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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老方这人一辈子钱没挣上几个,所以他赚钱的招儿向来有限,不过省钱的招儿一向很多。老方是一个过得极其古怪又现实的人。

      老方在二十几岁那会儿还会没事时抽上几支烟,后来竟然是因为嫌烟贵,慢慢地就戒掉了,好在瘾不大。烟彻底戒掉后他就开始惦记上了浯城东山那一块每年春季季末的炒青,那是一种绿茶,开春时刚采来的嫩茶叶才炒得十分香,可到了季末的这种茶,一降就是十级的档次。这种绿茶一点点也存不得,所以季末在东山一些炒青厂就把余货炒了,放在厂前贱卖,而老方则年年都去买,人家见他年年来,还索性给他半卖半送的,他就拿回家里去存在冰箱里,一喝喝一年。

      他会在家里厨房水槽的水龙头底下放一个水桶等着,将水龙头拧开真正一点点,把慢慢滴下的水全聚在那个桶里,还不时去看看他家那个厨房灶台下的水表指针转不转。不过基本上是不会转的,这水就不要钱。他每天这么等着水,还趁家里房客去上班的时候这么做,一天下来等的水也够他洗菜和做一些清洁了。他房客小秦和小李本来也没发现房东有这“毛病”,后来有一次碰巧被小李发现了这事,他们两人还私下里讨论了一下,说没有想到房东日子过得这么寒酸。在他们眼里一般浯城本地人都是有钱的,因为早几年最后一两批拆迁的居民正好遇上的政策好,随便到手一套房子也起码有一百来万,再加上一家人在当地的工作,哪有手头没钱的道理,可哪里知道房东都省成了这个样子了。

      他们看房东这样省,也不好意思浪费。他们房租里不包括水电,每回水电费都是三个人均摊的。他们自此也尽量省着点了。

      老方十分关注各方优惠信息。他家虽已不住在老城区了,但听闻老城区新开了一家亲民的大超市,价格实惠,并且开业大酬宾时价钱更加便宜,他就每天早上乘公交车半个小时去那里买菜。虽说山长水远的,可是他反正时间多,而且手里也有残疾人的公交卡,也不花钱。从那家亲民大超市开业大酬宾至今,老方是从一开始的天天去到现在每周还保持去三四次。

      他在人家超市里挑芸豆、黑豆、花生那种小粒的东西,都是一颗一颗挑的,所以老方买回家的那种散装的五谷杂粮就从来没有夹杂过任何一点杂质与坏掉的颗粒。同屋的年轻人见这房东买回来的豆子与花生这种东西这样纯正,且还便宜,于是也请房东帮他们带一点,老方竟然也乐意相助,也帮他们一颗一颗地挑,之后再提回去给他们。

      他努力和房客、儿子、房客的朋友、儿子的朋友等等年轻人打好关系,因为他之前有一阵发现市面上到处都是那种朋友圈集赞拿优惠的信息。而那时他儿子刚给他买了一个三星老款的触屏手机,他就学会了用微信,还涎着张大脸要积极加入房客以及儿子他们的朋友圈。这些年轻人十分无奈,因为就比方说他那两个房客,他们父母要加他们微信,他们都是直接拒绝的,可是现在遇上了眼中辉耀着一种殷切的神采的老方,他们竟拒绝不了。于是加了,加了后老方但凡遇上什么集赞拿优惠的事都要在朋友圈里号召一遍,让人家都给他赞,哪个人要是忘了给,他还私信人家要人家补上。

      他这种为了省钱,连各种“新型武器”都努力学习并且玩上了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盯上儿子这边小两层的房子里空余出来可住人的位置呢?

      可惜每每叙说,每每“恳求”,却每每被驳回。

      今天儿子又没应允他。方杰用一长篇的话来驳回了他的提议,他正欲再次发起提议,这时在里头洗碗那小顾由厨房里冒了个头出来,想来是已经洗好了。他也不好意思当着外人面再反复地说这个事,被儿子反复拒绝是一方面,而且他也不希望别人看到他抠成了这样。他即便知道他在别人眼里是极度节省的,但是他也是不会主动跟人家说他有多么省,就像他从没跟他房客提及他家是本市的低保户一样。如果别人开口跟他说“哎?老方,你过得还真是蛮省的噢?”他就会跟人家说他这个叫会过日子。

      他说他先回去了,方杰虽然到点上线去回答些买家提问,但还是送他爸去门口,顾孝成跟在后头,脚一点一点地,也送老方出门。顾孝成还要送老方过马路去公交车站,老方说不用了,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吧,别出个门再摔一跤。

