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一纸空闲

7、曾也无双，如今白发

　　华灯初上，正是明月楼繁华时候。
　　大红灯笼张满了几乎整个明月楼内外，只有最高处的清风明月阁隐隐约约，只挂了几盏灯，一阵风吹过，明明灭灭，却似是一片繁华中最萧索的地方。
　　那最高的地方，为什么只挂着几盏灯呢？苏白暗想着，却是脱离了原来混乱的思绪。
　　果然，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
　　藏在暗处的冯妈妈小心翼翼地放轻自己的呼吸，一双精明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台阶上的苏白。她看着她稚嫩但已初现风华的小脸，看着她无意识间流露出来的楚楚动人，一双历人无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久不曾露的满意。
　　苏白觉得，自己好似被什么东西锁住，可转过身，却是什么都没有。
　　“公子，该回去歇息了。”衣红色艳，却是四婢中容貌最为妖冶的红裳。
　　这两天相处下来，苏白已牢牢记住这四个婢女的名字和样貌，并在不多的交流中渐渐了解了些这四个婢女的习性。
　　四个婢女都是十四岁的年纪，按衣服的颜色蓝黄红粉分别唤蓝衣，丹秋，红裳，桃夭，各有千秋，其中又以蓝衣女子为首，认认真真地服侍着她。
　　不过，也只是服侍而已。
　　“知了。”
　　“奴婢已给公子准备好了热汤，还请公子先去沐浴。”
　　“嗯。”
　　苏白顺从地跟随红裳去沐浴，她一直都很听话，就像一直温顺的绵羊。可就是因为太温顺，才会让冯妈妈放心不下他……
　　如梦阁。
　　“公子一直都不肯让奴婢们替他沐浴，桃夭那日试探，他十分抵触，奴婢们不敢吓唬公子，是以不曾得手。”蓝衣双膝跪地，低着头。在她身前，却是脂粉掩不住岁月痕迹，绫罗绸缎遮不住发福身材的冯妈妈。她似乎和见到苏白时一模一样，可面上却是一派的冷漠。
　　“无事，那可怜的孩子也是命苦，早早地净了身，公公没当成，却是来了明月楼做公子……你们好好待他罢，用些心，那孩子可聪明着呢，你们若是虚情假意，他也只会当作不知，却是不再信你们。”
　　“是。”
　　“带她去锁月阁，让他见见几个人，否则怕是心存侥幸，今后不好管教。”
　　“是。”
　　“先下去吧。”
　　“是。”
　　……
　　沐浴更衣后。
　　苏白一张小脸红扑扑，水灵灵的大眼带着氤氲的水汽，看起来十分可人。
　　几个婢女暗藏心事，不苟言笑。
　　待苏白自己穿好寝衣后，蓝衣道：“妈妈道是要见公子，还请公子同奴婢去一趟锁月阁。”
　　苏白本来有丝困意，近日来的劳累与不适让她小小的身子越发消瘦，可她不会说，因为她知道，她只需要服从。
　　顺着蜿蜒曲折的小道，光亮由犹如白昼到昏暗得只能靠蓝衣手里的灯笼照路，苏白这才始悟这其中的问题。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蓝衣：“怎么妈妈的住所这般清净？”
　　“嗯，妈妈心善，素日皆吃斋念佛。”
　　“那蓝姐姐可知道，妈妈喊阿白来是所为何事吗？是不是阿白哪里做得不好，惹妈妈不高兴了？”
　　“没有，妈妈素日甚忙，但心胸开阔，从不为难楼里的小姐公子，公子不必担心。夜里路黑，公子小心些走，奴婢就送公子到这里了。”蓝衣停下脚步，将灯笼递给苏白，苏白下意识地接住，往前一看，却是一座清净得让人有些畏惧的阁楼，上面题着颜色黯淡的三个大字------‘锁月阁’。
　　不理清秋云锁月，纷扰红尘墙掩春。
　　却是个幽静得死寂的地方。
　　苏白提着灯笼，一颗心紧紧地绷着。她知道，冯妈妈她们准是怀疑她了。不过，入夜喊她来这‘锁月阁’是为何，她却是不知道。
　　“人悲欢，月阴晴，红尘不堪繁华落。当时红绡不知数，如今唯有断肠人……”
　　哀戚忧伤的曲调从远处传来，似是鬼魅，却声声断肠。听得苏白小腿打颤，惶恐不安，但，她却没有后退。
　　咬紧牙关，苏白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不断告诉自己，她已经没有退路，如果她没有见到那个冯妈妈让她见的人，就算现在她跑回去，她们还是会逼着她来的！
　　早就知晓世上真心的好人不够多，她一直还骗自己说冯妈妈她们是好人，如今可不是得了个亏了。
　　娘亲说得对，这世上，谁也不会理路上冻死的一个乞丐，除非他能给人带来利益……想着，苏白却是不再那么害怕了，一颗紧绷的心也开始松了下来。
　　这，最多不过是一死罢了！
　　她苏家的女儿，连死都不怕，怎么会害怕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魑魅魍魉呢！
　　“明明早知晓君薄情，只怪春繁少女心……”幽幽地一首怪曲，唱到了尽头，苏白也走到了歌声传来的那个亭子。
　　一个红衣如火的女子坐在一个六角亭里，背着苏白，正在弹奏着她那早已断弦了的琴，白发三千全披散在身上，显得有些凌乱。在她身前的灯笼灯光黯淡，这使得苏白根本无法看到她的脸，只看到她瘦削得好似只有骨头的手在不全的琴弦上撩拨着，一首当初苏白在木阳镇上都能听到的曲子从她手下倾泻而出。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哀戚的曲子，轻微的脚步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苏白走到亭子的外面，却是没有再进一步。
　　她静默地听着这个神秘女子的琴音，听她琴音里倾诉的无奈与寥落，却是想到了自己和爹爹娘亲他们在一起的贫穷与快乐，以及被卖后流落到明月楼后，每日锦衣玉食下心惊胆战的生活。
　　一滴眼泪自眼眶滑落，苏白再也忍不住，坐到地上，低低地哭泣起来。
　　她没有听到，琴音在她哭泣的那一刻掩去了凛冽的杀意，更没有看到红衣女子微微有些僵硬的手在琴弦上的片刻的停滞。
　　这一刻，苏白只想好好地哭一场！
　　果然，她再坚强，也不过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