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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51章 ...

  •   冷冷清清的大屋里就冯三恪一人,连外间的竹笙和兰鸢也没回来。因冯三恪在这儿暂住,竹笙和兰鸢再睡外屋不方便了,也一道搬了铺盖去了西边的屋,独留他一人在这儿。

      满屋账本都原样放着,前几天他听虞锦提了一嘴,说算的是盐税课,虞家顶天重要的东西就这么大喇喇放着,也不避着他。

      无心之举,让冯三恪心口微温。

      他涂的那烧伤膏味道古怪,不知是什么草药磨烂的,是新鲜的绿色,抹在身上,像打了好几块草绿色的补丁,冯三恪自己低头看看都有点膈应。里头又兑了膏油一类的东西,滑腻腻的,一蹭就是一手油。

      虞锦的床铺干净,他不敢弄脏,就穿起衣裳直挺挺坐着。

      昨晚在她屋里说话时没敢细看,现下没了人,冯三恪这才好转着眼睛四处看看。桌椅床柜,简简单单一个梳妆台,就是全部的大件儿了,看着空空荡荡的。

      他送的那盏兔子灯还在,已经挂了起来,摘了杆子,又换了一条红穗儿,挂在雕花衣架的龙头上。

      还是该去东市跑一趟的,他想。买盏漂亮的花灯再送,这兔子灯实在有些寒酸了。

      博观晌午时还来看了看他,陪他吃了一顿晌饭,话里话外全是“冯哥铁血真汉子”的由衷赞叹。

      他几口扒完饭,收了碗筷就跑走了。冯三恪问他怎么这么急,少年回头嘿嘿一笑:“锦爷让人在花婆街搭了四个义棚,两个用作休憩,一个发药一个施饭,府里现下没什么人呢,我也要救苦救难去!”

      难怪一整天静静悄悄的。

      博观走了,屋里又剩他一人。虞锦那包金算盘在桌上放着,冯三恪拨了几下,并没有虞锦送他的那个用了多年的木算盘好用,又放回了原位。

      闲得无事,就把这些日子学的三百千默背了两遍,天快黑了仍没等着虞锦回来。

      他心口堵得慌,又不敢出门,宋伯走前千叮万嘱,说烧伤养不好会留一身疤瘌,就是那种凹凸不平的疤。冯三恪不太在意皮相,却觉得自己要是一身疤,锦爷肯定会不喜欢。

      他弯起唇角,正襟危坐,灯火下慈眉温和,笑得跟座佛陀似的。转念又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瞎想什么!伤在身上,有衣裳挡着,锦爷怎么会看到。

      天大黑的时候,飘了几颗雪籽。

      烧伤药两个时辰换一回,宋老伯两头跑,顾不上他,冯三恪就自己换药。他伤在前胸和后背,胸前火泡自己能够得着,往背后涂药却格外难一些。男子骨头硬,他侧着身子背过手,扭成一个怪异的姿势,肋条都抽了筋,这才把药涂上。

      隐约听到一声笑,窗外有道人影一闪而过。冯三恪没看着人,却知道是她,笑声听着熟。他忙穿好衣裳。

      隔了不多时,虞锦提着个食盒回来了,一掀盖儿,是两碗清汤面、一碟腌萝卜,还有一小盅老汤卤好的蹄髈。盅沿烫手,她刚要找个帕子垫着,冯三恪已经上手拿了出来,不紧不慢地放下,表情无异,仿佛不知烫似的。

      小桌不大,低矮,两人对坐着,几乎能贴到膝盖,热意一沾,冯三恪往后缩了缩腿。

      “吃罢。顾嬷嬷她们都去义棚帮着做大锅饭了,丫鬟也都去了,厨房一个人都没有。我饿得不行,就弄了两碗面,不好吃你也将就罢。”

      她亲手做的?

      冯三恪受宠若惊,尝了两口,这碗面条揉得筋道,切得粗细匀称,要不是虞锦主动说起,冯三恪几乎以为是厨嬷嬷做的。只是清汤味儿有点怪,淡的几乎尝不到咸味,还和了什么酱进去。

      他讶然:“锦爷还会做饭?”

