年前被林夕国覆灭了。
笑城是林夕国的护国城,玉忠良是护城将军。玉将军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叫玉天武,小女儿叫玉子谷。玉子函是他的大女儿。
在玉子函的记忆里,她从小就生活在笑城。但玉夫人曾经说过,她和玉将军都是在都城长大的,生了玉子谷之后才决定来笑城做护城将军。玉子函12岁的时候,曾被送去都城的国父院里读书。但是不到三年,她就回来了,从此再也没有去过都城。
直到一年前,玉子函才再次回到都城。只是那一次……
近一个月,笑城这个一直都很宁静的地方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先是民间传言太阳国遗落的宝藏在笑城,而后又连续发生了几桩命案。这些命案都发生在客栈里,死者皆是被挖了心脏。在命案的现场,死者们的财务也统统不见。玉将军怀疑是塞外的土匪瞄准了过往的商人而作案,所以他亲自带领士兵每晚巡逻,直到玉天武得到了进一步的结论。
得知结论的时候,玉忠良很不安。六名死者皆曾是太阳国的六大长老,太阳国灭亡的时候他们没了下落。而两年后,这六个人都死于笑城。玉忠良怀疑凶手是太阳国的王妃。太阳国于两年前被玉忠良带兵灭掉,所有的俘虏都已归顺和关押。林夕国的律例规定不杀俘虏,除了拒捕的王子于一年前追捕时被杀掉之外,就只有他的妻子,太阳国的王妃至今下落不明。
命案始终没有结果,不仅闹得人心惶惶,连玉子谷的婚事也耽搁下来。
玉子谷喜欢游走山水。一次她迷了路,还被蛇咬到,幸好被武功了得的轩慕辕所救。之后,玉子谷便与之结缘,两情相悦。玉氏夫妇一开始并不同意,玉子函为成全妹妹便经常劝说将军夫妇,还帮玉子谷和轩慕辕私奔。
玉子谷是玉氏夫妇最宠爱的孩子,将军府上下都知道,只要是玉子谷想要得到的,玉将军都会满足她。
还有玉天武,他对玉子谷也极为关心,但对玉子函却冷淡至极,似乎那不是他的妹妹。玉子函似乎也不把他当哥哥,她从不和玉天武说话,更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
将军夫妇看小女儿如此死心塌地便妥协下来,应允了婚事,还让轩慕辕追随玉忠良回都城效命。因为他们实在太疼爱玉子谷了,怎忍心伤她的心?
一年前,轩慕辕杀掉拒捕的太阳国王子之后便平步青云,留在都城任职。直到半年前才与玉子函一同回到笑城。
玉子函回来的那天早上,将军府里弥漫着不能散去的薄雾。后来的每天早上,都是如此。
这几个月来,将军府一直在忙碌着轩慕辕和玉子谷的婚事。
婚事被命案延误,玉子谷终日不安,玉子函一直安慰她想开些,“命案就交由爹处理吧,你不要太过担心。”
“可是,”每当玉子谷担忧婚事的时候就望着窗外,好似她能一眼望穿凶手,“爹和轩哥一直追查都没有结果,他们也不与咱们说。以前每次有事情发生,他们都会与咱们商量的。”她转过身看着玉子函手中的绣品,那是玉子函送给她的贺礼,绣的是一对成亲的新人,而且是双面绣,还差一些没有绣完。
双面绣的手艺是玉子函独创的,她从不给别人绣。
玉子函放下绣针,走到玉子谷面前握着她的手,但却不抬头看对方,“爹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那毕竟……”玉子函停顿下来,她冷漠的眼神里闪过一些光亮,似乎是知道什么。
“子函?子函?”玉子函回过神来看着玉子谷,脸上仍是没有表情,“日子既然已经过了,你就安心等吧。再说……”她拿起了绣品,“你看我这还没绣好呢!如果婚事押后,说不定我能在你成亲之前送给你!”说着又绣起来。
玉子谷看着那冷冷的面容,还有那双娇柔的拿着针的手,感觉这不应该属于同一个人,但事实上确实都是出于一个人。她想到玉子函回来后的这半年一直都很平静,虽然那平静有些过火,但却可以证明对方已经走出一年前的阴霾。这也让玉子谷松了口气。
其实,不仅是玉子谷,家里的每个人都很担心玉子函沉沦在一年前。
“现在的雾气比以前更难以散去了,”玉子谷望着窗外,淡淡地说着。不过玉子函好似没听见,仍旧冷冷的看着手中的绣品,熟练地一针一针地绣着。
“子函,”玉子谷走到玉子函面前,握住了那拿着针的手,才感觉那手很冰冷,“你为什么要拒绝婚事?”那只冰冷的手躲开了。
“你是我姐姐,本应是你先嫁的。可是你回来这半年,拒绝了娘给你提的所有婚事,你……”
“成亲,是要心甘情愿的。”玉子函继续绣着,表情也依旧冷漠,“就像你和轩慕辕,不就是两情相悦吗?”玉子谷笑着坐到了一旁,“说起我和轩哥,还要感谢你。当初若不是你尽心尽力帮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玉子函放下了手中的绣品,走到玉子谷面前坐在了地上,将那张冷漠的脸放在了她腿上。从小到大,姐妹俩一直是这样。只是这个举动现在对玉子函来讲是很陌生的,可玉子谷却没有什么感觉。而玉子函,也只是习惯这样罢了。
“你是我妹妹,我当然要帮你了,”玉子函摸着玉子谷的手,“从小你就是家里的宝贝,所有人都宠你,身为姐姐我怎能看你难过呢?”
