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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寿面 ...

  •   十一月三十日这一天,我和邵易哲两个人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邵易哲打了电话叫阿姨不用来了,我们就自己在家里做饭。
      早上只简简单单地下了一锅面条儿,我给他过生日,说这是长寿面。
      “真正的长寿面一碗只能有一根面,而且要从头吃到尾不能断,这样就可以长命百岁。”我说,“但我不会做,你就假装把这当成是长寿面吧。”
      “我们一起吃。”邵易哲说着,用筷子夹起一根面放到我嘴前。面条比较细,我很小心地含进嘴里才能让它不断。他自己从面条的另一头开始吃,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头看着嘴里的面条,一寸一寸地小心翼翼地咬断。
      面越来越短,两个人的身子都越靠越近,我们的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可是吃到中间我们额头相碰的时候,我不禁瑟缩了一下,嘴上没注意,牙齿一嗑,面条还是断了。
      “你别躲啊,是你自己说的,不能断。断了就不是长寿面了,我就活不到一百岁了。”他用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这样说,却让我十分恐慌。
      于是我越发小心地伺候邵易哲的恶趣味,足足吃了小半碗面,才终于成功,把一根面从头吃到尾。最后两人嘴唇相碰,他顺势把我拉过去,越发放肆地亲吻我。
      面被拂到了地上,碗碎的声音清晰刺耳,但此时此刻两个人什么都顾不得了。邵易哲把我按倒在餐桌上,摘下了我的眼镜。我任由他在我全身引起□□,一遍一遍地满足他,他也以同样的热情不遗余力地满足我。
      昨天晚上本来就没有睡好,这一下一折腾,更是腰酸背疼。事后他让我去床上休息,自己收拾了客厅里的一片狼藉。
      我睡到中午醒来,呼吸间自己都感觉灼热烫人,知道一定是发烧了。但邵易哲却不知所踪。
      我有点儿失望,但不能矫情地质问他去哪儿了,为什么都没有跟我说一声。我自己去医院看医生,打了针,输了液,天黑才回来。而邵易哲,依然不在。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没有了他在身边的日子是多么的恐怖,偌大个房子里只有我,和我走路的回声。原来不知不觉间,我早已经对他如此依赖。高中最后的这一年是如此枯燥乏味,唯有他教给我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爱——虽然他教给我的那一种“爱”和我所领会到的一种“爱”,也许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那天我早早地吃了药,脑袋昏沉沉地睡下,第二天起来,感觉病已经好了不少。
      学校发来通知,下午正常行课。这两天课本儿都被丢到脑后了,去学校之前,我得先稍微复习一下。
      邵易哲回来后,从背后抱住了我。他说:“对不起,我有事儿出去了一趟,没来得及和你说。”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疲惫。
      “下午要上课,”我对他说,“你刚回来,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到点儿了我叫你。”
      “好。”
      二零一一年的新年,我没有回潭同。学校只放五天假,邵易哲带我去了南岛。南岛是这个国家最南端的省会城市,有一如海报的明亮的阳光和连绵的沙滩,到处都充满一种奔放的热带风情,也兼有大陆文明相对而言的含蓄。
      我不会游泳,他不让我靠近大海,我就穿着衬衫和短裤躺在沙滩椅上休息。偶尔抬抬头看遮阳伞外面湛蓝得出奇的天空,眼前混沌一片,充满光明。
      邵易哲只穿着泳裤,在海里游了一个来回,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她们都是南岛大学的学生,邵易哲笑说大学想考到这里来,于是跟她们聊了很久。
      我几乎信以为真。南岛大学虽然不是国内顶尖的高校,但以邵易哲那时的成绩来看,把它作为志愿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给他补习了将近四个月还多的时间,他的语文成绩已经提高了很多。我们私下里做题的时候他总是能让我很满意,可是每逢学校大考,成绩提高得却总是不算理想。我怀疑他是故意的,可他说是自己不能适应,每到真正的考试,心里就紧张了,脑子就不好使了,平常我教他的那些方法和技巧,也都用不上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邵向华早已经安排了他出国,他所做的所有事情,包括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好学的样子,都只不过是图个好玩儿。

      林慧禾获得她人生一次最大的胜利,是在我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她要和邵向华在邵家举行婚礼,我没有跟倪和说一声,就离开了。
