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蜿蜒曲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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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我意料的是，杜以安下午两个半小时都异常乖巧。
平心而论，杜以安长得不算好看，皮肤偏暗沉，个子也不高，头发半黄，有点营养不良的模样。但是见过她的人都会记住她，因为她的两只眼睛很明亮，水汪汪的，眼珠子很黑，非常灵气，可以说这是她脸上唯一有少女感的地方了。
她父母说她从小就表现出惊人的艺术天分，十岁时油画就拿过国奖的，如果有心向学，绝对是可造之才。
但是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了你一扇窗就狠心破坏掉你的门，不然教徒就会跑去信仰佛教和□□教了。
所以她给了杜以安艺术天赋的培养皿，他就带走了她的培养人。自打报名那天露个面，杜以安的父母就逍遥到国外去了，杜以安每天靠司机保姆照顾着，透过那扇窗对我为非作歹。
我也懂，天才嘛，都会有一些偏执的地方，需要结合无数人的牺牲才能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我其实在不用面对她的时候还是很想得开的。
杜以安作为天才，她的偏执就在于用“不”字造词回应我的一切问题。
“你听懂没？” “不懂。”
“你会做吗？” “不会。”
“我们来做个小测验呗！” “不测。”
……
但是今天她很反常，居然朝我笑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珠飞快转着，喜悦从眼角眉梢往外溢，那是小女孩藏不住的心事啊。
我们下午的对话练习也做得很顺利。这种顺利对我来说就是生活馈赠的惊喜啊，就像你菜市场买个两块钱的土豆老板不仅没有骗你的称，还赠了你一把葱，你原本是没想到的。
她其实真的很聪明，比我们公司大多数老师有语言天赋，短短几天她的大舌音模仿得挺像样。
想我当年每天早上在镜湖边上练口语练得想咬舌自尽，发音总是不够理想，没办法发出心里所想到的、脑子里所呈现的声音。
当时我想过转专业，我不喜欢为难自己，换句话说我不太信任自己会在这个专业做到出色哪怕一般，如果学一门外语没有办法开口讲那意义何在？
陆然跟我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成为大师或许需要天赋做地基，但是做到优秀只需要舍得花时间和精力。取舍要理智，换到别的专业，接触更有深度的东西未必比练习大舌音简单。
后来我四年如一日早起练习，虽然毕业的时候我的口语仍不是学院最好的，但是我不怯于和人交流了，也能感受到时间积淀的质的飞跃。而如今，我在电话里冒充西语土著可以以假乱真了。时间让我改头换面。
这是陆然在我性格塑造时起到的积极作用，教会了不够聪明的我尝试坚持，也享受到了坚持带来的成就感。
而杜以安只说了一句“Buenas tardes”，我就觉得她是属于这门语言的，当然如果她一直消极怠工不愿意学习，可能一辈子也就会这么一句了。
我有幸作为一个天才的老师，一个看到千里马天赋的伯乐，我当然是要时时刻刻鞭策她的。
我做好了被这头桀骜不驯的千里马反踢的准备了，没想到她的毛被捋顺了，一脸笑嘻嘻，认真地配合了我一下午。
下课的时候，她还在自顾自笑着。我感慨毕竟十六岁啊，七情上面的年纪。
“谈恋爱啦？”我嗅着八卦的气息，拿着书坐她前桌凳子上，凑近脸问她。
“切，谈恋爱有什么高兴的？是我哥要结婚了！我是伴娘。”
“你有哥哥呢？羡慕羡慕。”
“羡慕吧？我同学都羡慕，我哥是我姑的孩子，从小和我感情好，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你这么高兴，不怕你哥娶了嫂子忘了你啊？”
“我哥不是那种人。”她双手交叉抱胸，警惕而不屑地看我。
“看来你新嫂子非常好，所以你这么替你哥高兴。”要是我估计会操心以后哥哥不疼我了。
“我只是高兴我哥终于不在沉迷旧事，开始新生活了。老师，我哥和我嫂子等下来接我去挑伴娘礼服，你等会再走呗，看看他们嘛。”她一脸娇憨，和前几日完全不同，到底是孩子啊，听她的话，哥哥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呢。
“老师得赶着去医院呢，不如你给我看照片啊，什么牵手照接吻照婚纱照的都可以啊。”难得这姑娘今天这么乖，我也不想忤她的意。
“老师我就想让你看看他们嘛，他们可般配了，你等一会嘛，最多五分钟。”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发誓的手势。
这时她的手机“叮咚”了一声。她点开看了看，嘴角扬着笑。
“他们到了，老师，跟我去看看吧，他们一直想当面感谢我的老师呢！”她兴冲冲，站起来拉着我的手。
“呀，以安，慢点慢点。”我生怕我我摔了。
见见就见见吧，也不是没跟学生家长打过交道，更何况难得杜以安今天这么高兴，说不定和她哥哥嫂子关系打好以后方便我教学呢，至少她不愿意学习的时候我还有个地方求助，比起她满世界不着地的父母，很明显外面来的两只比较靠谱。
