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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繁华的江南小镇上,人潮如织。此时正是酷暑时节,一家茶馆里坐了许多的人,那些人都朝着一个方向坐着,顺着他们的眼神看过去,那边一张单独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坐在那里,气质卓然。他清了清嗓子,发出低沉的声音。原来是个说书先生。他说,今天是我在此处最后一天,我给大家讲一个和亲公主的故事吧。他的手摸到桌子上茶盏边,拿起来哚了一口,娓娓道来。
      话说在鄭南王朝六年,边塞有个小国名唤晋垂,此国地处平原,草地肥沃。晋垂人善养战马,养出的战马勇猛刚烈,乃是当时各国获取战马的最佳之地。晋垂王新得小女名唤阮西,这阮西自小便母亲亡故,得其父兄宠爱,她喜着红衣,善舞。故事便要从此女说起。白衣的男子微微抬起头遥遥望着远方,似乎陷进了很久之前的回忆。
      鄭南王朝二十一年秋,边塞小国晋垂。
      “米米姐姐,中原真的很好玩吗?那里的人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好看吗?”一个十四五岁的红衣姑娘围着洗衣的女子,再一次好奇的问起了女子的家乡。红衣女孩口中的米米姐姐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衣服,眼睛绕过红衣女孩遥遥看向她的背后,眼神中有憧憬,也有无奈,还有深深的思念,她像是陷入了某种遐想中,一动不动望着那个方向。女孩子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那边除了南飞的大雁,什么都没有。红衣女孩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她常常看见米米姐姐望着那个方向悄悄流泪,她知道那是米米姐姐的家乡,米米姐姐经常骄傲的和自己提起她的家乡,她说她的家乡山河万里,美不胜收。可她回不去了,她被他们的皇帝送给了自己的哥哥做夫人已经四年了,从她来的那天就只能生活在这里。她刚来时常常对自己说,阮西,如果你以后去我家乡,一定要替我去看一场江南烟雨。那一年的阮西才11岁,她似懂非懂的问这位和亲而来本该是她王嫂的女子,江南是什么地方?黎米笑望着这个才到自己肩下的女孩,拍拍她的头说:“江南是个很美很温柔的地方,四季如春,风景如画。”阮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四季如春,真好,他们草原上的冬天可是很冷呢,要是那种地方都没有冬天,一定很温暖。那是阮西第一次听到江南时的印象: 温暖,四季如春。
      此后她不断缠着黎米问江南,黎米也很乐意和她讲,她给那时才十一岁的这个女孩子讲江南的山水如画,讲江南的烟雨蒙蒙,讲江南的花开如火。于是,年幼的阮西在心里埋下了一个愿望:替米米姐姐去江南。阮西十四岁的时候,黎米告诉她江南的人很漂亮,男的斯文俊秀,喜着白衣,女的温柔美丽,长袖善舞。阮西曾有许多次好奇的问她:“米米姐姐,那你是从江南来的吗?”阮西说这话的时候黎米正在缝制一件藏青色的袍子,袍子下方绣着成双成对的鸳鸯,那是中原独有的款式,阮西知道,那不是做给她王兄的。米米姐姐不喜欢王兄,她知道,王兄也知道,但这不影响王兄对米米姐姐好。阮西也曾好奇王兄为什么对黎米那么好,王兄只是摸摸她的头,说你还小,不懂,若你以后遇见了喜欢的人,便会懂了。阮西想,若是遇见喜欢的人便要这般对他好,那不如不遇见喜欢的人。可是命运,哪有那么简单。黎米说:“我不是江南的,我家在京都,从没去过江南,但曾有人常常跟我说江南的好,尤其是江南的烟雨”。她说,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去看了,阮西,若是你有机会,定然替我去看一场江南烟雨。阮西重重点头,她一定要去江南,为了米米姐姐。
      鄭南王朝十五年冬。
      这年雪格外下的大,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四日才缓缓停下,阮西和黎米站在被大雪封住的河边,看着眼前银白的世界,阮西难得的没有发问,两人静静的站着,直到阮西的父王派人来通知她们让她们去见从京都来的客人。阮西看到黎米的身子一震,然后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的眼神又变得遥远而飘渺,整个人在银白的天地里显得孤独无助,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便不见客人了,留下阮西跟着父王叫来的小丫头去见从京都来的使者。
