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扇长安》彦以岚

4、第三章

　　魔族极北与妖族交界处是六界禁地坤虚泽，坤虚泽内伫立着薰华塔。

　　原本这坤虚泽是个鸟不拉屎的地界，荒凉贫瘠，罕有人至，此刻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几万年来，这里只有三次这么热闹。
　　第一次是五万年前魔尊上颜逝世，在坤虚泽设下层层结界封印了薰华塔;
　　第二次是帝神陵夜渡劫，好巧不巧，这雷劫刚好降在坤虚泽附近;
　　第三次便是这次，月镜魔君私闯坤虚泽。

　　没人知道月镜为何要闯坤虚泽，也没人知道他怎么闯进去的，一来坤虚泽结界是魔尊亲设，便是帝神与妖皇，也解不开;二来月镜身为魔尊座下三大魔君之一，一向最是忠心，好端端的却去闯魔尊的结界，实在令人想不通。
　　可惜魔尊逝世后，三大魔君只余月镜一人，他这些年隐居不问世事，无人了解其真正所想，也无从得知今日之事起因，便是如今执掌魔族的锦瑟魔君，也是云里雾里。

　　锦瑟此刻正率着众人站在坤虚泽外，神情冷肃。魔族祭祀大典期间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有些打她的脸，偏偏打的人还是她也说不得得罪不得的，只能窝一肚子火。
　　大典请了不少魔族的老人儿，看着锦瑟发黑的面色都很识时务地不吱声，只一位不懂审时度势，焦急地走来走去，好几次想冲到结界那边都被士兵挡住了。
　　终于这位忍不住，跑到锦瑟面前，一叉腰，气势汹汹:“锦瑟，你什么时候去救月镜啊！”

　　锦瑟看着面前十二三岁模样的红衣少女，好言相劝:“衾缘君，坤虚泽的凶险你是知道的，我等不能贸然闯入，也根本进不去。”
　　“月镜进入坤虚泽已经三个时辰了，此等关系六界的大事你早该通知帝神与妖皇，现在这两位还没到，你莫不是以为这事自己能抗？”
　　“妖皇正在闭关，帝神行踪向来神秘，这不是本君能控制的，衾缘君还请谨言慎行，莫意气用事。”
　　“呵，”衾缘冷笑了一声，“谨言慎行，本君最烦的就是这个，当年魔尊在时，对衾缘的教导便是有话直说，如今，本君有话直说，倒有错了？”
　　锦瑟不再理会这丫头小孩子脾气，紧紧盯着坤虚泽，生怕出现什么变故。衾缘见她不理自己，“哼”了一声，双手微微握紧，焦急地望了望远方，心中念叨着:阿因，你快来啊。

　　坤虚泽外的天空乌云密布，如墨的云山间雷蛇窜动，轰鸣的雷声震得人耳根发麻。
　　慕因来到坤虚泽这边，入眼便是这等恐怖景象，宛若末日。
　　她想起衾缘非常怕雷声，急忙从人群后面挤到最前，衾缘回头看到她，强忍着哭腔喊了声阿因，扑了过去。

　　“阿因，月镜他进了坤虚泽，怎么办啊！”
　　“你别急，别急。”慕因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忘了月镜和你说过什么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人发现你在怕，一定不要。”
　　衾缘使劲点了点头，一转身，又恢复那气势汹汹的模样，拉着慕因走到最前排，指给慕因看:“阿因，那里就是坤虚泽，能看到那个塔尖吧，那是薰华塔。魔尊逝前，下了层层封印在薰华塔和坤虚泽上，一旦有人闯入，就会引来天雷，轻则被天雷重伤，重则……魂飞魄散……”
　　“阿因，月镜已经进去三个时辰了！”

　　慕因点了点头，想了想，转身看向锦瑟，施了一礼。
　　“魔君，在下是月镜君魔使，月镜君已进去三个时辰，不知为何魔君依然没有任何行动。”

　　锦瑟身旁的人刚想说了“放肆”，却被锦瑟拦了下来，她打量了一眼这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女子，解释道:“不是本君不想救，一来进不去，二来结界是魔尊所设，不敢违背魔尊意愿。”
　　“魔君所言在理，不过众所周知，魔尊在时，月镜君是她最信任的臣子，也是挚友，按照魔尊意愿，或许更希望她的这个臣子，这位挚友，安然无恙。”
　　慕因微笑，继续晓之以理:“坤虚泽结界与薰华塔结界其实并不冲突，有两层结界只是为了保险，可如今外层已经出了事，若是不了解里面发生了什么，岂不是很被动？
　　至于进不去，魔君不用担心，月镜君能进，自然是有方法的，在下不才，深得月镜君信赖，多少知道些破解结界的方法，不如，让在下一试，若有什么后果，在下一力承担。”

