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然梦》月落莲花

5、只道归云不归心

　　归云山终年有雾，山中奇花异草，说是承了仙气，株株研丽奇巧。古木参天，不乏千岁松杉，更是遮挡得入山之径迷蒙幽暗。山口布了迂回阵，普通人若是误闯来此，转上半天又是晕乎乎地绕了出去。而求药治病之人亦不得擅闯此山，归云归山时，便是真正养生清修了。入口有一亭，平日求药治病的拜帖，便投于亭中一石狮之口，人道内有机关，自会送于归云手中。
　　二人入山行了约百米之后，时央侧转马头拐进了一条小道。时影正疑惑着，就见她一脸认命地捧着一摞信仁出来了，嘴上碎碎念道：“师父这个没良心的，机关做到一半就罢业，次次要我扛信上山！……这些求药的也够狠，做啥拿这么重的金箔纸写信，还檀木盒封缄，是想累死我呀？！统统扔了……下次挂块牌子说明只收宣纸写的！”
　　时影失笑，又听她念道：“也不好，那檀木盒子作丹火引子倒是合适，没料了麻烦的又是我……”
　　时影只得道：“我来拿罢，我们快快上山去，雾气更是浓重了。”
　　时央看阳光确实层层退去，便把信往时影怀中一塞，加快速度往前赶了。

　　回到山中的第二日，青玉也已赶来，回禀说已安排妥当。时影点头，望向时央，只见她摇头晃脑地捧着茶杯，叹道：“师父今日不归，怕是要等到月末了哪……”
　　时影道：“无妨。近来无事。”
　　“哦……”时央的眸子又开始闪闪发光，瞟了某个黑色的影子一眼，“既然如此……”
　　某人顿时觉得他回来得过早了。
　　果不其然，才用过午膳青玉便被支使去劈柴修门饮草浇花，时央一副闲王样地坐在厨房门口，慢声念道：“青玉呀，那柴要劈细些才好上火呀……青玉呀，那肥不能太近根部，会灼着花的……青玉呀，这草不用太多水……青玉呀……青玉呀……”
　　听得青玉青筋一根根地崩起，什么时候你成我主子了？！真真憋成了一块青玉。又扫一眼主子，某人却乐在其中地分着药材，只能继续忍忍忍。
　　于是待到晚饭端上，青玉早饿到能吞下一头牛，平时血战一回都没这丫头折腾一回来的累人。大口大口地吞着饭，正欲夹菜，那丫头居然还不放过他，拿筷子一横，说道：“我手艺不错吧！”
　　青玉瞪她一眼，都肯定句了还问我作甚？气呼呼地把那筷子拨开，继续狼吞虎咽。
　　时影看时央一副过瘾的样子，亦是慢慢嚼饭，心想，能把青玉这块冷玉惹出脾气来，也着实厉害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免得变成第二个靶子。还没装多久，就见时央眼巴巴地靠过来了，一脸无辜地盯着他。
　　他只得放下筷子，真诚道：“妹妹做菜确有天赋，这水磨豆腐比那雁归楼更是鲜嫩。”往好的说总是没错，并且要举例翔实，免得以为是虚意迎合。
　　时央点头道：“还是哥哥会品菜，豆腐虽素淡营养十足，想来两位平日油荤过补，妹妹特地做了这豆腐为两位养养脾胃。小妹我凑合着吃些兔肉即可……”边说边把某盘红澄澄脆酥酥香气四溢的红烧兔肉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妹妹尽管用便是。”时影不与她争。
　　时央一边当初青玉暗中伸来的筷子，一边拉开嘴皮道：“哥哥如此大气，小妹就孝敬您几块兔肉。”说罢还真夹了几大块到时影的碗中，又眷恋地望上一眼。转眸间，已硬生生地压下了那抹垂涎，得意无比地哼了青玉一句：“不像某人。”仍是较着劲不让他得逞。
　　趁着时央胡闹，时影不失时机地先咬下兔肉，以免某人反悔，其动作之神速仪态之优雅，看得青玉是目瞪口呆——怎不知主子在这五年中还练就了这一身本事？

