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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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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一个女孩子端着自助餐盘茫然地环视着一张张陌生的脸,我看见一个高大黝黑的男孩冒冒失失地蹿到她面前,几乎撞翻了餐盘上那杯青涩的苹果汁,我看见他对她憨厚地一笑,左手局促地抓了抓后脑说:“林思澈的美女同学是吗?我叫徐志忠,宋阳的同班同学,你可以叫我‘玄铁’,因为我比较黑朋友们都这么叫我。我们过去那边坐坐吧。”我看见她对他颔首转而绕过他竞自向另外一个角落走去。我听见她故意将高跟鞋踏得挞挞作响,招摇着包裹在紧身牛仔裤中的修长双腿。我看见她义无反顾地向那个人走去,她的头高昂着,仿佛孤傲得不可一世,但我知道那只是她为恐惧、犹豫戴上的面具。我想要拉住她掉转回徐志忠的方向,哪怕绊倒她;当场的头破血流总好过慢性的自我毁灭;但我触不到她,我们的间隔看似切近,实则邈远得无从跨越。我出离惊讶地发现,那女孩是我,五年前的我。
走到窝在角落中黑色沙发上的两人面前,居高临下的我的审视似乎并未妨碍到林林正欢的谈兴;倒是宋阳大概是被我盯得异样,颇为不自在地搡搡林林,在她耳边道:“月亮,温絮。”然后身子些微后倾,努力让自己颀长的身躯在林林身后遁形。比之他的窘迫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的我正在努力地将目光固定在林林身上,疲于奔命般躲闪与宋阳的眼神交接。一直都觉得宋阳和我是一样的两个人;看着他,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倒影和我都习惯着不自觉地躲到较为强势的林林身后,任她主宰,只求荫蔽。
和宋阳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熟识,但也陌生。说熟识,我、他和林林三个人从高中起就是所谓的“党羽”,一起翘课、混吃、逛街、看电影,无所不为;当然也一起上课、拼题,做些学生应该做的事情,否则我们也不能在一直是班长的好学生林林的带领下顺风顺水地挺进重点大学;说陌生,林林是宋阳和我唯一的交集,我敢说,没有林林,我们两个铁定早就断交了,抑或根本不会相交。我们的交往中,宋阳似乎不太自在,我也有自己的别扭。
林林回过神来将宋阳向右挤了挤,示意我坐到她左侧腾出的地方,看看我餐盘中的蔬果沙拉和一杯果汁,声色俱厉地戳戳我的脑袋:“死丫头,减肥不要命啊你!你就靠这么几片菜叶子活着吗?”余光撇到林林面前堆满的抹茶蛋糕、巧克力曲奇,确实与我对比鲜明。然而即便如此,林林依旧比我纤细,她的身材应该是属于标准的“骨感美女”型。我只是笑,有点小小的苦涩,不知道为什么一切对于林林来说都是那么轻而易举;身材、考试、奖学金、人际关系……有时我觉得自己很努力了,做得也不错,但林林总是赢过我。
这些我当然是不会对林林讲的;自卑的心结太重,不会随着曝光而凭空蒸发。这一隅,我们三个沉默了半晌,只听得到各自咀嚼的声音。又吞下一块曲奇,林林拉过我悄悄地咬耳朵:“小絮啊,宋阳班上那帮‘饿狼’可是垂慕你的芳名已久了,磨着我介绍他们认识你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怎么样,有看中的吗?”
我打笑道:“都说是‘饿狼’了还介绍给我,当我东郭先生啊?”
“我也是迫于压力啊,像你这种‘系花级’的人物,一朝没名花有主,怎么劝那帮贼也还是惦记着。”林林声情并茂地比划着,末了还拨弄拨弄身旁的宋阳,问道:“是吧?”
“啊……就是就是。” 宋阳有些心不在焉,但那并不妨碍他们一派妇唱夫随的模样。
“我明白了,你们两个‘夫妻双双把家还’,嫌我碍事了才琢磨着赶紧把我打发出去是吧?” 故意拖着假哭的腔调,假哭可以盖过真实的哀怨,想想又补白道:“况且,姑娘我早已有‘一番心思错付’的人了。”
“是吗?”这一次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发问,宋阳空前绝后地没有充当林林的滞后反应。
我点点头,举止凝重,神色严肃。
林林把我的手放在手心摆弄:“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和宋阳只顾着彼此亲昵,都不关心我呗。”我继续哀怨,半真半假,亦假亦真。
“是我认识的人吗?”林林继续追问。
面前的林林,和他身后二十公分的宋阳,都凝固着表情等待我的回答。我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当然,林林,你和那个人再熟悉不过了,形影不离的熟悉。”我努力将一泓秋水顾盼到眼前人的身上,巧笑却勾勒出一股戏谑的味道。笑得林林也笑,似乎会了意,扑到我的肩膀,暧昧地含糊道:“就知道我家小猫咪对我一往深情,是不可能变心喜欢别的男人的。但不把你‘嫁’出去叫你姐姐我怎么放心?”宋阳还僵直地坐在我的面前,不,是坐在林林身后;这一次我将杏眼圆睁毫不回避地直视入他的瞳底,我的下颌潜入林林的颈窝,任她拉直的钢丝般的头发掩埋我的唇,刺得生疼。我忘情地呢喃着我想要说的话。只此一句,只此一遍,此生无憾。
“什么?”林林显然没有听清。
真好,不需要任何人听清,只要我知道我也曾说出过,足够了。“喵,喵,喵~”我模仿猫咪慵懒的媚态,打诨过她本就淡薄的好奇。
我像是放羊的孩子,只不过此刻的我尚不知悔改,甚至洋洋自得。当习惯了戏谑的态度,抑或被别人习惯了戏谑的态度,玩笑或者事实的界限便恍惚了,可以暂缓许多烦恼;虽则只是暂缓,人生得意须尽欢。林林很快淡忘了这一段小插曲,我也不再提及,我们尽情把果汁,言欢。
只有宋阳,看我的神色似乎不能从凝固中缓解;我只当他是固有的“滞后反应”。我不相信对于我他会比林林有更多的觉悟、更多的关心,也许是不愿相信。
一番深情,总是错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