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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程 ...

  •   锦澈右脚陡然踩空,两腿一抽就醒了,眼睛猛然睁开,四处看了看,又下意识的合上。

      醒的有点猛,瞬间清醒然后又有点迷糊。半梦半醒不知道身在何处。

      她睡觉的姿势很难受,蜷缩在座椅上,头靠着窗,原本冰凉凉的,被她枕的有点发热。眼前一块白色的纱布挡的视线朦朦胧胧的,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抹了把脸,觉得脖子疼的厉害,伸手去摸,才晓得窗帘散了,披在她头顶上。她扶着脖子扭了几下头,好像醒了。

      头上一个惨白的灯盏,她还在车上。

      火车开过一个黑夜和白天,现在已经是第二个黑夜。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翻山越岭的走。从起点到终点,得三四十个小时。

      在路上时间太久,人实在精神疲倦,头脑发蒙。

      抱着头看着头顶昏暗的灯光,她觉得自己关节都要开始疼了,腿脚酸胀。

      记不住自己到底走了几天,汽车转火车,火车再转,一脸木然的跟着车票上上下下。

      身边的人走人来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认认真真的坐着,一个人走到终点。

      路怎么这样长?长的她都忘记了目的地和上路的原因。

      车内空调又打的低,头皮快冻成冰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冻抽筋了才醒的。

      因为暑假的原因,赶上放假回家或者出门找乐子的大学生们,所以这种时间车票难买,好多人没座位。

      火车的夜晚各位难熬,车厢内精力十足的大学生们闹腾了大半夜,谢天谢地这个点终于歇火了。
      她面前的小桌上还堆着没收拾的纸牌,果盘上丢满了吃剩的东西,香蕉皮,零食的袋子,磕过的瓜子堆的太高要泼下来,时间长了那味道有点受不了。

      对面是学生情侣,女孩子从没坐过这么久的车,一上来就有点兴奋,叽叽喳喳说了半路的话,拉着她打牌,锦澈从来是不会拒绝的人,只好下了场,一不小心就赢了一堆的鸡爪,那对小情侣面面相觑,忙不迭的放过了她。

      现在两人靠在一起睡的晕晕乎乎,女孩子头靠在男朋友肩上,睡着了就掉下去,男孩把她圈在怀里,看她掉下去了,就扶着她头再放回自己肩膀,自己也睡的朦朦胧胧的,眼睛睁下闭下。

      脚上软绵绵的,是自己的披肩落在地上,踩了一脚的灰,提起来轻轻掸了掸,抬手看了看表,3点。

      一夜中最难熬的时候,她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

      她座位边上一个大叔从上车就一直站着,十多个小时了,锦澈白天跟他换着坐坐,猜他也许四五十来岁,憔悴的厉害,一张脸已经有风干的皱纹。上车时候一背一提,带了两个极大的竹篓子,山里人出门都这样。听他白天和情侣聊天,说是出门打工去,儿子高考了,回来看看,考的不是太好,上个一般的大学。“一般大学也是大学。总比我强就成。”说着就笑起来,儿子站在另外一个角落,看着就是少出门的模样,腼腆的对着他们笑笑。

      大叔瞌睡的迷瞪瞪的,看到她醒了,对着她憨憨的一笑,两只眼熬的通红。

      锦澈让他过来坐。摇着手推让,挺不好意思的,便去招呼儿子,儿子蹲在走道上,推着他让他坐。大叔才坐下去。

      走道上不少人坐着,头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睡的东倒西歪。一眼望过去,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锦澈他们座位下有两个孩子滚在里头睡的十分香甜,只把四只脚露出来。他们的父母歉然一笑,“大人熬的住,小孩子实在是辛苦。”

