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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 ...

  •   翌日清晨,天刚擦亮。

      乔唯在粉亭中守了一夜,底下的丫鬟小厮们也没胆子休息,熬到现在一个个在园里歪着身子打盹,有靠在门廊的,也有趴在大石桌上小憩的。

      眼瞧着天光渐现,乔唯打算开门透透气,刚一开门便见一名小厮正低着头正朝粉亭走来。那小厮后背微微佝偻着,两只脚不停地倒换,步幅小而密,半点脚步声没有。乔唯向前挪了两步,摆出迎人的架势。那小厮听到耳旁有动静,试探性的抬起头,目光顺势在乔唯脸上扫了一扫,然后定住身子躬身道:“雍大人可在?”

      乔唯愣了一下,这个称呼在她耳中着实有些陌生,好在她随即反应过来——雍长璎如今身为朝廷钦点的翰林院庶吉士,尊称一声“大人”实属应当。她犹豫了一下,想起雍长璎临走时的嘱咐,忖度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离开了园子,于是大着胆子“嗯”了一声,问道:“在,有事吗?”

      按理来说,底下人要通报事情,理应当面向主子呈禀,而此刻的乔唯应该回身进去通报,稍后再引来人进门。

      小厮抬头望着乔唯,二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儿,丝毫未见乔唯有任何动作。于是转念一想:怕是雍大人不方便见人,特意让这位女子在门口守着。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就让她转达也无不可。

      “姑娘,今早成郡王府已得到郡王爷坠马的消息,长公主片刻就到。请雍大人务必亲自接驾。”小厮道。

      乔唯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心:“知道了,你去吧。”

      小厮离开后,乔唯一个人站在原地。满心的惶然忐忑几近将她吞噬。她将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时不时的互相揉搓着。十根指头被搓的通红。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的穿着——仍旧是副男子装扮,若是以这番模样面见长公主,岂不枉贪了个欺瞒之嫌,着实是大大的不敬。想到这里,她连忙寻了位园中的丫鬟,求借了一套素色的衫裙,又寻了处没人的屋子将其换上,出门前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发丝如瀑布般泻于腰间。

      像是踩准了点儿似得,乔唯刚一出门,便听借她衫裙的丫鬟道:“长公主到了,待会儿一定会传你,赶紧去堂前候着罢。”

      “好,多谢姐姐提醒。”

      乔唯行礼道谢后,提着裙角一路朝粉亭疾步走去。还未等她走近,不远处见所有的丫鬟小厮全部顺着小径接连跪在门外,一个个的皆低着头,身子压的极低,连大气儿也不敢喘。

      乔唯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随意择了处最靠后的地方,将双膝贴在冰凉的地上。

      堂门大敞着,除了下人们进进出出的伺候,房内还有几位太医看方诊治。几位太医的官阶上到院使,下至御医。乔唯大着胆子瞥了一眼,目测来来往往怎么也得有十二三人。不禁咂舌道:难不成长公主搬来了整个太医院?

      忽然一声夹杂着哀泣的叱骂声从内室窜入众人的耳朵:“无能!若救不回我儿,本宫定要你们所有人全部陪葬!”单从字里行间便可听出是长公主的话语。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疲惫的意蕴,音调虽高听着却不刺耳。

      乔唯怯生生的抬起头,恰好看见一位身量纤弱的妇人在檐下显出身形。鹅蛋脸,柳叶眉,眉间虽透着一股子忧郁,却仍不掩其中秀雅。她着装朴素,通身上下除了一条绛红色的织金澜裙之外,再无任何一件可值得人多看一眼的衣衫装饰,以至于乔唯有些无法确信这位竟是当朝皇上的亲姑姑、皇室唯一的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虽说并非嫡亲的公主,但儿时与自己太子哥哥的关系十分亲近,后来太子继位,长公主便成了皇族中最有面子的人物。以至于到现在,新皇在长公主面前也得比寻常惯例再礼敬三分、高看一眼。

      “谁……你们谁是昨晚伺候煜儿的人?”长公主扶着门框,左脚艰难的迈出门槛,满脸皆是六神无主的模样。她见无人回应,又喊了一句:“难道还不敢承认吗?”话音刚落,她眼前不知怎的忽然发黑,脚下登时没了力气。好在身后的贴身侍女莺儿及时出现,张开双臂一把扶住了长公主的手臂。

      “公主,郡王爷一定不会有事,您别急。”莺儿年纪颇轻却不显稚嫩,狭长的眉眼间独独透着一股老成。她扭头将堂下的众人扫视了一圈,随后她双唇微启,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却见最后面忽然站起来一个人——是乔唯。

      乔唯跪的久了,两条腿直发麻,她一边起身,一边用手掌揉着两个膝盖,好不容易站定身子,顺嘴回了一句:“是我。”

      乔唯与一般听差的不一样,许多人因为被使唤的久了、见识多了主子们对下人的百般搓磨,每每还未听吩咐便得先怯三分。而乔唯不懂其中利害,此刻只管照例回话,心中并无半点惶然。

      乔唯接着道:“回长公主话,昨夜郡王回园子后,一直是民女在跟前儿伺候。”

      话音刚落,房内忽然冲出两名随侍。他们快步走到乔唯身边,将她的双臂扭到身后,一路押解到长公主面前,然后二话不说猛地一推,逼得她措不及防的重新跪在地上,两个膝盖被磕的生疼,丝丝缕缕的痛意直往心窝的里钻。

      乔唯深吸了一口气,气流滑过齿间,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长公主问。

      乔唯咬牙应声:“乔唯。”

      “郡王爷昨夜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状,你且详详细细、明明白白的说清楚。”

      乔唯想了想,正要开口回答,却见太医院院使戚慎适时的从门内跨出来,走到长公主身前。他的步伐犹豫不定,身后还跟着太医院院判吴思翎。

      戚慎当月刚过四十大寿。虽是一头黑发,但胡子却已花白,又因为体型偏瘦的缘故,骨骼轮廓十分明显,褶子伏在脸上时便显得异常清晰,蜿蜿蜒蜒的似沟壑般密布于眼角、唇边。

      “殿下,老臣……”戚慎一脸凝重,话到一半却没了声音。

      长公主原本就心焦难耐,此刻见了戚慎这副模样更是慌的没边。一想到自己唯一的亲子生死未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长公主的体面,抬手一把揪住戚慎的衣襟,略显癫狂的泣诉道:“说!是不是我儿救不过来了?是不是?!”

