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言箐》谁赋深情

12、一二 难言的尴尬

　　花友道的生意谈判顺利，在举行完签约仪式当天，就已经定下不日飞往上海的机票。不知弟弟在上海过得怎样？自己提前整整两周完成谈判，想来到上海，必可以给弟弟一个惊喜！

　　友道到了上海，直奔啸言所住的酒店。令他纳闷的是，这里，并没有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国男人和一个五大三粗的外国男人住在一起。倒是有个坐轮椅的，不过也是一个人住。友道焦急等在25楼啸言房间的门外，他的心里有些恼火，当初竟然没发现弟弟也耍了小把戏！若早知道他的那个美国助教这么快就不干，他是断不会放啸言回国的！

　　唯一安慰些的是，啸言没有住在如风那里，那里可是他们的大本营，在那里，就意味着，碰见某人的几率为100%。
　　啸言在没有回他们在西区的老洋房。因为他们家的隔壁，便是尚家……

　　友道叹了口气，其实，啸言如今也回不去，他们家的老洋房，进门先来四级台阶，入了内，高台高椅的，啸言唯一能待的地方，恐怕就是他家门前的那块花园！如果没有人抬他一把的话！友道从楼梯通道吸了烟回来，焦急抬眼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11点多，他究竟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手机是不用打的了。2小时前，友道刚拨通了手机，就听见啸言房里传出了手机的音乐铃声。难道，担任了学院的副院长，就得非忙到半夜不可？这什么工作？如果真这样，友道一定明天便冲到复大，回了这工作；复大的校长，是友道以前的学长，这份面子，总是给的吧！友道想着。

　　这时，安静的走廊那头，传来了电梯到达的提示音，由于太过安静，甚至连电梯开门的声音就能听到——更别提，云箐那标志性的清脆兴奋的女声了！

　　友道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

　　电梯门开了，啸言自己划着轮椅出来，云箐还在兴奋回味刚才衡山路第三小学的校友聚会。
　　“呀，真是太美好了！真没想到，我们学校有那么多人呢！”谈到高兴的地方，更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还带转圈圈的。

　　“慕容枫宿这么出名，原来也是我们学校的！更神奇的是，竟然是漱双的老公呢！！……啸言哥哥，慕容枫宿都和你说什么呀？刚才看到你们谈了好久呢！”

　　“我们……哥哥？！”啸言驶近，看清了站在门口怒目而视的友道。
　　“说呀，谈了……”云箐一阵颤抖，转过身（她刚才走及一半，扭身倒退着问的问题），也瞧见了。
　　她的包掉在地上，又一阵心虚，拾了起来，嗫嚅道：“哥……”

　　“谁是你哥！”友道终于压抑不住怒火，一个箭步上来，一把推过啸言，字词从牙缝间一个个迸出：“Kerry回美国后，你就和她在一起？！”
　　啸言淡淡道：“她现在是我的助手。”
　　“立刻辞了！”
　　啸言依然如云淡风轻般答道：“开学后，学校就有安排专业助手，她也只是暂时帮我的忙。”

　　友道感觉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使不上力，转而回过身看着云箐，嘴角露出一丝鄙意：“助手？你帮啸言端过屎盆子没有？！”友道实在无法对尚家的人有好感，有些口不择言了。

　　怎知云箐更是惊讶地脱口而出：“还要干这个？！”可是一开口，就后悔了！！！她甚至感谢友道这一句醍醐灌顶的“端屎盆子”！是她把问题想容易了！难道啸言的助手，仅仅将材料复印一下、日程安排一下、会议记录一下就可以了？

　　自己早该想到，啸言如今的身子，该有多不方便才是！可自己呢？！！这些天，究竟干了些什么呀！！心里不知七拐八转多少回，其实也只是弹指烟灰间的功夫，可是啸言脸上一丝痛心一闪而过，云箐如果将问题想多了，会不会从此对他态度再无这些天来那般轻松惬意？会否就此和一般人一样，从此首先以对待残废的态度开始？？

　　此刻，与这些问题相比，云箐只怕更怕友道多一点，三年前当她在纽约泼妇般骂街时，有且只有一个花友道冲上前去，挥了她一巴掌，结束了她的荒唐行为。从小到大，没有人，敢打她！

　　当时花友道愤愤将她骂了一顿，骂些什么，云箐早已忘记，她至今记忆深刻地只是，当时，她被震慑住了！三年前花友道狠狠骂了她，却又似乎字斟句酌——而震慑的理由竟是——当时花友道的眼睛似乎湿润着，好似下一秒随时就会决堤一般。
　　云箐当时气昏了头，过后又被打蒙了，再加上“有她没他”这样的“毒誓”一发，从此她就从心灵上隔绝了与花家的关系，直到现在。