      夜半时分,火车行进的声音规律单调,一点点慢慢的拉长成为了背景声,寂静一片。刚坐下的大叔很快就歪着头睡着了。

      她环顾四周,车内灯很暗很黄,空气也极差,看什么都恍惚朦胧的看不清楚。人这样多,却没有一个醒着的。她站着半晌,脸上安静淡漠的看着这些。

      睡在地上一个人应该是做梦了,嘟囔了几句,腿伸的长了点,踢到她的脚。

      她慢慢的转过头去看,那个人还没醒,恍惚的睁开发红的眼睛看了她一下又垂下头睡着了。
      她顺便弯下腰揉了揉发胀的腿,走动起来。

      蹲坐着的人蜷缩身体,锦澈走动不免把人惊醒,招来不满的眼神看她,全是一片睡眼迷蒙的眼睛。

      她没办法歉疚,她得先找个空地活动下僵硬发麻的身体。

      走到车厢接合的地方,有两个年轻男人在那里吸烟,用很低的声音在说着什么。

      见她走过来来,眼前一亮,一起抬头看她。两只烟燃的烟雾缭绕,本来空气污浊,现在更加没办法呼吸。看着她盯着他们看,两人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把烟从嘴上拿了下来。其中一个把烟按熄,把烟盒盖上,发出叮的一声。大可不必,其实这里本来就是吸烟区。

      靠着车门的男子一直盯着她的脸看,本来靠着门的,朝外挪了挪,把靠门的位置让给了她。锦澈考虑了下,决定还是不要过去了。

      她需要点外在东西刺激她麻木的大脑。本来是想来这里看看有没有行进中的风漏进来,偷点新鲜的空气。现在这样,没有新鲜空气,冷水洗把脸也行。

      她摇头,转身去找洗手台。两个男人看到她的背影,有点遗憾,又点上烟。

      火车这几年大幅度的提速,更新换代,听说动车组速度快且舒适,更适合出行。

      但是在这里价格低廉的绿皮车还是更受欢迎,因为他们的时间不一定能换来钱,所以大家都还愿意用时间去换金钱。

      车上设施陈旧,是常年累月辛苦的劳作留下的的污痕,侵入到细胞里,根本清除不掉的。这是日以继夜行驶中的长途绿皮车,没坐过的人是没法想象那脏的样子的。

      洗手盆这里是重灾区,垃圾桶在第一晚就堆的漫出来,现在更是小山一样,堆的连垃圾桶都看不见了,这气味哪怕她久在鲍肆,也觉得令人做呕。

      只能忍着,开水龙头,伸手接手,水贫乏的一滴滴的往下落。

      冰冷的水滴下来,手心一颤,滴答滴答,在列车运行的有规格的铁轨撞击声中,她清晰的分辨出水滴下来的声音。

      阅江多雨,从不温柔细腻,经常是暴雨如注。

      很多个夜晚雨声大的铺天盖地,仿佛整个世界被雨水征服。屋檐上水凶猛的扑下来,呼啦啦的惊的她从梦里醒过来。她披衣坐起,窗外是一重重雨帘,院子里种的树黑魆魆的,不堪重负的往下滴水,沉默到的空间和时间。

      她也像刚才那样,寂静的看着,等遥远的睡意再来。有时候可以睡着,有时候要睁眼到天亮,靠着墙,在黑暗中白着一张脸,尽量让大脑不去思考。

      那里的时光悠长安稳,掐不到时间的脉,不能衡量。只有满目的青山接着白云蓝天。而雨是最重的,浓厚的清黑色。

      火车驶入山洞,突然抖了一下,震的水盆边缘挂着弯曲的泡面抖的像抽筋一样。

      水在她合起的手心漫起来,她就着慢条斯理的洗手,从指甲开始搓洗,一点点的揉搓。洗了两遍,才开始接水往脸上泼洗。

      冰凉透彻,扑在脸上有种刺痛的感觉,也许能令人清爽。

      还有两个多小时,火车要到站了。

      终于终于。

      镜前台灯光发白,折射在她脸上。

      她的脸异常苍白,眼皮肿的厉害,嘴唇发白且干的略微有点起皮。

      尽管年轻,这样的舟车劳顿还是极大的伤害了她的美丽。

      然而即便这样,你在看到她放下双手,露出的整张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对自己说一句,真好看。