      这时的一层楼已亮起了灯,还差几天才三月,天气依旧是冷的,天也黑得早。虽说老方说不用送了,可是顾孝成还是钻出了铁皮卷门,要目送老方过马路。老方向南走了几十步,下了这条人行道,站在了那个宝石广场前头那一大片地面停车场的北出口,向左手边看了看车,见没有车来,就要往右去过马路。他再回头看了一眼,见小顾那孩子还站着呢,心里想,这小孩真懂事,做点事情这么地周到,真是不错,不像自己儿子那么“无情”。

      顾孝成看着方杰他爸安全过了车来车往的马路了,才回过头去,又躬身钻进了方杰那小店——其实这店应该算是他网店的仓库。他钻进去后,先是把玻璃门合上了,他也不知道方杰迟一点要不要出去买点什么,所以没下卷帘门。

      他点着脚走去方杰身边,他半靠坐在那大长方的桌子边沿上,就挨着方杰的电脑。方杰在电脑上回答买家问题。方杰在那学院里学的四年本科是“平面设计”相关的,所以应用到文具上还是行的。他在做这门生意的初期,几乎都是搜集出最受欢迎的韩国文具的款式,再自主设计,打了版之后送到他们这开发区内位于最西面的一个叫“西丘区”的特色区里,找小工厂给他做的。那个西丘区里头除了做婚纱最出名,再有一个,就是做模具的各种小厂特别多,随便找一个代代工,都能做出很有特色的文具。

      他因为有平面设计上面的直觉,所以从小贴纸,到书签,再到桌面收纳等等,都能弄得很漂亮。他只要再给它们弄个韩文包装,说是韩国文具就行,而事实上就是没多少买可爱文具的人会关注那些到底是什么品牌的文具,所以他也不用非得给他这些东西安个品牌。质量确实是过关的,设计尤其好。

      但他吃亏就吃亏在,虽说所有东西都是他自主设计的“尖货”,很是受网上有些学生党与亲子的妈妈们的欢迎,可就因为他是要标榜他这些是韩国创意文具,于是就不能变成自主设计的一个牌子。而卖钱的往往就是“自主设计”,这会儿连他自己的设计他也不敢认了,还得冒充是哪个韩国本土文具厂里的设计师做出来的,他这价也没办法定得太好。

      顾孝成那么半坐了一会儿后,先是打量了一下北面墙那儿整面墙前堆的货,有很多纸箱子,还有直接摞着的货品,他问:“你这儿得买些货架子。”方杰没抬头,随口应了一句:“嗯,是啊。我三月就订货架子去。年前隔壁老周说要送我一个,我还心心念念地等着呢,哪知年过了这么久了也没送我。我想还是自己去订吧……或者我过阵子去收货、看成品样品时,看看他们厂里有没有废置的货架子,我到时给弄几个回来。”方杰的有些“节省”的心性跟老方简直如出一辙。

      顾孝成点点头,跟着又问:“哎?方杰?”方杰头也没抬,“嗯”了一声。顾孝成问:“你家隔壁是怎么回事?”方杰问:“什么怎么回事?”顾孝成说:“我刚刚在门口看着你爸过马路时,看见那家台阶上站了一个男人,他家门也开了下来,就是里面没人,开了一半的灯,里头就一个老妈子一样的妇女在扫着地,也不知说了两句什么,那男人还比较靠近我这边站着,就冲那个女的说:‘光年轻没有用的呀,也要她肯做的呀。’所以……是肯做什么?”

      方杰在键盘上敲完最后几只字,说:“啊?哦!隔壁啊,隔壁是鸡店。”顾孝成一听,还吃了一惊似的,说:“你怎么就在这种店旁边!”方杰一抬眼,望过去,说:“嚷什么!这店租便宜啊!这种店左右两边的店租都要便宜不少,这缺口都是这种店的店主直接向开发商名下的物业公司补平的。”顾孝成想了想,又说:“那她们每天晚上在那里接客,你不吵死了?”方杰回头看了一眼电脑,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买家来问问题,见没有,才又抬头说:“她们里头有隔音板,而且有一部分是带出去开房的。”顾孝成眯缝了眼,问:“你进去过了?”方杰也没大在意他这口气,只说:“你这是什么话,我听周围的人说的。”顾孝成说:“我看你们周围这一圈的男人对那店一定很有兴趣吧。你还就开在她家旁边,不会是为了‘生活’方便吧。”

