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共我赏花人》方庭月落

1、突遭变故

　　“鸢儿，这么晚了还在院里头瞎闹什么，像个野丫头似的！”娘从屋里走出来，月璃替她挑着灯，那灯明晃晃的，照得我眼珠子疼。
　　“鸢儿在捉萤火虫呢！”我觉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琉璃罐罐，骄傲地答道。
　　“顽皮小子干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却是在行，女红礼数倒是一样没学会。”娘无奈地摇摇头：“你也到考虑婚嫁的年龄了，该收收性子了。明日我便给天山观送封信去，来年便把你送到观里，让师傅们教教礼数。”
　　“小师妹！你到底捉到萤火虫没有？”这时候，小武急急地闯入娘的视线，我心里暗骂，这个小武，真是个没眼力价儿的，娘平日里不愿意让我跟他玩，他还偏偏在这时出现。
　　“何桑武，又是你带着师妹胡闹！”果然，娘生气了。
　　“师娘，弟子知错了。”小武知道娘不喜他，所以连解释都没有，便乖乖认错。
　　“娘！您怎么老是针对七哥啊。”我替小武打抱不平。
　　“那好，既然你认为我偏袒他，我就连你也一起罚！”娘狠狠地瞪我一眼，“今晚你俩都给我到墙角倒立去，鸡不打鸣，你俩不准休息！”说完便转身回屋去了。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 ，娘平日很少对我发火，怎的一碰到小武的事，娘就这样凶啊？
　　“小师妹，走吧 。”小武早已习惯娘对他打骂，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朝墙角走去。
　　“小武，我娘为什么老是这样对你啊？”我忍不住问道。
　　“大概是因为她有意将你许给大师兄，而我却与你亲近罢。”小武想了想，才道。
　　“我才不要，大师兄平日里板着个脸，像爹爹一样，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我急了，差点手软从墙上倒翻下来。
　　“我只是说说，也不一定。”小武笑笑，突然使劲伸头往院中间瞧，我跟着他望去，看见几只萤火虫，在爹爹种的桃树旁飞呀飞的，可真是好看。
　　“师妹你看，这萤火虫真像火星子。”小武的声音继续传入我的耳中，我仔细想想，嗯，还真是如此。
　　“师妹，你累了吧，要不你回房去休息，天亮之前我叫醒你，师娘是不会发现的。”他见我不答他，以为我是累了，便关心道。
　　“那你一定记得叫醒我！”我本来也有些累了，蚊虫又在我面前嗡嗡作响，又实在贪恋我的小床，便顾不得小武，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儿。

　　月疏替我脱了衣服，又点了驱蚊安眠的熏香，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夜静谧得可怕，仿佛稍微有一点蝉叫声，便破坏了这美好的无声世界。

　　“师妹，小师妹，师父师娘的屋子着火了！快走！”又是小武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梦。
　　“师妹！快起来！”我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猛地睁开眼：“你说什么？什么着火了？”
　　“哎呀！快走吧！”他一把拉起我，飞快地向院外跑去，我看见许多人围着我爹娘的房间，大师兄带着师哥们拼命救火，可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就连一旁老太爷住的屋子都起了火。
　　我吓傻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仅仅抓住小武的手：“我要去救我爹娘，我要去救我爹娘……”我颤抖地低吼道。
　　“师妹，你冷静点！”小武紧紧将我抱住，努力使我镇定下来。
　　“里面是我爹娘！”我带着哭腔大吼。
　　“大师兄他们一定能把师父师娘救出来！” 他依旧抱着我不放，我嘶声裂肺地大吼，眼泪浸湿了小武的整个肩膀，可是，他就是抱住我不放。
　　鸡打鸣了，火终于熄灭了，老太爷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爹娘的房间。能烧的都烧尽了，不能烧的也都被灰烬所掩埋，大师兄从里面走出来，衣服残破不堪，头发蓬乱。接着，几个下人跟着走了出来。
　　大师兄向老太爷行了一礼，又摇了摇头，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才缓缓点了点头。
　　“小武，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害怕，有些不确定，更多的，是不相信。
　　“师妹，别怕，我在。”小武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大师兄向我走了过来，我转过身去不看他：“你别过来。”我道。
　　“小师妹，师娘的手镯，我给你带出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不要什么手镯！我要我的娘亲！”我的眼泪再一次涌出。
　　“小师妹，大师兄以后会照顾你，老祖宗也会照顾你，你要好好活着，师父师娘在天之灵才会心安！”他的语气很严肃，像我爹爹一样。
　　“你给我吧。”我知道说什么也是徒劳了，转过身去，向大师兄伸出了手。
　　“师妹，你该长大了。”他把手镯放在我的手中，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之后，是一片沉寂。依旧是无声的世界，却充满了绝望。
　　院子中间那颗桃树，不知什么时候沾到了火星子，如今已烧的半焦。那是我出生那年，爹爹亲手种下的。可是，为什么桃树依旧在，种树人已悄然离去。