      阮西进门便见到了坐在父王右侧的白衣男子,眉眼含笑,气质卓然。阮西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那么不可控制。
      那是阮西第一次见到瑞决。
      那一年晋垂冬天下了四天未歇的雪。
      那一日他穿着她梦中的白衣,脸上挂着如她梦中江南人的温柔浅笑。
      只一眼,便让她沉醉入迷。以至于后来他再也没穿过白衣时,她记忆里的他还是一身白衣,衣袂翩然的样子。
      她突然担心起来,自己身上的裙子是否好看?自己今日这般未施粉黛的样子是否能入得他的眼?自己的头发可有凌乱?然后磨蹭了半天,才缓缓走向父王的方向。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却低着头不敢看他,脸上红彤彤的似乎要滴出血。她听见自己的父王豪爽的介绍自己,她听到那个人温润的声音说晋垂王生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心越跳越快,仿佛自己一开口就会蹦出来似的。晋垂王看见她的样子,仿佛明白了她的心意,宠溺的笑了笑,对那位使者说自己的女儿善舞,不妨让她舞一曲助兴。瑞决笑着点头。
      这一年,阮西十五岁。情窦初开。
      瑞决坐在台子下望着台上那个红衣翩翩的女孩,许是因为年幼,妖娆的红衣在她身上丝毫不显得妩媚,反而透出一种无辜的美感,眸子单纯而透彻,一颦一笑恍若误落红尘的仙子。他发现自己的心竟然抽了一下,不复刚才的平静,他皱眉:不过就是个小丫头。他忘了,此时的自己尚且才十九,未及弱冠。
      一舞惊人。她抬起羞红的脸望向瑞决,眼神企盼。瑞决毫不吝啬的对她一笑,她又匆匆低下了头跑下台子。瑞决看着她跑走,火红的衣袂在夜风中飘起,张扬而率真。他怎么也没想到,终有一天,她在台上舞步翩翩的样子会成为他挥之不去的记忆。
      “米米姐姐,米米姐姐”!阮西兴冲冲的冲进黎米的殿中,黎米看她兴冲冲的样子微微一笑,把手里的东西塞进枕头下,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她一把捞起水喝了一大口,重重的放下茶杯,抓住黎米的手激动万分:“米米姐姐,我想我见到江南人了!”让她奇怪的是黎米眼中并没有以往提到江南时的向往,反而是愁云密布,脸上的笑也有些不自然,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阮西显然没发现。她只是一脸兴奋的跟她说着自己的一见钟情:“米米姐姐你不知道,他长得可真好看,像神仙一样穿着白衣服,身上还会发光呢!”黎米忧心的看她,想到刚刚收到的信,信里所说派来的那个人是鄭南最为年轻的战将,总有一天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也会和自己一样逃不过和亲的命运,黎米不确定阮西是否有一天也会像自己现在一样毫无生趣的活着,但是她的人生,必将和自己一样,身不由己。
      阮西想不到她的那一支舞,竟然让瑞决屡次在晋垂王面前提起她,也给她和瑞决更多见面的机会。开始她总是显得很矜持,因为听说中原的男子不太喜欢草原女子的豪放,她便每次借了黎米的中原襦裙作中原人打扮去见他,装出来的矜持样子让他忍不住发笑。后来瑞决想起,这一年的冬天,他见得最多的就是阮西故作淑女的姿态。他明知她故作淑女,却不拆穿她。他教她中原女子本该会的东西,弹琴,作画。阮西对她想象中的江南充满向往,瑞决便告诉她,江南并不好,江南人也并不是都温文尔雅的。阮西不信,她觉得一定是瑞决在骗自己,她会亲自去看一看的。
      这一年的冬天因为有了瑞决的存在而显得格外短暂。暮春三月,草原冰雪消融,瑞决启程回京。阮西跟着父王送他出草原,一路上偷偷抬眼看他不知多少回。晋垂王忧心忡忡的看着这一切:女儿长大了,自己应该给她找个草原上的汉子,对她一心一意的那种,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足矣。那个中原的人,必然不会是她的良人。
      送到关外的时候,瑞决看着眼前脸红的少女,下了一个决定。他说,阮西,我喜欢你,你可愿嫁我,我们在江南定居,我会陪你看遍江南的繁花似锦,烟雨茫茫。阮西不可置信的呆住,而后惊喜的点点头,又生怕他看不见的用力点了点。她第一眼看见他起,便已经把他视为了此生所爱。
      三个月后,正值仲夏。
      鄭南王朝的使者再次到来。这次来的不是瑞决,而是鄭南王朝的礼官,携着皇帝的圣旨带着聘礼浩浩荡荡而来,阮西躲在大殿旁看着使者念着礼单上的东西,喜悦从心底一点点蔓延至全身。原来,他说的娶她,并非只是随口一提。