　　入夜后，时央乖乖钻入药房熬药，而时影则在房中聆听青玉传达的宫中讯息，并不时交代几句。
　　一个时辰之后，时影道：“你在这守着罢，我去看看那丫头。”旋身而出了。
　　走在药香蒸腾的小路上，思绪似乎回到五年以前。这个丫头，现在又在念着什么呢？
　　然而开了门，却不见她人，只一个小壶汩汩地文火炖着。
　　无奈摇头，往窗外一瞧，果然看到一抹白色在不远处的高桠间影影绰绰。
　　分身而上，轻轻落于她身边，时影道：“丫头，想什么呢？”
　　时央不答，只注视着前方暮霭沉沉林木深深，眼神是从未有的安静迷离，乌发飞散，身子被夜风吹得几乎飘摇着起来。
　　时影搂她到胸前环着，让她在这柔情暖意中渐渐回了神。
　　“丫头，那天怎的又回了洛城了呢？”
　　“见着那织红，被人打晕掉了包……妆糊了，所以他们也没分清……”那猪头般的李小子虽惹人嫌，却不是大恶之人，忍不住还是掺了一脚。
　　余音被晚风吞去，零零落落地勾起某个角落的回忆，时影将环着她的胳膊紧了紧。
　　“时影。”时央念着，声音却是颤幽盛着孤寂，那么无助，那么悲伤的一个时央，没有掩饰，忍着心痛的时央，“我呢……怕痛怕死又怕麻烦……不想担着那个责任，却又放不下……季氏人，总归得寻令守令的不是么……
　　“若是那时，我确是担不动了，哥哥能替我护着么……
　　时影下颚顶着她发心的旋，道：“时央，我一直都在呢。”
　　“时影。……”这一刻，她是没有设防的。即使只那么短暂的瞬间。她只在他面前如此不是么。
　　“哥哥，”再念一声，又变回了那活泼轻松的语气，“哥哥也有自己的责任归宿，怎能让时央一直烦扰着呢。”似是笑着说的，尾音若有千斤压着，连那劲劲刮得人生疼的山风都抬不去，字字清晰。
　　时影只是道：“我一直都在呢。”
　　时央闭上眼，放松身子蜷在他怀中，不再言语。
　　待怀中那具柔软清瘦的身子渐渐放松，时影抱起她，翩然下树，往她寝房走去。经过青玉身边，低声道：“去药房熄了那炉火，也去睡吧。”便径直进去了。
　　青玉边走边想，主子真是宠那丫头……只是，这院中可住人的就三间房，归云那间不让外人睡，主子与那丫头一人一间，叫我如何……莫不是……？！
　　青玉抖了嘴角，眼前就见主子那圣洁形象片片损毁崩塌。客栈中那早，见主子端坐于桌旁喝茶，还以为主子坐上了一夜，为那兄妹深情感动不已，现在根本是堂而皇之了……罢了罢了，又不是我妹妹，我担心个啥……？！

　　又是五日过去，时央依旧笑闹非常，主子对她依旧宠溺无边，而他青玉也依旧是做牛做马，心底更是殷殷期望着归云那老头快点回来了。
　　果不其然，月末一早，便见一白衣公子踏着朝露推门而入，面若冠玉行若谪仙，较五年相比无一丝老态——那雪花露果真是驻颜有效啊……就见那谪仙飘至他跟前，瞟了劈过一半的柴火一眼，露出满意的神色，问道：“你家主子呢？”
　　食指一比那丫头卧房，成功地见他笑意塌下，气得一颤一颤地往房门走去。
　　这时，时影正巧推了门出来，见着归云，也不惊讶，作揖道：“大师。”
　　归云眼角余光扫进门缝，看那丫头衣着整齐就是睡相相当不雅，怒火忽而转成同情泪，眼神仍是冷冷地瞪着他。
　　时影也不避，直直正色地回望他。
　　半晌，归云冷声道：“你也长成了，季家闲事，本不在我份内。”说罢凉凉地等时影接话。
　　“时影、映辰自有分寸。”一字一顿，方正有力，便是下了承诺了。
　　归云意会他已更名，也不细问，道：“叫那丫头起来，她不是有事要提么，过午我还要出山一趟。”
　　转身时再瞥见那丫头几乎睡成一个大字，被子完全是扭成一条麻花压在脚下，摇摇头，真是丢他这个师父的脸，便向着厅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