被她拉到我们的前台接待区，我们刚站定，她就在那介绍，“哥，嫂子，这就是我的西语老师，邱央，她还是你们学校毕业的呢！你们搞不好还认识。”
然后她又指着我面前的这对璧人介绍，“老师，我哥，陆然，制冷工程师，我嫂子跟我哥同行。怎么样我哥帅吧，我嫂子美吧？是不是特别般配？”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我万万没想到陆然就是杜以安的表哥，就像我没想到徐志摩是金庸的表哥，于丹是张震的表姨，陈凯歌是陈赫表叔一样一样的。中国强大的伦理学下，我怎么能事事想得到，我又不是算命的。更何况就算我是算命的，我也算不了自己的命。
现在怎么办？
随机应变咯。
“你好呀，陆然，你好呀，郁庭。”我的尴尬神经非常有表演欲，但是我调动了我笑眯眯的面具去掩盖它，“你知道吗我和你表哥你嫂子以前就认识呢，以安，以后你不好好学习我就有地方打小报告了呢！”我转过头对杜以安说。
陆然没有说话，郁庭顿时用手撑着后腰，“哎呀，师姐，好久不见。以安扶我坐会吧，小宝贝又踢我了。”
杜以安立刻接话，“老师，我嫂子怀孕一个多月了，她要当妈妈了呢。”
哦，一个多月的孩子就会踢人了，莫不是怀了个妖孽吧？
然而我只能回答，“是吗？恭喜恭喜。快坐下说话，别累着。”
“要不是我哥那个没良心的丑前女友主动离开我哥了，我哥还遇不到我这么好的嫂子呢。说来我特别想谢谢她呢。哎老师既然认识我哥和我嫂子，那你认识那个女的吗？”杜以安认真地看着我。
原来小姑娘这么乖，是在这等着我呢。
我敢发誓如果杜以安上课能有这么认真她明年出国肯定没问题，成为毕加索也是指日可待。然而她把这样认真的表情投在了我的脸上，啧啧，浪费了。
“以安，别乱说话。”陆然轻轻呵斥。
“以安，老师家里有人住院，老师要走了，你们赶紧去挑礼服吧，不要耽误时间了。”我和颜悦色，咬牙切齿。
“你家出什么事了？”陆然问。
“陈要感冒了，在打点滴，我去看看他。”对不起，让陈要背锅了。
“以安，我们走吧。”陆然抬眼皮看了我一眼，拉走了杜以安。
“可是……”杜以安意犹未尽。
“走！”陆然拉着她。
“师姐，记得参加我和陆然的婚礼哦，12月30号。你可以带上陈要师兄哦。”郁庭娇滴滴地对我说。
“好啊，我一定会到的。今天就不陪你们了，慢走，不送。”我回答，然后回了办公室。
我的后背传来了一声“哼”。
我悲从中来，就像突然间发现菜市场老板送我的一把葱都是烂的那样，虽然本来没有抱有过高期待，但真的没有想到那么糟糕啊。
本以为和杜以安的关系缓和了，原来是虚假繁荣，泡沫经济，本以为和陆然桥路不相逢相忘于江湖了，可是见到他和他的未婚妻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还是难过了。
最不能接受的是杜以安说我丑，冤枉我甩掉陆然，理论上是我提出的分手，鬼才知道我被晾了多久才做的这个艰难的决定。鬼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难过，走在路上看到车经过恨不得躺下去被碾压，路过长江就有跳下去的冲动，爬到楼顶就想做自由落体运动。明明他才是这段感情的实际终结者，我不过是只被牵着线的风筝，他剪掉了线，却让别人以为是我要飞走的。
没有一刻比现在让我更痛恨他的沉默。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吵架，无论对错，他从不解释，永远只有我认错。现在，嗬，现在看着我被人误会更是无所谓了。
虽然这个误会的人是他的妹妹，虽然他妹妹口中他是最好的哥哥，可是作为他交往了四年的女朋友，我不认识他妹妹。甚至我认识他任何一个家人。
我习惯了他清冷他的话少他的挑剔，我也习惯了他不喜欢我打听他的家人，我以为那是他的性格，我以为那是我们特殊的相处模式。
原来不是的。
我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要接受我的表白？如果他拒绝了，也许我会去遥远的北方念书，也许会谈一场平常的校园恋爱，也许还是毕业就分手，但是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心肝脾脏肺都伤坏了。
他让我坐上了运气的火箭，在太空遨游了一圈，看到浩瀚星辰，我刚准备献上溢美之词，准备用生命守护这份奇景，我就被从太空扔下来了。直直地摔在地上，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好不容易结满痂，还时不时被人撕开伤口观摩一下。什么时候真的不痛了，什么时候才算真正放下吧。
我觉得酸涩，仿佛如鲠在喉，吞不下，吐不出，又让我痛。
我从办公室拿了我的单肩包，然后去了洗手间，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顿生倦意，我补了个口红，咧着嘴，跟自己说“笑，邱央，你要笑，笑一个。”边说边拿拇指和食指压两边嘴角。
这时，清洁阿姨从里面出来，被我这样子惊到了，“小邱莫不是被领导批评了？”
“嘿嘿是啊，领导说我干得太好把对头公司都要击垮了。”我放下手，打着哈哈。
清洁阿姨见我没正经，也没理我了，留我对着镜子各种自由发挥。瞪眼笑，哈哈笑，淑女笑，露八颗牙笑，咬唇笑，各来了一遍，我才下楼打车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蜿蜒曲折(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