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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明城夜不归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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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看似御剑飞快,顾七殷却看得出来他时不时有慢下行程等待她们二人的,只是他似乎不善言辞,许多事情像是宁愿被误会也懒得开口去多说几个字解释。倒是个怪人。
他们很快到了一处居所。
说是居所……有点勉强。虽说这里的房屋大多都是十年里荒芜闲置着的,自然没有几栋完整能入眼的住人的了,可再邋遢,好歹也只是蜘蛛丝网结得多了点,屋内外栋梁断了些,都是可以接受的程度。
眼前这间大宅却是被大火烧得只剩一副空架子,里边几乎都是断壁残垣了。但更奇怪的是,连城门的牌匾都还剩些笔墨能令人大抵知道这就是明城,这座原先应该是大户人家居住的宅子却挂着被刀痕划烂了的破牌匾。
顾七殷不明白这道长带他们来此的目的,可人家有在这诡异地方生存下去的能力,她现在又带着个拖油瓶,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只能冒个险闯一闯了,何况……她其实莫名觉得这位白衣道长很是亲切,应是不会对她们有所企图。
从顾七殷认识这位道长开始,听他讲的最多话也只有客栈那天他叮嘱掌柜的寥寥几句。和道长打了照面以后,除了必要的短暂交流,其余时候他们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还好顾七殷也不是喜欢热闹的,她这人惯会适应别人的生活方式和行为举止,也不怪乎门派的弟子们都觉得她好相处。
道长步入大宅,顾七殷紧接着跟上,见他将那个抱着骨灰盒沉沉睡去的孩子安置在一个看似是前厅的一把有被擦拭过的痕迹的红木椅上,尽管荒废了有些时间了,可这椅子也没怎么坏掉,可见这户人家曾经的置用都很是贵重。
顾七殷本来见状也想擦把椅子给妹妹用,奈何双手怀抱顾忆兮无法行动,也不能施展术法,刚想求助一下道长,椅子却霎时变得铮亮。顾七殷一怔,扭头冲给自己的椅子也使了个术法的道长莞尔一笑,道,“多谢道长了。”他看都没看她一眼,顾七殷居然习惯了,心想他怪是坏了些,却也是个古道热肠的道长。
待她也终于坐下来准备活络活络筋骨后休息休息,道长却发问了,道:“你们进明城是为何事?”他在擦拭方才大显神威的剑,顾七殷不经意一瞥,发现了剑上由剑柄中心引向剑尾的一笔白亮的明光,正是当时威慑了无数凶灵不敢靠近的那束光,当真是柄厉害的剑。顾七殷心道。
“不瞒道长,舍妹与我此番涉险明城是为了帮我寻找一位故人。”一位故人的魂魄,她在心里补充道。
“这位道友的故人若是身在此地,这许多年过去怕是也已无全尸了”,她在心里腹诽这道长说话太直白,常人不是都会客气客气安慰几句么,但明面却回道,“就算是只有尸体,剩一根骸骨我也会带回去的,哪能留他一人在这里孤独?”说完,顾七殷自己也无言了,想起之前上清师尊曾很严肃地同她谈过引魂幡的效用,说虽是千年的宝物却是没几个人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真的用处了。所以一开始她就做好了用一生去寻找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美梦的准备了。所以这话,其实现在说来也着实不假。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道长半响才回话,道,“希望你能找到他。”他似乎很少跟人讲这种慰问的话,语气有些僵。“嗯,多谢道长了。”顾七殷轻笑,和这位道长讲的这为数不多的话语竟是令她莫名豁达了。
道长微微颔首算回应了她。
“道长又是为了何事在此处?”不料顾七殷话语未闭,老宅大门忽的被风大大吹开,“嘭”地一声闷响撞在侧旁的石壁上,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尤为震耳。顾七殷和道长长身而立,一同拔剑出鞘,四周凝神戒备。
“这就是我的目的了。来者不善,小心了。”道长淡声道,一点没受外界影响。顾七殷听明白了大半,这大宅原先外边被他封了结界,那些先前聚着袭击他们的普通凶灵是没有这种能耐撞开这大门的,想必道长正是为这只不同寻常的法力高强的怪物而来。
但这宅子原先应不止有外头新设的结界,打从一开始这里便令她觉得比外面的气氛来得诡异,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说出来她自个都觉得荒缪。
“这里,莫不是明城凶灵的巢穴……?”顾七殷疑道。
道长听声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颔首道,“那怪物出去了,我去追。”语落,挥剑凌空,人跟着腾起,直追那股邪气而去。顾七殷本想跟着一同出去,忽的想起还瘫在椅子上的二人。
顾忆兮被凶灵冲撞得不轻,如此大声响都不曾将其吵醒,而那个孩子却是被那声巨响给吓醒了短短时间里受了几重惊吓,神色愈发愣怔。方想施一结界自己也同道长出去帮个忙,手刚抬起要念咒,耳边飕飕一股冷风吹过,她开始觉得不大对劲。
方才她瞎猜这老宅是这些作祟的凶灵的巢穴,看道长听了后的神色十有八九就是她猜对了,那这施了一层又一层结界的地方会令鬼怪来去自如?如果说凶灵是靠依附擅闯宅府的人脱离结界,那方才分明只是灵体的怪物如何脱身?真的只是因为它力量强大吗?