      等到我回来的时候,他自己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坐在书桌前复习课本。我知道,只要再给他一些甜头,他就会完全沦陷了。这样想的时候,我真是无耻。
      我有时候也会想,或许我是爱他的,但倪和不相信,有时候,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他笨的时候让我心疼,聪明的时候也让我心疼——比如我一声不吭地消失,这期间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他一概不问。
      我也常常想,如果他开口问的话,我会不会如实告诉他。答案或许是会,或许是不会。毕竟他没有问过,我也无从回答。
      婚礼据说一如既往的气派豪华,丝毫没有因为这是新郎第二次结婚而降低规格。我不知道林慧禾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邵向华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没有他的前任妻子有学识有教养,也没有他后来的那些情人妩媚和漂亮,但她就是有能力紧紧霸住邵家女主人这个位置直到她死,而且这一坐就是几十年。即使邵向华后来在外面又有了儿子,她也从来没有让这些“野种”进过邵家大门——虽然她在破口大骂的时候,常常忘了自己也是个第三者,而她的儿子也同样是个野种。虽然如今在“现象”上转正了,但本质上还是没什么不同。
      我开始真心实意地想对倪和好——那时我的确觉得爱一个人要比恨一个人轻松而且容易多了。
      料想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我带他去南岛看热带风光。这座城市唯一能够为人称道的就是它标志性的阳光、椰树和沙滩了,除此之外,一无是处。空气里的咸湿腥味儿让即使是在南方长大的我也受不住,但倪和似乎很高兴。
      和很多人比起来,他异常容易满足,在沙滩上走一圈儿也可以认为自己到了海边,对悄然孕育着力量的风和浪只有适可而止的好奇。
      我想如果我不出现,他或许真的可以平平凡凡地过简简单单的一生,庸庸碌碌虽为大多数人所不齿,但未必不是一种幸福。人总是求也苦,要真到了无欲无求什么都不要的地步那也还是苦,所以苦海无边,回头也不是岸。像他那样只奢求一点点,只得到一点点就可以心满意足,或许才是真聪明。
      房子不要太大,两个人够住就好;衣服不要太多,一个人够穿就好;最好钱也不要太多,一辈子够用就可以。要是有可能的话……林慧禾绝不会喜欢这个“儿媳妇”,他们简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一个被膨胀的物欲和权力欲冲昏头脑,一个只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从生到死,消耗的能量越少越好。
      只是我出现了,我给了他某些原本不该有的奢望,我亲手塑造了他,又亲手毁了他。
      这样的他对某些东西嫉恶如仇,也会毫不遮掩地指责某个人渣活在世上简直是浪费资源,埋在土里都嫌污染了土地、占用了空间。他对某些“正确”的东西也是坚信不疑——如果有谁在我面前大谈爱国爱社会,我一定觉得泛泛白话不过如此,但他说的我却相信。
      那时他说“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平等、幸福、安宁的世界,是革命先烈们用鲜血换来的,这一点,我们永远都不应该忘记”,对此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真心。
      很难相信,一个窝囊没本事抛妻弃子的倪安国,一个无知庸俗的女人张晓淑,会有这么一个天真得惊人的儿子,让我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一样供着。
      我顺着他的意,一丝不苟地刷题、分析错题、再刷题、再分析错题,一度让他以为我是真的卯足了劲儿想考南岛大学。
      他说:“这所学校很适合你,但是我多半是要考北方的大学,那样就离得太远了。”
      “你想让我跟你上同一所学校吗?”
      我这么问的时候他竟然露出满脸的怀疑,我大为肝火。确实,只要他在考试的时候能够发挥出正常的水平,我是再怎么也追不上他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否定我。他可以害怕我,但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他蔑视我的机会。
      我用惯用的手段惩罚他,并逼问他愿不愿意为了一个“不争气”的我放弃唾手可得的名校志愿。他抓着我的肩膀,如同溺水的鱼儿一般喘息,说:“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
      “你想要我?”我笑道,“知道了……我这就——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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