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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择性失忆 ...

  •   阴沉沉的天空中灰色的云块颜色斑驳,像是沉甸甸的有重量般压在头顶,被高楼大厦所框死的那片天空正如一桶肮脏的浑水倒映着城市混沌的模样,抬起头时梦一般的不真实感将我击倒。我站在红绿灯闪烁的十字路口失神了刹那。
      走在前面的经语大概是注意到了停滞下脚步的我,同样留在斑马线这边,转过头来向我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右手指尖并拢把长发笼到耳朵后,暗红色的裙摆飘起在喧嚣的风儿中,格外刺目。“怎么了,有突然想起什么吗?”
      我怔怔地将实现移向她依然看似平和的笑容,无意识地掖紧了衣角,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快下雨了,不带伞的话会被淋湿。”
      “这样啊……”她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用一如既往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那就痛痛快快地在雨里跑回去好了。” “况且,到了那里之后你或许会记起来一些事情,就会觉得伞没那么重要了。”
      “我不是很想去……”此时此刻我心里再次打起了退堂鼓。之所以说是“再次”,是因为经语最初提出“今天带你去个地方,说不定治得好你的失忆”时,我就下意识地拒绝,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有点抵触,但这次经语意外地很执着,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呢!素以超差劲。”经语一边这么大声说着,一边拉住了我的胳膊,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沥青柏油路的领域,扩散出荧荧的绿色光晕的信号灯消失了一瞬间。因为无力挣扎,我跟着她踩上了红灯前凹凸不平的斑马线,黑黑白白与迅速逼近的车灯晃得人眼花缭乱摸不清方向。
      “喂喂,你不要命了吗。”疾驶而过的轿车一辆辆从我身后呼啸着奔向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我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向有条不紊地运转着的十字路口。

      我活在世上。
      人活在这世上啊,总会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烦恼,这是没办法的事嘛。譬如我,一直在苦恼着,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起先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每天都按照曾经的第一天一样有序而紊乱地度过,一件件日常的琐碎小事都被卡在它应当存在的空档中,一切就像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虽然偶尔会有自己似乎曾经历过什么事却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朦胧的感觉,但因为那样的感觉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完全无法提供什么实在的线索,我便没有过多地在意。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确实失忆了,是一次和经语去逛街时。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城市中心的商业区里开了一家名字陌生的奶茶店,似乎是从附近的哪个大城市里引进的,据说每天排队买奶茶的人都很多,已经名气大到连我这样半个月出不了一次门的人都有所耳闻,一定是家超厉害的奶茶店。
      说实话,作为一个只买过香飘飘奶茶套装、毫无生活情趣的家里蹲,我无法想象一家奶茶店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魅力,真正接触过之后恍然大悟,虽然并不是一次愉快的接触。
      正是在那样的背景下,经语和我逛街时路过了那家超人气奶茶店,店门口一大群人挤来挤去,完全遮住了里面的柜台,只能看到悬在天花板上、写着各种给人以“这也能做成奶茶”惊异感觉的奶茶名字的发光板,不时有人被挤到原本就很狭窄的道路上来。
      起初我盯着攒动的人头只觉得很新奇,于是对身边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冰激凌的经语说,“我去排队买奶茶吧!早就听说这家奶茶店的奶茶很好喝了,一直没机会出门买。” “哈——?”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经语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决我的提议,只是以诧异的、微妙的眼神瞥了我一眼,话语淹没在人声嘈杂中有点听不清,“你不记得上次你排队的结果了吗?”
      “诶?我有排队在这家店买过奶茶吗?不不不,不可能的,我可是完全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我连连摇摇头,大脑确确实实是一片空白,只隐隐约约又感受到了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绝对有过,我印象很深。那天你也这么说的,我劝你排队时间太长了还是不要买了你也不停,执意要去排队买,赶我一个人去了超市,还说买到就来找我。结果最后我买完东西八点多了你都没来,我只好再去奶茶店找你,正好碰上你两手空空地正准备过来,一脸的委屈。”
      “老是有人插队,我又挤不过他们,每次都被推到人群最外层,想跟他们讲道理也被完全无视掉了。好不容易大家都买完了,人群散了,只剩下我。结果店员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的声音,自顾自收拾了东西,也离开了奶茶店。当时你大致是这么跟我说的,气得直跺脚,还没忍住流出了眼泪。”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嗯……”像是大脑里一次被塞了过多的知识,出现了头昏脑涨的眩晕感,我茫然地注视着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的经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着她的叙述仿佛就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人身上发生的故事,所有的一切都陌生无比,“会不会是经语记错了?记成了其他朋友的事之类……”
      “可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出后半句,我也不想听。
      可是只有素以看得到经语啊……
      经语只有素以一个朋友啊,怎么可能记错。