      戚慎从未见过长公主如此失态的举动,连忙摆手:“不不不,郡王爷此刻一切安好,再无性命之忧。只是不知为何仍未见苏醒的迹象,并且一直高热不退。因此老臣想……怕是与昨夜先一步的施诊有关,想问问昨夜那施诊之人,究竟是用了一番怎样的手段。”

      长公主问道:“你怎知昨夜已有人施诊?”

      “郡王爷虽高热不退,但气血还算平稳。”

      长公主听闻此话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她松开戚慎,回头问了一句:“昨夜园中的请来的是哪位郎中?”

      “昨夜并未请来郎中。”乔唯低着头,声音虽轻却中气十足:“郡王爷昨夜抬回来时已过宵禁,郎中不仅出不来亦不敢出来。”

      戚慎抬了抬眉毛,脸上十分惊诧,“那昨夜是谁……”

      “是我。”

      “你是医婆?”

      乔唯摇头,“不是,民女只是略通医理罢了。”

      莫说女子不该替给男子诊病,就连女子行医也是个大忌讳。众人心里都觉得有些异样,可眼前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只能耐着性子听乔唯将昨晚上的情况回顾了一遍,又说出自己那六根针的下针位置以及深度。

      戚慎听后脸上神色陡然一变,紧接着抬脚横挪一步跪在长公主面前:“殿下。”戚慎诚惶诚恐,掬于空中的两只手隐隐发颤:“看来这是痰气郁结之症。郡王爷遭受重创,那几针虽能定住郡王爷的气血,却将他头部凝滞的淤血阻塞。以至于此刻依旧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人若是长时间陷入昏迷,且又高热不退,极易伤及头部,最终导致不可逆的损伤。

      乔唯心里陡然一沉,还没等她来得及辩驳,侧眼又见戚慎顺势扭过头望着她,一字一句的铮铮质问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居心……”乔唯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她余光中见长公主艰难的捂住胸口,身子向后晃了晃,“你且说我儿可还有救?”长公主问。

      戚慎思虑了片刻,沉沉的道出苍白而又无力的四个字:“老臣尽力。”

      这显然是要将所有过错推到乔唯身上。治好了是太医们的功劳,治不好也自有乔唯承担后果,此等心计当真是阴险!

      乔唯双目圆嗔,登时有种被逼入绝境的紧迫感。但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绝对不甘愿糊里糊涂的成为他人的替罪羊。

      她急声道:“长公主殿下!昨夜事发突然,乔唯自知学识粗浅手段愚笨,但还不至于到害人的地步。若真有害人之心,昨夜何苦出这个头?”

      话音未落,忽然不知是谁在背后说了一句:“此女不是园中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话当真如“催命符”一般。疑心一旦氤氲而生,便再难消散。纵使乔唯再如何拼力辩白,奈何人微言轻,又因长公主这会儿心烦意乱、焦虑不堪,早将平日里秉持的一颗慈悲心抛到九霄云外。

      于是,只听长公主一声令下,将乔唯暂时关入柴房,欲另择时辰杖毙。

      慈母之心,有时候就是这般的不讲道理。

      乔唯两只手臂各被一名侍卫架起,开始不断向后拖行:“戚慎!你可是太医啊,怎能如此信口开河……设计害我……”一大串的叱骂之词一个接一个的从齿间蹦出。乔唯越骂越气,挣扎了半天却没什么作用,反而被那两名侍卫抓的更近了些。两名侍卫的手指像是铁钩子似得,狠狠地往乔唯皮肉里扣,疼的乔唯说不出话来。乔唯又急又气,抬脚猛地胡乱一踢,脚上的绣鞋居然就顺势冲着戚慎的脸飞去。

      戚慎到底是个文人,年纪又大了,反应略有些迟钝。他见鞋子飞来,正欲闪躲,奈何那鞋底已然贴在脸上,搞得灰头土脸十分狼狈,毫无体面可言。

      乔唯这鞋飞的完全是个意外,可此刻见自己脚下神准,不禁唇牵一笑,将方才的情绪暂时抛之脑后。她挑着眉梢讥讽道:“天意如此,连我的鞋底都想抽你。”

      “你你你……”戚慎被气的浑身发抖,抬手指着乔唯:“粗鄙不堪!不成体统!”

      脚上没了鞋子,脚后跟垫着袜子一路被贴着地蹭过来,又烧又疼。乔唯被扔入柴房,踉跄几步坐在地上。她歇息片刻,正准备脱下袜子好好查看一番,低头却发现白袜上已沁出血迹。轻轻的褪去袜子一瞧,竟见脚后跟儿上早已被磨掉了好大一块皮肉,正涔涔的往外冒血。

      她不由得有些可怜自己,明明做了好事该被好好犒赏一番,哪知竟会落到如此田地。她浅叹了口气,凝神许久,不禁觉得头脑有些发胀,眼前有些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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