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幻梦》两仪艾莉欧

2、等待

　　下课的时候，钱莹转过身来说：
　　“你还好吧。”
　　“嗯？”
　　“看你一副恹恹的样子，不会是中暑了吧，”她捏着下巴说，“还是说你只是想睡觉？犯困了？”
　　“......”
　　我无力地犯了一个白眼。
　　“诶——诶——别不理我嘛~”瞧她那笑嘻嘻的样子，真是令人头疼，于是我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
　　“饶过我一回吧.....”
　　“暂且放过她吧.....”——是同桌赵舒的声音，真是一如既往地柔软。
　　“啊呀......”钱莹哼哼唧唧的声音和赵舒柔柔暖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趴在桌上，做出一副困倦的样子，一种奇特的被分裂了的感觉冉冉升起，似乎这时候，我的一部分神志被吸了出去——在这个风平浪静的下午，蝉声喋喋嚷嚷，教学楼旁的那片树林看起来无限遥远——而我的另一部分，仍顽固地钉在这个教室，这个座位上。我从臂弯中偷偷抬起头去看时渡。
　　哎，可爱的马尾，摇摇摆摆，似乎就在眼前游荡。
　　当一阵热风（天气真的很热）吹进教室，动摇了她的发丝，悄然露出的白嫩脖颈，颜色细腻而动人，所有意动的感情——这匆忙、骚乱、犹豫、混沌的心情，最终归于另一声惘然的叹息。
　　时渡站了起来，离开了教室。
　　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起初因她离开而带来的和平静谧之感在心中扩展，随后怅然若失，心中一片空虚。
　　茫然地望着那个空空的座位，桌上未合上的书，大段大段黑体的数字就像蚂蚁一般乱爬乱走，然后我的目光从那移开，转向窗外无限遥远的树林。
　　“喂——小玖，”孙萌蹦蹦跳跳地来到我的面前，“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叹息被隐去，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回应，“没事。”
　　“哦？我看你恍恍惚惚的，而且最近一直这样，又熬夜看小说啦？”孙萌一脸狐疑，我只好仰起头看她，并撇了撇嘴，以示无话可说。
　　“算了，不说这个了，”兴致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论何时何处，何人何事，孙萌又说，“周末有个聚会，你要来吗？”
　　“什么聚会啊......”我懒懒地问。
　　“就是普通的聚会啦，去爬爬山，聊聊天这样的。”
　　“唔——”
　　“别再推辞，还有你们俩，舒舒、莹莹，来嘛——”
　　赵舒和钱莹都点头同意了，然后所有人都看向我了。
　　“......”
　　顶着这样炯炯的目光实在是很有压力。
　　“你看，”孙萌试图以理服人我，“大家都去的，肯定很热闹啊。”
　　......你看我是喜欢热闹的人吗？
　　“还有啊，去爬山不是很有意思吗？肯定会有所收获的。”
　　......爬山哪里来的有意思啊，明明只会收获汗臭和脚臭啊。
　　“哎、哎、到底去不去啦你，”孙萌撅起嘴，“我们可是‘好朋友’啊！”
　　“——我去就是了......”
　　“哈哈，我就知道，”孙萌开心地咧开嘴笑了起来，“你一定回去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一定去的？
　　孙萌又转身走到了时渡旁边，时渡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来了。
　　我又趴在桌上了，随手拿起笔在书上胡乱划着线条，孙萌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很快又从时渡那桌翩然飞向了其他同学那里。
　　你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去的？
　　我在心里反复地想着这句话，笔下的线条，无意识地走向了各个角落，每一根线条被画下，就意味着它承担了无数的风险，作出了许多不可挽回的决定——向左向右、向上向下。一切在想象之中似乎很简单的事情，在实践中变得复杂起来；当浪涛从悬崖去爱不的顶端形态均匀地滚滚而来时，对于在浪涛中游泳的人们来说，他们却被深深的漩涡和泛沫的浪峰分隔。一切的未来都是不可预知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愿意去的？
　　怪异的感想盘绕在心头。
　　人啊，明明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只有，甚至一生都不了解对方的真性情，或许等到哪天一方撒手西去，还有为其哭泣，念诵悼词。“朋友”，诞生于人类复杂情感的东西，自然界或许只有人类才会拥有这种特质吧，可惜真正的“朋友”，总是只存在某些故事里。或许是我变了，会开始胡思乱想着这种阴暗的念头，但这世上几乎每个人的说话方式都如此拐弯抹角、闪烁其词，有人说话如此不负责任，又有人如此微妙复杂。徒劳无功地追求斟酌言辞，费尽心机的防范自己漏嘴。这让人困惑不已，最终也只得像他们一样，随波追流，用搞笑的方式蒙混过关，抑或默默颌首，任凭对方行事，即采取败北者的消极态度。
　　随你的便吧！
　　就让明天如此过去吧！
　　我这样想着，继续窥视着一无所察的时渡。
　　就像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拼尽了全力。
　　明天快些来吧！
　　时间快点走吧！
　　现在，一种比预期更沉闷的沉闷；一种很快就感觉到的遗憾，我在今天就已经感觉到明天将感觉到的遗憾，因为理性总会被无常的阴影蒙蔽，没有任何能够固定地包含有限，又避开有限的这两种无限之间的有限。
　　时渡默默地写字，听课。
　　我默默地发呆，写字。
　　写下一些我自己也不理解的胡言乱语。
　　太阳默默西沉，晚霞默默染红天空。
　　经历了多少个日子，多少个朝朝暮暮，我才等到了这个下午。我无事可干，身边别无他物，只有时渡，只有时渡不曾改变。每天我都以为这是我一生中最平淡不过的一天，可是我错了，纵然一看到时渡，我的灵魂就开始激荡，但我又无可作为，只能想入非非，于是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沉寂，每一秒都比上一秒郁闷。
　　我会继续等待，等待命运转动的那一天，等待我的太阳，再次跃出地平线，来到我的面前，和我说——你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