“可是,我……”
“子谷。”玉子函这一声叫得斩钉截铁,好像是故意打断玉子谷,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要可是。人生没有后悔,不要为过去惋惜。”她抬起头看着玉子谷,眼睛里的迷离很温柔,“有些事情做了就不能后悔,也容不得后悔。”
“子函?”玉子谷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惧,她能感觉到玉子函刚刚吸那一口气的时候很沉重,还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也很奇怪,她甚至怀疑对方知道了那件事。
玉子函听见敲门声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门推开了,伊人走了进来,对两位小姐笑了笑。
伊人是玉子函从王宫里带回来的侍女。玉子函在王宫里生活的那半年里一直都是伊人伺候她,她说她习惯了伊人,所以回笑城的时候她便禀明太后将伊人赐给了她。回到将军府后,玉子函将原来所有伺候自己的下人统统派遣到了其他房门,只留伊人在自己身边。
伊人长得很漂亮,举手头足清幽脱俗、平易近人,脸上永远保持着微笑。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说话,她是个哑巴。但伊人很通人性,她知道玉子函需要什么。
“她了解我的心意,是我的知己。”玉子函对玉夫人这样说过,所以玉夫人才同意只让伊人伺候她。实际上,就算没有玉子函的这句话,玉夫人也会同意玉子函的请求,因为她害怕。一年前,她险些失去这个女儿。
伊人将玉子函和玉子谷带到了外堂,外堂里将军夫妇、玉天武、轩慕辕,几位副将都聚集齐了。堂中摆着两具尸体,一具年轻,一具年老,年老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儿跪在那里哭泣。
玉子函看了看那流泪的小姑娘,揣测中带有怜悯。
命案终于了结了。城中死去的六人皆是一位年轻的剑客所杀,剑客是西域的要犯,逃到太阳国时曾受到太阳国君主的重恩。“他知道太阳国之所以被咱们灭掉是因为他们六大元老的出卖,所以他散播出太阳国的宝藏来引六大元老来笑城以便杀他们,更故意夺走银两来转移视线。”玉天武向玉忠良报告着。
“这年老的尸体是西域的一名老捕快。在西域的时候,他被那剑客陷害丢了差事所以才一路追来。我们能找到这剑客多亏这位老捕快提供的线索,只可惜刚刚的战斗这位老人家……这位姑娘就是老人家的女儿。”轩慕辕指着跪在那哭泣的小姑娘说道。
“这西域剑客还算是有情有义。”玉子函冷冷地说道,她冷漠的余光告诉自己一旁的玉子谷正低着头,这也正是她说这句话的原因。
玉忠良叹了口气,“既然一切都查明了,接下来的事你们去办吧!”玉天武一声令下,几个士兵进来将尸体拖走。但那小姑娘紧紧地拽着自己爹的尸体,又哭又闹地不肯松手,经下人们劝阻才放手。玉夫人也看得流下眼泪,“小姑娘,你家还有什么人?我们好把你送过去。”小姑娘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泣不成声,“我从小和爹是相依为命的,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听着她的回答,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叫什么名字?”玉子函的声音虽然很单薄,但怜悯之意已表露无遗,她走到小姑娘身边扶起了她,“雪飘鸿。”
“雪飘鸿?很好听的名字。”玉子函看着雪飘鸿突然鼻子有些发酸,不过很快她笑了笑,“爹,娘,雪飘鸿的爹也算是帮了咱们,既然她现在无依无靠,不如就收她做我丫鬟吧!反正我那里只有我和伊人。”
玉夫人走到玉子函身边仔细看了看雪飘鸿,又看了看玉忠良,而玉忠良却看着玉子函那正在等待的平和面容。
