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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神仙酒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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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青娘睁开眼睛。屋里很暗,身边的翠翠睡得很沉,呼吸声清晰可闻,这让青娘略略有些放心。
青娘掀起被子。正是三月,夜晚尚且料峭。青娘脚底触到地面,冰凉凉的水汽儿,沿着小腿蜿蜒而上,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一想到玥儿,青娘就定下心来:总归是逃不过的,不若赌一把。
青娘小心翼翼的从床边的樟木箱里,拿出了一个灰扑扑的包裹。抓着包裹的手,干枯瘦削,青筋满布。
对了!她走了……翠翠,翠翠怎么办?
青娘有一瞬间的慌乱,眸色闪出一丝痛苦。青娘抬头看到了月光如水。神色渐渐平静直至淡漠下来。她回头看了看翠翠,开了门,走了出去。
屋外静悄悄的。奴婢的住所在府内的西北角处,少有人烟。府中后门离这里不过百步。
青娘一路上都很顺畅,她知道有些不对劲,但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必须走!必须逃出这里!
后门近在咫尺。青娘激动的嘴唇都有些颤抖,她快步走过去,指尖快要触及到门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冒着凉气,让她的脸不由地抽搐起来,然后蔓延全身。
“青娘。”
“……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吟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一处画舫,靡靡之音袅袅,珠帘影影绰绰映出美人朦胧的身影。
“许大人,您瞧着我这位歌姬唱的曲儿怎么样啊?”说话的一位,绿豆眼,两撇小胡子,四方的脸盘儿,短粗身材。衣着富贵,手指上套了俩羊脂玉扳指。
“方老板府上的歌姬自是不凡。”许复临执盏啜了一口。
“哦?许大人若是感兴趣,不若将这歌姬送于你,也是一桩美事。”方老板笑眯眯的说道。
“方老板客气了。不过在下公务繁忙,怕是怠慢了佳人。”许复临浅笑道。
话锋一转:“说到感兴趣,我倒是对方老板前些日子进的一批私货,有些好奇。”
方老板笑容一顿,随即笑得愈加灿烂殷勤:“我当是什么,不过是一批豫州的胭脂水粉罢了。你也知道,这女人家的玩意儿,不就图个新鲜吗!大人若是喜欢,赶明儿我差人就给您送去!”
许复临慢悠悠道:“当真是胭脂水粉?”
方老板一拍大腿道:“这个自然!我再怎么大胆也不敢骗你那!”
许复临笑容渐渐消失:“是吗?胭脂水粉在市面上的卖价一两左右;上品的如雪鹤堂至多有二两有余。而你进的那一批私货,运来时就用上好的蛇皮包裹,而你铺子里的胭脂水粉,依旧按市面上的价钱售卖。方老板经商多年,想必对盈利亏损之道研究颇深,怎会如此愚蠢?”
方老板冷笑:“我那一批私货里,倒不止胭脂水粉,还有一些珍贵的山菌干货,山菌不能受潮,用蛇皮包裹并不过分吧?许大人!”
许复临不置可否:“无可厚非。可据我所知,你那和风楼上月初五才进了一批山菌干货,此时已是三月,全国大部分地区进入淡季,你又怎么会进了大量的山菌?”
方老板笑了笑,小眼睛闪过一丝光:“许大人终究还是在官场上混的,不知道我们经商之人,多有积货,这山菌便是年前积下的,我瞧着那山菌品质上等便一并买了下来,许大人这下你可还有疑义?”
许复临沉默良久:“方老板,我多次给你机会让你主动交代这批私货的来历,你竟如此冥顽不灵。”
方老板脸色一变,眼眸一眯:“许大人,你这是何意啊?”
许复临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甩到桌子上道:“你自己瞧吧。”
方老板视线转移到账本上,原本一脸不以为然,待到触及某处时,脸色骤变,连忙翻看几页,脸色愈加阴沉狠戾。全然不复方才的精明富贵的模样。
许复临沉默的看着方老板的神色变化,缓缓道:“常平五年,扬州、庐州,每船百引私盐(注1);常平七年,赣州、江州、杭州,每船八百引私盐;常平八年九月,金陵、洛阳,每船千余引私盐;常平八年腊月……。”
“够了!”
方老板骤然打断许复临的声音,三角眼冷冷的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嘴角衔着一抹轻蔑的笑容:“许大人真是神通广大,这一分一厘都查探的清清楚楚,怪道青州城人人都说来了一个青天。”说到这,话锋一转:“只是可惜了!许大人是个清官,却不是个聪明人。”
许复临摩挲着手中的菩提子,闻言,不紧不慢的道:“此话怎讲?”
方老板咧嘴一笑,森然道:“许大人,知道这么多,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话音一落,画舫里迅速多了十来个蒙面的黑衣人,皆是身形高大强壮,手持刀剑。
许复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手里依旧有规律的摩挲着菩提子,呱啦呱啦的声音,倒是有些悦耳的意味。
“方老板,你不会不知,杀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许复临声音低沉清冽,宛若深山松风,飒飒泠泠,让人一个激灵。
方老板肥胖的手指转着手腕上的足金镯子,撂下了一句:“动手!”
黑衣人们皆是身形一动,许复临眼波一横,手腕翻转将手中的茶盏打了出去。叮的一声,一个黑衣人的刀剑被打落。只一瞬,许复临起身,后退数步。
许复临躲了几剑,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许复临出身官宦世家,练武只是强身健体的手段。许复临微微皱眉,眼眸依然岿然不动。
眼见着一个黑衣人的刀尖堪堪只离许复临的咽喉不过半寸,窗外突来几只暗镖,极精准的打落了手中的剑。与此同时,一个人影破窗而入,身手极快的将黑衣人点穴,护在了许复临的身前。
这样的变故不过短短一瞬间,情势已然逆转。
另一边方老板早在暗镖破窗而入就暗道不好,正要跳水潜逃,却被赶到的府衙抓了个正着。
许复临踱步到被五花大绑的方老板身前。那方老板咬牙切齿的看着许复临,恨不得生啖其肉。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曲的笑了,嚣张道:“许复临,你以为整个王朝就我一人贩卖私盐?你既能将我的老底儿翻得个底朝天,想必不会不知道其他人干的那些破事!纵使你手握证据,也无法将他们绳之以法!圣上英明,淑妃娘娘定会救我出来的!”
许复临瞥了方老板一眼,眼眸清淡,恍若终年皑皑的白雪,道:“带走。”
画舫重新恢复寂静。远处笙歌袅袅,偶有丝竹之声传来清脆的音色。
许复临凭栏而立,有些出神。
“大人。”
许复临回过神道,出了画舫:“笠翁,江州的案子可办妥当了?”
“大人放心,人赃俱获。我已差遣江州府衙将人缉拿,不日便抵达南安府。”回话的男子,声音清朗,一袭飞鱼服,虽一路奔波,难免有些风尘仆仆,却丝毫不减其光风霁月。
“辛苦你了。”
“你我自幼相识,这般生分的话就不必说了罢。”廉笠洒然一笑。
所望之处,青烟柳绿,桃红软酥,一派旖旎盛世的景象。
然而二人心事重重,无心欣赏。
许复临上任一年以来,因屡屡抓获朝中重员贪污腐败案子,牵扯朝廷后宫甚广,被一贬再贬。
盛世,有时正是衰颓的迹象,就好似一朵艳丽繁盛的花,殊不知根部已被虫子啮咬腐烂,容不得一点清明了。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只余几缕光线清清淡淡的的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