      经语是个有点奇怪的人。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在这么觉得。
      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前的阴天——这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我陪妹妹出门,她要去墓地祭一个人,这人是谁我却死活也想不起来,那段时间妹妹状态很糟糕,整天绷着脸,时常突然一个人哭起来,无论我怎么劝慰都只是自顾自地流泪,直到哭得眼白中布满密密麻麻蜘蛛网般的血丝才累得昏睡过去,除了心疼地注视着她之外我什么也做不到,导致了这一切的原因,却也不知何时被我落在了遗忘的角落,再也拾不回来。
      因为不是很想进墓园,我便留在墓园外,坐在街道旁冰冷硌人的金属长椅上,翻开了带在身边的书,心很快就静下来了。就在那时,经语默不作声地挨着我坐下,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手中印着黑色小字的书页,长叹了口气,声音随着萧瑟的秋风远远飘去。
      起先我为了避开她,只是向长椅一侧挪了挪,纳闷着这个在深秋穿夏裙的陌生少女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坐到我身旁。察觉到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后,我不自在地合上书,站起身时听到她颇为讶异地说了一句“难道你看得到我吗”,于是想着这个人是有心理疾病吗,头也不回地走过最近的拐角,经语也并没有跟上来,这多少让我松了口气。
      妹妹还没出来,所以我打算在附近转一圈,不料再次回到墓园门口时,经语依然在那里。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几片轻飘飘的枯黄色落叶,坐在那里眼神空洞的经语很显眼,我下意识地望向她,这时她也正好将视线投向了这边,视线的相撞让我不知所措地滞了半晌,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走开也不是,朝她挥挥手也不是。
      她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呐呐,你也是为了寻找什么才徘徊在这边的世界吗?”
      ……?
      她看上去很激动,冲到我面前后一开口便是让我莫名其妙的问题,兴奋的神态就如迷失在陌生城市的小狗突然遇到了曾经一起打滚的花猫,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她一脸的期待让我更加无所适从,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我只是在等我妹妹而已。”
      “噢噢,我明白了,是不是妹妹在你之后死,你想接了她一起去彼岸。”不得不说,她的话语格外地实力,但她似乎对此丝毫不在意,我不禁有点火大。
      “对不起,我们两个都好好活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抛下这一句话之后我不再理会经语,认定了她是哪里逃出来的疯子,恰好妹妹也出来了,我便径自走向了妹妹。
      妹妹低头盯着地上杂乱的花纹,脸上依然阴郁无比,下眼眶带着桃花初放时湿润的粉色,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一般一言不发,最后我放弃了安慰她,只肩并肩走在她一边,连彼此的沉默也显得过于庄重。
      转过头回望时,经语已不在了,只留下了秋风席卷的无人街道,和天的际线处灰得让人无法呼吸的墓地。

      那之后我陆陆续续地遇到了经语很多次,多到超出了巧合的范围。慢慢熟悉起来后,我才知道经语实际上并不是那样莫名其妙就激动地对陌生人提出奇怪问题的人,反而是……甚至稍微有点压抑。
      “因为我啊,从小时候开始就存在感很低,后来似乎真的和透明没什么不同了,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地步,所以当发现素以会在意到我的时候兴奋过头了。”问起经语时,她讪笑着这么向我解释,我总觉得那时的她掩藏了什么,却似乎又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除此之外,我们心照不宣地再没提起过初次见面。
      有时我会与经语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也曾与我聊过她存在于这世上的苦恼——她有一个必须实现的愿望,却不敢去面对,愿望的内容她守口如瓶,只露出了自嘲般的神秘笑容。相应的,我也告诉过她选择性失忆的事情。
      她听了之后,认真地说“我或许能帮得上忙”,我鬼使神差地拒绝了她,“我觉得就现在这样子也挺好的,反正没忘记什么重要的事。”
      后来我曾对她说的那句话于失眠的深夜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皎洁的月光白得晃眼,我轻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反正没忘记什么重要的事。”却心知肚明已经无法逃避,我忘记了最为重要的事,我失去了最应当留存于心中的记忆。

      无论如何,经语总是穿着那条镶着绮丽花纹的暗红色长裙,如藕般白皙的手臂半截露在袖子外。我如没有意识的人偶机械性地跟在步履匆匆的经语身后,余光不安地从路边香樟树漆上白色的粗壮树干掠过,与神色各异的人们擦肩而过。
      我们不约而同地保持和仿佛预示不幸的沉默,随着与城中心的距离不断增大,街道越来越冷清,显出萧瑟凄凉的景致。零零散散地,豆大的雨滴砸落在脸上,皮肤表层传来了冰冷湿润的触感,我却越来越浮躁,浮躁到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落了漆、生出棕红色锈斑的铁栅门半开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的老人,穿透一切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催促着我赶快踏入另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
      经语没有丝毫的犹豫,脚步不停地走进了门后的世界,驾轻就熟地在杂草斑驳的石径上行走,如同飘荡其间的幽灵。我硬着头皮跟上她,咬紧了下嘴唇,无数次想要停下、回头、跑回我依然留恋的那个世界,但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她会扼住我的手腕,而我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已经来不及了,没有人能救我。
      正如死刑犯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向浸透了恐惧的绞架,我一步步走向已知的绝望,压抑的灵魂发出挣扎时痛苦的尖叫,这让我更为难受,意识抽丝拨茧般逐渐被剥离。
      她终于停下了……她终究停下了,朝我露出了悲悯的笑容。
      昏倒过去前的那个刹那,我看到了那块灰色的墓碑,石碑上鲜红色的刻字匕首般生生扎进了刺痛的眼球,每一个字都如一座山压下来,直到窒息。
      「素以」

      我活在世上。
      人啊,活在这世界上,总会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苦恼,这是没办法的事嘛。
      譬如我,便一直苦恼着,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选择性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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