“不对…”冷风吹得更盛,顾七殷赶忙给妹妹一人设了封闭的结界,一脸戒备地看着对头那个面色渐渐发黑的比初见更不好接近的孩子。
如果要来去自如这威力强盛的结界,没有一个“身体”当进出的媒介想必是万万办不到的,灵只能附身在神志不清的人体内,而在场的顾忆兮刚被凶灵冲撞还留几分煞气不是合适的身体,只有方才分明还昏迷不醒现在却如此清明的那个孩子…这孩子十有八九就是被刚刚法力强大的鬼怪附体了。
顾七殷暗暗比较她和它的力量,心道不妙。明城外界不知被什么高人封压住了,居然能抑制人近乎一半的修为,她现在用了大部分力气给妹妹设了结界,剩下能对付怪物的精力几乎是杯水车薪了。
“嘭”地一声,孩子怀里紧抱了一路都没有放手的骨灰盒被怪物占领身体后轻易丢下,盒里的骨灰被风吹起,在空中飘忽,扬扬洒洒,没多久就尽数消散。
想起那孩子那般珍惜地护着自己的母亲不让外人接近,她被烧成骨灰后也紧抱着不肯离手的模样,这飘洒的骨灰令顾七殷心头起了无名火。
她用仅存的气力拔出了却灵,双目紧盯着被附身的孩子,收起平日里总挂在嘴边的笑,面无表情地质问道,“如若明城的人之前做了不好的事令你愤怒你想报仇不置可否,可你为什么要故意将无辜的人引进明城将其残忍杀戮?”
“凶灵都不是无缘无故成了凶灵的。”
这是每个人进燕岭后各自的师尊会教导的第一句话。
他们生前可能也是善良的平民,为生计劳苦奔波的有,十年寒窗夜宿烛灯的也应有之,当一个人不容易,成为凶灵恶灵却只需要一差之念,他们中的许多不过是误入歧途,却要被惩罚恶念消散之前不得归途,注定流落人间永世不得入轮回。
太玄师尊曾有个得意弟子因生了邪念走火入魔自刎后成了凶灵,他生前道法精进几乎可以同其师尊并肩了,不料最后却失了心智,太玄不得不与其他二位师尊将其制服除灵。
除灵后的凶灵自然是魂飞魄散,比凶灵好一点的只有不会为害人间这等听了就觉讽刺之处。太玄为造此祸端内疚许久,后来再遇见同等事情,都教导弟子:首先沟通,所有的凶灵都不是无缘无故成为凶灵的,哪怕只有千分之一说服的可能性,也要冒着险去做。
所以即使现在顾七殷真的很生气,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压制这力量强大的凶灵也好,不能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也好,从小生活在燕岭那绝对不能背弃燕岭的信念却如同手中的却灵一般,怎么也不能丢。
听到这样的质问那凶灵似乎听了什么逗人的话,嗤笑了一声,周身黑气逐渐笼罩了那孩子,他迈着僵硬的步伐慢慢走近了她。
“那是他们欠我们的!”孩子稚嫩的声线却说出这般带着凶恨憎恶的话语实在违和,可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顾七殷想起来时她们冲破的那个被高人布下的结界,分明只能让不懂阵法的人能够远离明城,这十年来却不断有人误入被杀害,这绝对不是巧合。
想必他们是被已然看破阵法的凶灵们刻意引导进了明城。但她始终不明白的是,他们引无辜百姓进城并残忍杀害的目的。凶灵攒着一口气苟活于世无非是有深怨未了,一般不会为了吸收人的精气而去杀害人,定是有什么非要去达成的目的才会这样做。
她现在只有了解了这一点,才有机会将其归灵。
“被人遗忘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顾七殷突然想起那夜被凶灵附身后的青年说的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转念一思,说道。
那孩子瞬间瞳孔紧缩,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话,浮空了身体,瞬移到了顾七殷身边,锢住了她的喉咙处,阴笑道:“没错,太不好受了!可是你懂什么!别跟我装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既然进了我明城进了我周家,就别想活着出去了!你们活该!都是你们活该!”
一边说着一边收紧手指,顾七殷下意识用手去试图掰开他的手,却仿佛螳臂当车,就在她哀戚戚想着我命休矣时,一道熟悉的白光很是威风地衡刺过来,凶灵反应得快险险躲过,但收回得慢的手指还是被齐齐地划掉了一排指甲。
顾七殷俯下身子大喘气,那来去迅速的道长已然近她身了。她方才被那道白光闪了眼,终于想起这位道长是什么人了。
“一覃一虹,除妖卫道。冷面鬼手,血染拂尘。”一袭白衣一支白虹剑一管红木箫玉覃,她竟现在才记起他就是近几年崭露头角的周斯年。
分明没有想到道长这么快就回来的凶灵被打乱计划有些惊慌,但很快恢复,依旧阴笑道,“弟弟你这般对姐姐,真是让人寒心失望呢。”
被这话吓得喘息都停了的顾七殷抬头看向白衣道长,道长依旧面色不改,连眼神都不曾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