      阮西离开晋垂那日,是她的王兄和黎米送走的,黎米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立在王兄身旁,阮西四处张望也没看到自己的父王,于是含着不舍与嫁给心爱之人的欣喜上了轿。晋垂王立在高岗上,看着心爱的女儿随着十里红妆渐行渐远,忍不住老泪纵横。可他不知,这远远的目送竟是他此生与心爱的女儿最后一次见面。
      抵达鄭南帝都时已在一个月后。一个月的舟车劳顿也没消磨掉阮西心中对瑞决的想念。她偷偷的拉开轿上的小帘子,看着街上的繁荣景象,原来他生活的地方是这般模样。她被花轿直接送进了瑞决的府里,半个月后大婚。
      鄭南王朝十六年秋。阮西成婚时候她的父王没有来,只来了王兄和王嫂。王嫂的表情很怪异,丝毫没有重回故土的喜悦。已是初秋的天气,阮西羡慕的看着王兄替站在晚风中的王嫂披上披风。自己身上却同时也盖上了一件带着余温的外袍。阮西缩在瑞决怀里,觉得自己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阮西渐渐习惯了鄭南的生活,闲来无事时便在院中亭子里摆三两样点心,一壶好酒与瑞决对饮。她似乎是迷上了丹青,每日便央瑞决教自己描画。她画自己想象中烟雨迷蒙的江南,画好后很开心的拿给瑞决看,这时候瑞决就会敲她的头告诉她江南没那么好,是她想得太天真。阮西便会抬起眼睛瞪瑞决,告诉他自己不相信。偶尔她心情极好的时候会换上舞衣跳各种舞蹈给他看,红色的舞衣翻飞着,像一只红蝴蝶那样轻盈美丽。
      说书先生形容起阮西跳舞时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情,就好像亲眼见到一样。他停顿下来,脸上溢满了憧憬。直到人们不耐烦的催促,他才猛然回神般继续讲这个未完成的故事。
      时光在看着他们幸福的同时又过了一载,又到了深秋。
      瑞决已经有两个月未曾回家,阮西以为他公务缠身脱不开身,便也没多想。每日就在小花园中坐坐,他不回来,她也没了打扮的心思。只是有一天想跳舞时拿出已经坏了的胭脂才想到自己已经许久不出这庭院了。她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走出门,门口的守卫说什么也不让她出门,无奈她只好抬出女主人的架子才得以在守卫怪异的目光中走出大门。正是热的时候,走在繁华拥挤的街上简直受不了,她被人群挤着漫无目的的走。然后就走到了一家茶馆门口。她走了进去,茶馆里乘凉的人也有很多,各自在聊天说话。她一脸微笑的听着,然后她就后悔来到这个茶馆了,她听到有人说鄭南要和晋垂开战了,带队出征的就是她的夫君,瑞决。阮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里,她只记得她在茶馆里发怒叫他们不要造谣生事,那些人一脸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他们说,整个鄭南的人都知道了。她登时楞在了原地,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她不信,自己是他的夫人,他怎么可能率兵攻打自己的国家?她急切的奔回府上,他不在,府上的人说他正在点兵,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点兵,意味着不日就要出征。她的夫君,真的要带着他的铁骑去攻打她的故乡吗?她一下子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然后又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爬起来,狠狠的向门外冲去。她要去找他问明白,是否他长久以来对她的好都是假的!她奔到城外的点兵台,一路上她突然想到了很多,比如为什么他们的婚礼会在被鄭南认为不适合成婚的秋季,比如她为什么几个月见不着他一面,比如他们两个月前的那一面他复杂的眼神,还有她想出府时受到的有意无意的阻拦。阮西想,只要他说不是去攻打晋垂,她就信他。
      她到的时候大军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她的夫君瑞决穿着银白色盔甲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她奔到马下,抬起头看着马上的人,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瑞决翻身下马,凝视了她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终究却也没说出口,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耳旁凌乱的发丝,看着她通红的脸故作若无其事:“怎么来这儿了,风这么大,着凉了怎么办”?