      厕所边上有两个男生胡乱倚靠在门上打瞌睡,这时忍不住悄悄的站直了身体,拿眼瞧她,毕竟年纪小,要看又要装不看,不免有些慌慌张张。

      她穿简单的宽松黑T恤,扎进九分仔裤,球鞋,露出的脚踝温润如玉,皮肤白皙清透,红唇高鼻,大眼浓睫,两道黑眉。披肩发黑的发亮,看得出发质极硬,披在肩上黑都黑出浓墨重彩。
      这样的美丽,突兀的出现在这样的车厢里,震的周围人群一阵发蒙。

      等她往回走,大叔惊醒了看她,她按着他坐下,自己继续走。再这样睡下去她的脖子就交代了。她想找个地方看能不能换个睡觉的方式。

      然而这个点在拥挤的车厢里要找个宽敞点的地方简直要命,顺利的走动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的硬座车厢原本在车尾,走了整整半个列车,到底让她在在靠近卧铺车厢列车员休息室外寻了个地方出来。拿了本书垫屁股,腿伸长,披肩裹得只剩眼睛,往后倒,靠在冰冷的列车门上。放空大脑,如果可以继续入睡,那简直太好。

      门内列车员伸头朝她看了一眼,看着她这样躺着,想说点什么,到底没说话。

      朦朦胧胧的睡去又醒来。时间长的荒芜,是她习惯的寂寞和冷清。

      可是全身酸麻,疼痛难以忍受。

      她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却总是在难以入睡的时候,不住的回想起自己的父母,想念他们的深爱和眷念。

      “锦澈,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对么?”

      是的,能的。

      她一直娇气,父母爱她如命,真正是父亲心尖尖上的肉,穷尽所有为了她能上天入地的。好在她个性一直像母亲,否则难逃骄纵。

      父亲执着强韧,有种不合世事的天真。而母亲却正好相反,淡定从容。他们在一起,宿命一样的相濡以沫。

      窗外黑麻麻,偶尔有一两盏孤灯在荒原中略过,又复归黑暗,更是冷漠凄清。她又慢慢昏睡过去。

      “你怕我?”那双眼睛在暗夜里看着她,抿着的唇,微微拧起的眉头,平淡的问她。“为什么怕我?”

      黑魆魆的眼珠瞅着她,有力而执着,一点点麻的但又疲软的感觉从掌心升起,婉转蔓延,一点点的浸入的她的心脏,让她揪了下衣领。

      他的眼神锋利如刀,脸上些许有些不耐。

      她垂下目光,沉默不答。

      没有,没有恐惧,只是厌恶。无法逃开,不能反抗,唯有远避。

      他大手朝她抓来。

      锦澈双眼陡然睁大。刚好列车员推门,一下就撞到她身上,

      “起了起了,车要到站了”。

      她猛的跳了起来,倒吓了列车员一跳。

      “怎么了你啊。”瞥了瞥,将她推开,“别跟这挡着。”

      “大家都起了啊,要到站了,收拾东西别拉下了。”

      她捂着脸站起来,半天才从那噩梦里缓过来。

      整个列车活了,起身,伸懒腰,穿衣服,拿行李。熬过一过通宵的人,抹了把脸,疲倦嘈杂的收拾自己。

      混乱中她挤回自己的位置。那对小情侣正在收拾行李,大叔从行李架上给她取下两个包。

      “小姑娘提的动吧。”转过身叫儿子。“等会出站帮姐姐提着行李。”

      儿子听话的挤了过来,伸手去拿锦澈的包。

      锦澈赶紧拒绝。“不用,不重的,我自己可以。你们东西够多了。。。”

      小情侣掂了掂她的包。确实很轻。“怎么一点行李都没啊。”

      锦澈哦了一声。“没什么要带的。”

      十分钟后,列车颤抖着进了站。大家排着队朝门走,锦澈不想这样跟人挤,落在后面,挥手跟他们说了再见。

      再见这长长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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