　　“桑儒啊，从今以后，天山派的掌门之位便传与你，你可别辜负了你师父和我的期望。”老太爷在众弟子面前掏出一块铜牌递给大师兄，大师兄恭敬接过，并举在手中。
　　“师父师娘收养我，教我武功，授我知识，如今他们已去，作为大弟子，我应当担起守护师门的重任，也希望各位同我一起，为天山派的传承贡献出一份力量！”
　　“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众人慷慨激昂，高声宣誓。
　　“还有一事。”老太爷突然大声道：“吾以何家长辈的身份将吾孙何鸢尾许给天山派现任掌门何桑儒。”
　　“什么？”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爷，“爷爷！您什么意思？”
　　“孙儿，这件事我与你父亲早已定下，桑儒老实，又是真心喜欢你，你们俩成婚，这是水到渠成的事。”老太爷面无表情，慢吞吞道。
　　“可孙儿今年不过十二！”
　　“等你为你爹娘守完孝，不刚好到了成婚的年龄？”老太爷道。
　　我接不上话来，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大师兄的面子，也不想惹得老太爷生气，只得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爹娘去世，再没人疼我，老太爷本就嫌我是个女子，从我出生到现在，从未正眼瞧过我，对我总是冷冰冰的，倒是对小武疼爱有加。我盘算着要不怂恿小武去老太爷面前说说情，说不定这婚事就不作数了呢？
　　正这样想着，小武就来了。
　　“师妹，你难道不想嫁给大师兄？”他试探地问道。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我讨厌他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可其实他对你还是很好的。”
　　“可我就不喜欢他！”我急了，大吼道。
　　“嘿，你小声点儿，别让大师兄听见了，今后可没人为你做主了。”小武紧忙来捂我的嘴。
　　“要不……待你守完孝，我偷偷来接你去京城？”他有些犹豫，可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你要去京城？你在那里找到了活计？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听他这样说，我惊讶地不得了，接连问出了这许多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在京城找到活计，但总比在这里混吃等死好。这天山派，除了在天山一带为百姓办点私差事，学成了便通过科举谋取个官职，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师娘在时把我盯得紧，我也没好开口，现在我该走了，只是……我放心不下你罢了。”
　　“只要你五年后来接我，我同意你走！”我一拍桌子，表示这事就这么定了。
　　“你就不怕我五年后不来接你？”小武笑道。
　　“那我便亲自到京城去，把你千刀万剐！”我扬起下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小武“噗呲”笑了出来，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脑门。

　　四月人间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已是四月中旬，这天山上的桃树啊，包括那株烧的半焦的桃树，都才开始绽放美丽。小武就是在这样的风景下渐渐远离我的视线。他走之前，去老太爷房里陪他老人家聊了会儿天，便收拾好东西，来跟我道别。他只跟我道了别，仿佛这天山之上，只有我们两个。事实上，我们也真的只剩下了彼此。
　　这天山之上，我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除了爹娘，就只有他了。可是现在，他也走了。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悄悄地哭起来，月疏不敢揭我的被子，又不知怎么安慰我，只得无措地站在一旁。窗外老太爷大声唤着小武的名字，可是没人答应，也不会有人答应了。
　　“何鸢尾！”老太爷终于还是推门进来，“你可知小七去了哪里？”
　　“哎呀老太爷，小姐想到老爷夫人，正伤心着，已经半天没出屋子了，怎么会知道七少爷在哪呢？您可别为难她了。”月疏关键时刻还是很机灵的，不然老太爷要是看见我红肿的眼睛，猜到些什么，那可全完了。
　　“成天只知道哭，能把你爹娘哭回来吗？真是没出息！”老太爷根本不看我一眼，头也不回的到别处寻小武去了。
　　“月疏，本小姐重重有赏！”待老太爷走远了，我拉住月疏吧唧就是一口，月疏害臊至极，脸霎时红了。
　　“小姐，您就别折磨奴婢了，奴婢可不能保证下次还这般聪明。”
　　“月疏，以后就只有你与我相依为命了。”我叹气，眼泪又经不住往下掉。

　　此后，老太爷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不再过问小武的去处，只不过，我听下人说，老太爷托人送了封信给京城一户姓宋的人家，大概，小武就是去了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