　　云箐倚在走道的墙壁，人仍在瑟瑟发抖，啸言如往常般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7点30分，到我房里来，准备相关事宜。”
　　“啸言！！我早已说了，这就辞去她！！”
　　啸言突然神色怪异，低声叫道：“快进去……”
　　友道说：“还不快……”
　　啸言声音响了些，也添多了些焦急：“我们快进去！！”

　　友道终于发觉问题严重性，跺跺脚，开了门，推着啸言进入。

　　空留下云箐一人在走廊。

　　云箐仿佛一刹那长大了一岁——

　　也许、可能、或者当初啸言大哥生气、打她的理由是——

　　**

　　友道推着啸言刚进了房门，低头看时，鼻子一阵发酸。虽然啸言穿着深色裤子，然而水渍仍然一点一点从胯部扩散开来。友道赶忙推他入厕所。

　　啸言道：“裤子在橱里，这里我自己……”
　　友道不管，动手解开他的皮带，剥开纽扣，拉下拉链，然后一手将啸言抱起，另一手将他的西裤脱了下来。

　　“哥……”啸言最是伤心，家人的过于关怀，然而，最无地自容的是，明明这些对正常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却今生再也无法轻松完成！！
　　啸言下意识喊着“哥哥”，喊声里饱含了羞耻、拒绝及无力感，然而友道并未停下，因为啸言的内裤早已湿得不成样子。

　　友道虎着脸，将他内裤也脱掉，都扔进了垃圾筒。随后走到浴缸边，放着水，说道：“尚云箐，绝对不可以！！”

　　空气里沉默得可怕。友道盯着不断升高的水面怔怔出神。

　　“水要满出来了。”啸言不知何时摇着轮椅到了友道旁边，提醒道。
　　友道回过神，就要抱起啸言放进浴缸。
　　“别，脏……再说，我自己行……”
　　友道才不管，依自己想法行事。
　　啸言现在坐在水里，两手紧倚住浴缸边缘。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友道拿起毛巾帮啸言擦洗，双眸却飞快往那头扫去。怎么——怎么弟弟的双腿竟瘦弱成这个样子？

　　他还清楚记得，当年他和弟弟双双登上珠穆朗玛峰，在顶上放声呐喊，那气势，那等豪云壮志，不知羡煞多少人！往昔弟弟身姿如此矫健，奔跑跳跃还历历在目，可现今，弟弟修长健美的双腿怎竟成了这副模样！苍白！孱弱！

　　他——对不起他弟弟！
　　当年仅是因为不忍看见弟弟受苦，更无法接受弟弟瘫痪的事实，才请的裴慧照顾的弟弟，从那以后，便不再曾见过弟弟的病体，也许下意识的，不愿见也不忍见吧！

　　所以现在一见，感情大为不能接受，他拿着毛巾的手停了半秒，毛巾扔进水里，他转过身，靠在浴缸边缘，抹去泪水。
　　友道长叹口气：“你在上海，一切都是你自己……？”
　　“我自己行，不用别人……”
　　“啸言！！！”友道转过身，啸言清楚看见，有泪水挂在友道的眼角，“我知道你要强，可你有时候也该顾到自己些！那个云箐就算助手了？刚才你们回来，她也是自顾自说话……你看看你的腿，这些天来，就没有人帮你按摩一下？？！！都细成那样了！！”

　　“腿的萎缩是必然的，也不在这三两天的按摩……这与云箐无关……”
　　“你还护着她！你别告诉我你回来是为了她！”
　　“哥哥，这里是我的故乡，在故乡发展事业，这才是我的初衷。”
　　友道一下没想出什么话来，只得帮啸言抹着肥皂搓身。

　　友道问：“以前小慧在时，我总记得她去超市，不忘买回成人尿布，这个你怎么不用……”
　　啸言轻道：“白天好久不用了，控制好日程，每两小时上一次厕所，久而久之，也就……”今天校友聚会十分尽兴，又喝了比往常多的饮料，再加上回到宾馆比往常如厕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于是……他没有说下去。可是友道更想哭了。

　　也就条件反射了不是？！尿液会条件反射地在每个准点自行排出不是？
　　友道仔细瞧了啸言一眼，眼神充满了太多心疼与不忍，突然厉声道：“不行，你这样我始终太不放心，我得叫小慧过来！”

　　说着，开了手机就要打，啸言紧紧按住他的手，人却失去重心下沉。友道慌忙将手机随手一放，将啸言扶好。

　　不想啸言眼里却有哀求，友道心像挨了一记闷棍，过了很久，凭空叹气。
　　只听啸言空洞道：“在她面前……感觉不到……我还是个人……”

　　友道多年来，头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大错事！他顾及到了啸言的身体、日常工作情况等等，却没有顾及到他的态度！
　　“唉！那尚云箐呢？她这样疯疯癫癫，小孩脾气的就好？”
　　啸言不说话。