“不能收留她。”玉子谷突然大声地说到,“我们根本不知道她的底细,她爹的身份也只是我们听他在说,并没有进一步的确凿证据证明他就是西域的不快。还有,这西域剑客要报仇,为什么要把地点选择在笑城?这件案子有很多疑点。”
玉子谷的分析很透彻,这是玉子函所预料到的,她早就发现只要一件事情和太阳国扯上关系,玉子谷的小心翼翼就会加强。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剑客和老捕快都死了,一切都无从查证。我们如果不收留这小姑娘,传出去会招人笑话的。”玉子函一面微笑着抚着雪飘鸿的头发,一面轻轻地说着,好像她知道玉将军一定会答应她把雪飘鸿留下来似的。
玉忠良果然应允了,他没有把玉子谷的顾忌放在心上,他明白玉子谷会心生多疑的原因,只是这案子确实死无对证。
玉子函从此多了一个丫鬟。自从玉子函从都城回来,她每一次的要求都会被满足。当然,她很少有要求,也不会有过分的要求,言行举止也很小心翼翼,特别是与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拘谨,感觉不像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做客。
雪飘鸿生得俊俏,眉目之间吐露着几分稚气。她很懂事,什么活都抢着做,还经常去衙门里给将军和副将们送饭,没多久便让所有人都对她心生喜爱,叫她“雪儿”。雪飘鸿的腰间栓着一个不会作响的铃铛,她平日里本来话就少,这不会作响铃铛便更让人觉得她有神秘感,玉子函还有些离不开她,每天都与之形影不离。
唯独是到后山的凉亭里品茶时,玉子函仍是谁都不带,只有她自己。
玉子谷的婚事因命案延误下来。命案了解了,但两个月里都没有好日子,所以婚期又订在两个月后。玉子谷的心始终不能安稳下来,她总觉得还会有事情发生,所以每天都在佛堂里上香。
“为什么你回来之后,都不去佛堂了?”玉子谷问着玉子函,玉子函正在刺绣,她为玉子谷绣贺礼的时候很聚精会神。
“以前你不是经常去吗?”
针不小心扎到了玉子函的手,玉子谷赶忙关切,玉子函却没有反应,“你看,绣好了。”玉子谷接过绣品开心地笑了,“子函,真漂亮。比你原来绣的还……”玉子谷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再说。其实之前,她曾见过玉子函绣过一件双面绣,上面是两个天真烂漫的读书娃,一个是小子,一个丫头。只是自从一年前,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那绣品。
玉子函看着玉子谷,那双眼睛冷漠的很。玉子谷见她没有作答,便走到了窗前,“今年的六月很热,让人很烦。”玉子函听了唤伊人去取些冰的绿豆汤来,“你要把心静下来,就快当新娘子了,要沉住气。”
玉子函走过去,玉子谷转头看着她,双眸突有些不安。她看着手中的绣品,把它举到了玉子函的面前,“你说,这个能……我能用上吗?”
“你怎么了?”玉子函摸着她的脸,尽管语气和神态依旧很冷淡,“为什么不能用上?你是咱们将军府里的宝贝,爹和娘,哥哥和嫂子,还有我都会帮你完成。”玉子函说话从来都很冷静,但玉子谷仍旧不安定,眼睛里闪烁着些泪花。
玉子函咬了咬下嘴唇,她拿过玉子谷手中的绣品,走到了桌边,“我现在就让你用上它。这绣品的架子我早就准备好了,上面还有你最喜欢的香料的味道。”玉子函三两下就弄好了,玉子谷接过来欣喜地看了老半天,一颗心才放下。她确定了,因为玉子函仍然很关心她,所以也就不再怀疑对方知道那件事。
玉子函看着玉子谷的背影,一边吸吮着自己刚刚被扎到的手指,一边露出得意的微笑。
伊人将冰镇绿豆汤送了进来,小楠也尾随其后,她是玉子谷的贴身丫头。小楠告诉玉子谷轩慕辕在花园里等她,玉子谷便满面春风地去了。
玉子函斜着脸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端起一碗冰镇绿豆汤喝了一口,然后轻轻地用袖口擦了擦嘴,挑剔地皱着眉头,“不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