      “我煮的。”虞锦微笑:“面不知道是谁切好的,就放在案板上,我下锅煮了煮,火候可还行?”

      府里吃饭的嘴多,灶台火不熄,把锅摆上去水就能开,现成的面锅里走了一圈,然后拿盐和醋泼了两碗清汤,就连里头的两片葱都是友情赠送的。

      虞锦还挺美,下巴一抬,示意那碟蹄髈:“这也是我放蒸笼里热的。”

      冯三恪无言,违心赞了句:“头回弄,弄成这样挺不错的。”

      虞锦弯了眼睛,她这话不管换了府里的谁都不会买账,也只能欺负得了老实人。

      冯三恪这碗是纯粹的清汤,虞锦那碗是放了辣子的。她刚坐着马车从县衙回来,因为气血不好,从脚尖一路冷到膝盖。煮面的时候看到一个瓶里装的胡辣粉,撒了一点点,顾嬷嬷的特制配方,鬼知道怎么辣成这个样子,辣得眼睛鼻尖都红了。

      “要不,主子吃我这碗?”

      虞锦头也没抬,摆摆手:“你得吃点清淡的,我吃点辣的就当暖暖身了,一会儿还得回那屋受冻去。”全府就这一个屋铺了地龙,别的屋都是炭炉,只有她尤其怕冷。

      冯三恪本就因换屋子的事心里愧疚,忙说:“爷回来住吧,我一会儿就搬回去。我不怕冷,炭炉就够用了,生着地龙反倒觉得热。”

      “你就安安分分呆着吧,听宋伯的话好好养伤。”虞锦含笑调侃:“你可快点好,不然我得冻好几天。”

      伤养不好就是一身疤瘌,冯三恪硬气不起来,虚声开口:“不如……爷住里屋,我住外屋?”

      “谁要跟你睡一屋?”虞锦哼笑:“起夜都得被你听着动静。”

      起夜什么的,冯三恪耳根后颈都烧得厉害,彻底没话说了。

      胡辣粉后劲足,越吃越辣,虞锦跟受刑一样吃完了整碗面,吃相挺洒脱。

      冯三恪笑了笑。便是乡下姑娘也知道吃面稀里哗啦的不好听,她却不,该怎么吃怎么吃,动静不大,轻轻的吸溜声也悦耳极了。

      *

      冯三恪在虞锦的屋里住了两天,因为一身难闻的药油味,叫博观把自己的铺盖搬了来。也没敢睡床,墙角两个衣箱并排摆着,他就躺在上头睡了两晚。每每醒来,骨头都硬得咯嘣响。

      不两日,受了火的灾民都寻着了安顿之所,义棚拆了,每天去帮忙的嬷嬷护卫们都回来了,府里却又添了个人。

      宋老伯指着两个护卫拿担架把人抬了回来,那人从头到脚遮了一层白布,扮相不吉利得很。过门槛时,抬担架的一个护卫被绊了一下,差点把上头的人摔地上。

      宋老伯直嘶气:“轻点放轻点放,气儿都快没了,哪能经得住你们这么折腾?”

      一路把人抬到了里屋,等白布一掀,冯三恪才知道为什么要连头脸一起盖着,是怕抬回来的路上吓着人。此人伤得极重,担架上血肉模糊的一团,衣服和皮肉都烧得黏连在一起,双腿关节几可见骨,只能瞧出个人形罢了。

      冯三恪猝不及防,骇然:“这人是?”