　　友道将手重重叠在啸言手上：“莫要告诉我，你已经爱上她了？！！”
　　啸言也是浑身一颤，竟是这样！自己这几天来只要和云箐在一起，便没有扳过脸，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就是爱情呀！！从受伤后抛却了爱的念头起，到现在，这是重又爱上云箐了呀！！

　　他紧抿着嘴，眼睛往别处瞧着。
　　“我的天，啸言！你得跟我发誓，将这感情到此为止！你若开不了口，就由我去跟她说，这助手，不，这临时助手也不要做了！”

　　……

　　“你想想，我们家，和他们家，还可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谈吗？云箐又是这么个活跃的女孩，将来……受苦的是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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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啸言！你应我一声！答应我不要和……”

　　啸言收回眼神，看着友道，说：“哥哥，我和云箐是绝不可能的，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必须帮助她……”
　　友道眼里俱是惊讶，这怎么又变成啸言帮助云箐了？
　　“哥哥，你听我说，是，不是她帮助我，而是我必须帮助她，她现在还未完全从地震后的间接心理创伤中恢复过来……”
　　啸言说了很多，友道无从反驳，只是心里已有决议，改日自会亲自找上云箐，要她知难而退！

　　**

　　云箐反复瞧了自己打扮，心想，这应该是往素雅大方靠拢了吧，啸言大哥至少不会一见她穿着就生气吧！她鼓足了勇气，带齐了所有的东西，出了自己房间，按啸言的门铃。果然是他大哥来开的门。

　　友道只是冷冷瞧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径直朝里走去，正好免去了云箐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和他打招呼的苦恼。
　　啸言早已坐在写字台边。

　　云箐赶忙走过去，将手提电脑放下，另一手也将准备的资料放在桌上，随身取了记事本，翻开来。

　　啸言如往常般看着她，笑道：“没有黑眼圈，昨天是个好觉吧？”
　　云箐没有想到在经历昨天如此状况后，啸言还能如此笑容，于是眉头也扬了起来：“是呀，我就说，这里的枕头一定比家里的好……”
　　友道咳嗽了一声。

　　云箐的笑容一下子收回去，暗责怪自己，又不是来聊天的，是要做好助手本分！她清了清嗓子，瞧着记事本上的记录，逐条读到：“今天上午九点，要和师大心理学院的院长会面，师大派的车，将在八点左右到宾馆，中午师大可能会请商务套餐。下午两点，和科学院的心理研究所所长会面，讨论校所合作事宜，李所长对最近哥大新开发的心理测量问卷颇有兴趣，所以希望你能讲解一下，你ppt做了吗？”

　　啸言点头：“只能概括一下，前沿研究还有不完善的地方。”
　　“嗯，我和研究所联系过了，他们那里投影等设备都没有问题，另外，哥大上个月载有此文的学报我也已经一式复印十份，应该够了。”

　　友道心里百味杂陈。如果撇去私人好恶，云箐担任助手的确可够高分，既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又无软弱拿不定主意的缺点，凡是说得有条有理，如此看来，裴慧在这上，还不一定比得过……（他昨天手机掉浴缸里，不得不不能联系裴慧了）

　　然而，光这够了吗？！尚云箐知道怎么抱、扶啸言才能不使他受伤吗？看这架势，她有扶过他吗？她知道如何照料好瘫痪人士的日常起居吗？她懂吗？遇上非常事件，她能采取正确的急救措施吗？她不能！

　　友道经这么一想，又再一次打定了主意。
　　然而不知情的云箐的声音突然充满了自豪感：“啸言，你猜我这是在哪里复印的？哈哈，原来漱双的五小就离这里几步路，学校门口的小店一早就开了，我复了10份，200张，才60块钱！宾馆里面竟然要1元1张，也实在太~~~~贵啦！”

　　这倒出乎友道意料，什么时候尚大小姐也厉行节约起来了？
　　下面的话，友道就更不懂了：“啸言，现在我还有1416.7元，好吗？”
　　“嗯。以后不用这样每天都汇报啦，7月底你跟我说个总数就行！”啸言没有忘记，昨天云箐一一说了她一天的开销，其中还包括3角的如厕草纸费……真是汗的不得了……
　　“哦。”云箐应了一声，又看了看表，“那我们下去吧！师大的司机可能来了。”

　　啸言熟练地划转了身，跟着云箐身后，云箐顿了顿，还是往前走，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师大校方派的车果然已在楼下，友道执意要与啸言同行，啸言只得应允，友道将啸言抱进车里。云箐收起轮椅，随口问了句：“坐垫好像换了呀~~~~”
　　啸言早已坐在车中，瞧不见表情，友道直起身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猛看了云箐一回，从她手中抢过轮椅，收起，放进车后备箱。

　　云箐突然明白，昨天啸言原本还想与自己多叮嘱几句，可是低头一眼后却急着要友道推他回去……

　　“啸言，对不起……”她坐在副驾驶座，眼睛始终瞧向窗外，心中将这句话默念了一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