      方杰嫌他烦,说:“唉,没有。你能不能别老扯些有的没有,我在这正经做事呢。你要没事做,就去把抽湿机关了,把散花香的那个球给合上。”南方湿气大,方杰买了那种小功率的抽湿机,傍晚时开两个小时,能保证他的货运到买家那里去时不会有霉味。

      顾孝成先起身点着脚去将抽湿机关了,再将散花香味的那个球的半球型的圆盖子扣上了。他知道方杰这人什么都省着用,就连浴室里头的洗发精一到快用完了时,他就将那瓶子倒扣过来,这样最后几次挤时,就不会浪费掉瓶子里的最后几滴,务必全用干净。

      这个人有点节省得他受不了,像是关抽湿机这个事,他连一分钟都不会多开着。

      但是等顾孝成又坐回那个桌沿儿上时,他又纠缠起之前那桩事了,而不再想着什么方杰这人节不节省的事了,因为好像之前那事更重要一些。他问:“那她们平时有没有来纠缠你?”方杰又敲完几只字,说:“你神经病啊,你以为这是在古代的妓院?古代那是合法的,现代在这里这个是不合法,她们平时避着人还来不及,还纠缠?况且大部分是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平时除了敢拿正眼看那些上门的客,明买明卖的;对于那些外人、探究的、看她们戏的男人女人,眼神都是闪避的,哪里还上来纠缠?”顾孝成想了想,又重复似地问了一遍:“那你有没有主动上门?”方杰说:“烦死了!我上不上门关你X事。”

      顾孝成顿了一顿,没说话。

      跟着,点着个脚一步一步往楼梯挪过去,步履明显比之前老方在这里的那会儿要蹒跚许多似的。他再一步一步地挪上了楼。方杰转头过去瞅了那背影一会儿,忽地由心中生起一片哀怜,觉得那背影就跟忽地瘦了十斤似的,觉得那背影就跟不仅是脚踝骨裂了、连小腿胫骨也一并给摔骨裂了似的,真是显得越发地蹒跚。

      方杰眼里蠢动了一些怜悯之意,他冲着上楼梯上到一半的人喊了一声:“哎!我没说你烦。你看看你,说两句就上楼去了。”顾孝成扭头朝下看向方杰那边,在较为黝黯的楼梯上,他两颗眼仁里的光晃动得像有水气含在里头似的。

      方杰心里想着:X!X!这人搞什么!真的还是假的?说两句说不得了?怎么看着这么哀怨呢?

      顾孝成就这样上了楼。留下莫名其妙的方杰一个人在楼下继续奋战在他的工作岗位上。

      九点时他收了工,关了电脑,把那屏幕合上了,一副一眼都不想多看着它的样子。他先是把外面卷帘门放了下来,再晃进了后头小厨房,不经意间被那晾碗架上最外头的一只碟子上头的一抹黄吸引住了眼神。

      他三脚两步走了过去,拿食指在上头一抹,当下就气在了那里。之前楼上那哥们儿在他爸面前扮成一个熟谙家事的好孩子样,还主动说要刷碗,结果,只只碗、只只碟子上头都是一层油,肯定是就用水冲了冲,连洗洁精都没放。还故意在小厨房里磨蹭那么久,装得好像仔细在洗的样子,水哗哗地开,好像水费不要钱似的。

      方杰一边心里骂骂咧咧的,一边将今天晚饭那一顿用过的碗和碟都重洗了一遍,洗完那些还不打紧,还得把那个晾碗架以及底座再重刷一遍。待完工时,已经快九点半了。

      他洗完了后,就又折回外头那张长桌边,把手机拿起一看,上头有他爸八点多时给他补发的说“已安全到家”的信息。他这时才回他爸,说他已经收工了,说等下他也洗洗坐上床去了,就不再跟他发信息了。他爸说好的,还跟他“盛赞”他老同学是个好孩子,说今天眼巴巴地把他送过马路,说礼貌又周到。方杰想也没想,发了条语音过去:“你睬他的,他这人就是会在人前做做样子,背地里不知道多坏,摆在肚皮里坏。”他爸也发过来说:“你怎么回事,人家就在你那里住个几天,你哪里这么容不下的?”

      方杰被之前那个重新刷碗刷碟、再加洗刷晾碗架的“大工程”给气到了,在他爸面前那样说了楼上那人。无奈他爸也不信他说的,只当他随口就诌些别人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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