      宋老伯道:“这是今早从破屋里刨出来的,烧得只剩一口气,被放在路边等死,医馆的大夫不敢收。锦丫头瞧着可怜,说领回来治治看罢。他伤重受不了寒,得跟你一样在大屋住三五天,三五天之后是死是活就有数了,你且在外屋住着,得给这人腾个地儿。”

      花婆街一整条街全烧没了,当时火着得快,街上看花灯的基本都跑走了,没能跑出来的都是路边开铺子的主家,有几家早早睡下了,着火时没能听见动静,烧死了十来个,轻伤重伤者五十来人。

      县城里各家医馆都自发接了几个伤患诊治,宋老伯带回来的这个是伤最重的那个,气息奄奄,没人肯治他。

      屋里忙活个不停,所有的窗关得严丝合缝,原本黑沉沉的床帐扯了,换上了透光的纱布,重新挂了个床帐出来。屋里的地龙既要有热乎气,还不能太闷,以免他唤不过气。

      头天没敢给这人治伤,怕他生生疼死,只能先拿参汤吊着命。夜里冯三恪和一个小药童在外屋睡着,还不能睡太死,听着打更声,得进屋探探人断没断气。

      断没断气没敢摸,因为那人醒了,瞠着双眼死死盯着帐顶,听着动静,他慢腾腾转了转眼珠子,一身焦肉,仿佛吃人的罗刹。

      小药童被吓得嗷了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好,强笑着问:“醒啦?这儿是虞府,我去给您喊大夫。”

      那人不应声,嘴微微凸在外边,好像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小药童看得奇怪,心思一动忙去掰他的嘴。那人却死死咬着牙不松口,唯独唇边溢出一丝血来。

      “冯哥!”药童惊叫一声:“快帮我掰开他的嘴!他要咬舌自尽!”

      冯三恪手上没轻没重,使劲一掰,那人立马松了口,闭着眼,眼角流下两行泪。

      小药童结结巴巴:“冯冯冯哥,我让你掰也没让你把他下巴掰脱臼呀……”

      冯三恪哑然,默默缩回手,“那怎么办?”

      “我留在这儿,你去后院喊师父!别别!还是我去喊师父吧,你留着,太吓人了。”

      一通忙活之后天都快亮了,宋老伯医者仁心,怕这人想不开,坐床边跟他絮叨了一个时辰的人生道理,从自己八岁开始学医一直讲到头回医死的人,话头一转又绕到了自己前些年没了的发妻上。说到至情处掩面涕泣,还叫药童去厨房温了壶酒,一副要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床上那人始终闭着眼,一声不吭,生无可恋,气息愈发萎靡。

      冯三恪善心不够,自己回了外间躺下睡了。

      到了第二天,那人有了些精神,宋老伯才开始给他治伤。要把烧坏的腐肉一点点刮干净才能上药,他双腿几乎烧成了两根骨头棒,挣扎的力道却极大,几个习武的护卫死死按着才能制住。

      两个小药童都不忍看,出来带上了门,抱着个罐子拿石臼捣药。里边那阵嘶哑的呼喊几乎不似人声,他两人手里的臼子随着里边的低吼声抖啊抖,连冯三恪一个大老爷们听着都慎得慌。

      这人自带回来以后就没吭过一声,没说过话,也没道过一句谢。宋伯还当他是嗓子被烟熏哑了,打算以后慢慢治嗓,此时听到他嘶吼,才知道嗓子没坏。

      小药童低声说:“这人怕是救不活了,一没人的时候就咬舌,刚才又咬了一回。他又没劲儿,咬不断,到头来还是自己遭罪。”

      另个药童老成地叹了一声:“看不着皮肤,连师父施针都要小心下手,一天十几两银子的药材哗哗得进去。可师父拿再好的药吊着,也敌不过人家不想活了。”

      陈塘县不是没有能救命的大夫,却当真没有舍得拿好药给陌生人吊命的大夫,这也就是医馆不治他的原因。

      “唉,想想也是可怜。听说他被救出来的时候,身边躺着两具焦骨,是他爹娘,全家就他一人侥幸留了一命。看着年纪也不大,爹娘都没了,又烧成了这个样子,将来可怎么过啊。”

      药童说完,还没反应过来有何不妥,直到察觉冯三恪捣药的动作顿住,这才恍然——面前这也是个没了爹娘的,连忙红着脸说了声对不住,抱起药箱跑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已满血复活~下次血槽空了的时候再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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