      她抬眼看了他很久,然后也抬手抚上他的面,指尖顺着额头一点点往下移。他以为她会质问他,他还在想要怎么告诉她从他出使晋垂就是一个阴谋,他还在想着最温和的说辞。可阮西没问,她只是很平静很轻的说了一句:“注意身体”,仿佛他不是去打仗而是出去玩一样。然后两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许久,瑞决俯身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说“等我回来”。然后翻身上马,打马经过她身边那刻,瑞决想,此次回来,哪怕她怨他恨他,他都会竭尽所能弥补她。阮西看着一人一骑渐渐跟上了行军的队伍,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一脸。她平静的回到府上,片刻后又出来,换了身红色的衣服仿佛心情很好的出门,她跟门口守卫说她半刻钟后回府,让他们别睡着了记得开门。然后捏着袖里的银票直奔城门。她想,她的父兄和相公成了敌对的两方,她阻止不了两国开战,但是,只要哪一方输了她可以陪着那一方去死!
      故事在小公主离开的这一段戛然而止,讲故事的人用手帕捂着嘴巴狠狠的咳嗽起来,热闹的茶馆里顿时回响着剧烈的咳嗽声,很久才停下来。人们都不再说话,看着眼前这个明显病入膏肓的男子。男子淡然的收起手帕,几个小孩子却已等不及了,在一旁叫喊着“然后呢然后呢”。白衣男子摸索到茶盏,端起来饮了一口,又继续自顾自说下去。
      阮西想回自己的国家,她要回晋垂去与她的父兄同生死,于是她一个人出了城,她从未一个人走过那么远,而这唯一的一次她的决心却无比坚定。她向路人询问去往晋垂的路,然后风雨兼程了一个月还是没走到,可她的身体熬不住病倒了。此时已经入冬,她已经走不动了,无奈的住在了一个繁华的小镇里,她以为就快到她的晋垂了。可晋垂战败晋垂王和太子战死太子妃殉情的消息却突兀传遍了鄭南的每一个角落,她下榻的客栈到处都有人在谈论这个消息,她不信,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那么快?他的大军怎么可能比她的星夜兼程还快呢?她随意的抓了一个谈论战事的人,问到晋垂还有多远,可那些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哈哈大笑。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很绝望的感觉,客栈的小二立马证实了她的绝望,他说姑娘你要去晋垂啊,那您可走远了,晋垂啊在北方,我们这里,是江南啊!南辕北辙!阮西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却被她用力压下去,她看似若无其事的走出客栈,眼神却满是迷茫,路旁阁楼里有人泼水,淋了她一身,她好像没有知觉般游荡在街上,路上有人骂她:滚一边去,哪来的臭乞丐!有顽童拿弹弓把小石子打到她身上,然后嬉闹着跑来,她都没有反应。从白天到晚上,气温越来越低,她瑟瑟发抖的坐在一个小亭子里面,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突然飘下一片一片白白的雪花。她突然笑了,米米姐姐,现在的你在天上看到了吧,江南和江南人哪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终于可以不用惦记着你的江南,可以和王兄好好的在一起,永远的在一起了。她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又想起了那个第一眼就爱上的人,瑞决,你骗了我不少事,终是有这一件事没骗我,嗯,你说得对,江南真的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她带着笑容缓缓合上了眼睛。
      又是一阵咳嗽声,将沉浸在故事中的众人拉回了现实。男子咳了好一会儿缓缓起身,行了一个礼:“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吧,近日来多谢大家关照了,后会无期!”
      有客人不满:故事还未讲完怎可离去?
      男子淡然:“在下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那得胜的将军呢?”
      “将军?他再也不会是什么将军!”
      鄭南王朝二十三年冬,少年将军瑞决发兵晋垂,用时仅一个月便凯旋而归。同年冬至,晋垂送往鄭南和亲的公主阮西死于江南一座不知名小亭子里,嘴角含笑,红衣如血。
      鄭南王朝二十三年冬至后五日,少年将军班师回朝,得知其夫人死讯表情淡然,将其妻葬在江南。同年小寒,将军患上眼疾,辞去大将军之位,不知所踪。
      将军?刚出茶馆的白衣男子一边拄着拐一边前行,面上凄楚不已。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将军却哭瞎了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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