　　锦瑟冷笑一声:“呵，魔使说的轻松，但是坤虚泽关系重大，本君可不能容许有任何风险，这是关乎六界的事。”
　　“瞧魔君这话说的，什么都不管，就没风险了吗？月镜君品格如何，魔界中人都清楚，他的所作所为也一向让人放心，慕因倒是担心，月镜君会被人暗算，才会造成今日局面。若是魔君再不有所作为，恐怕还真要有什么事呢。”
　　“月镜君自然是值得相信，你这个魔使嘛……本君还真信不过。
　　慕因刚要把衾缘拉出来，一个男人却抢在她前面开口:“那本尊可信得过？”

　　慕因看向来人，微微一愣，从天而降的这位，不是之前在树林里那个险些一剑削了她的美人儿吗？
　　衾缘见她发愣，急忙扯了扯她衣角，拜了下去，大声喊着:“拜见帝神尊座。”
　　慕因这才知道这是哪位，反应过来，也学着衾缘的模样拜了下去。

　　慕因不是一个拘于礼数的人，在九阑山哪里行过跪拜此等大礼，此时一拜，很不舒服。她悄悄抬头，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此时都仆倒在地，好不壮观。
　　她视线再一转，刚好落在美人儿身上，好巧不巧，来了个对视。
　　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都起来吧。”陵夜淡淡吩咐，瞥了慕因一眼，目光落在衾缘身上，“衾缘，你把具体情况说说。”
　　忽视锦瑟而问衾缘，这帝神这一手很有门道啊。慕因想起曾经月镜说过，魔尊逝世前嘱咐不可让衾缘受半分委屈，如此看来，帝神也是知道这嘱托的。

　　说来，魔尊与帝神还有夫妻之名来着，不过那次联姻是为了解六界之难，两人都没动什么感情，但如今看来，帝神对曾经名义上的妻子还是存有几分情分的嘛。
　　慕因小小地八卦了一会儿，衾缘已经大致说明了情况，无非是这几日二人共同赴祭祀大典，月镜今日缺席，不想是闯了禁地云云。

　　“三个时辰。”陵夜皱了皱眉，“刚刚这位姑娘说的有理，坤虚泽内已有异变，便是打破结界，也要查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既然魔君等不敢冒犯魔尊权威，便不必随本尊一起了，”他目光落在慕因身上，“你过来，随本尊一同过去。”
　　“我？”慕因指了指自己。
　　陵夜点了点头:“衾缘君尚年幼，你也不希望她担心吧。”
　　衾缘卡了卡，她想辩解一下她其实已经八万多岁了，但是自己心智成长太慢，又这副模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慕因自然是不放心让衾缘去坤虚泽那险象环生的地方，自己跟着去衾缘会比较放心，如此看来实在没有推辞的道理。也不知道帝神认没认出自己，当时自己虽然糊了一身黑泥，不过到底二人距离近，不过就算陵夜已经认出自己，但公报私仇这种事，堂堂帝神做不出来吧，况且自己也没做什么。

　　堂堂正正的慕因堂堂正正地接下了重担。
　　陵夜带来了数十个神族将士，他将这些人安排下去，朝慕因招了招手。
　　“坤虚泽外状况不明，保护好自己。”
　　慕因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锦瑟众人所在的位置，离坤虚泽尚有几里距离，二人几个起落便接近了那雷云笼罩的地方。此时天色尚暗，这一处却被不断的闪电映得一片亮白，在这样的地方行走，实在要好生担心会不会突然一道霹雳轰顶。陵夜的面色始终淡然，他出场后表情就没什么变化，这副样子倒也让慕因稍稍安心。可这坤虚泽外不止是雷霆不断，狂风也呼啸如刀，慕因伤势未好，被风一吹，身子简直摇摇欲坠。
　　陵夜见她面色苍白，把她拉过来，解下披风递给她，在她手腕处把了下脉，皱眉道:“伤得这么重，你还说没遇到什么人？”

　　果然被认出来了……

　　慕因此时冷得直哆嗦，把自己裹进披风里，反驳:“我当时又不知道尊座的身份，说多了被尊座一剑砍了怎么办？”
　　“那你现在能告诉本尊发生了什么吧。”
　　慕因点了点头:“先把月镜救出来好吧。”
　　陵夜“嗯”了一声，把她护在身后继续前行，一边问道:“你叫什么？”
　　“慕因，思慕的慕，因果的因。”
　　“你是月镜的魔使？”
　　“算是吧，九阑山除了月镜和衾缘，就我一个化成人形的。”
　　“那你原身是什么？”
　　“海棠。”
　　二人一问一答，陵夜问的都不是什么隐私问题，慕因答得也爽快，让她感到疑惑的是，传言帝神陵夜冷漠淡泊，面瘫寡言，如今看来，也蛮健谈的啊。

　　很快，二人就来到结界前，这走过来看着凶险，也只是看着而已。
　　不过后面就不轻松了，如何打开结界这是个问题。
　　慕因其实根本不知道月镜是怎么进去的，月镜的书房有魔尊留下的破解结界的方法，但那些只是破解普通结界，像坤虚泽这种彪悍的不在此列。她之前和锦瑟说一试，其实真就是试试，指望瞎猫碰上死耗子那种。
　　不过有陵夜在，一切大不一样了，慕因深以为堂堂帝神，与魔尊齐名甚至更尊崇的帝神，一定知道怎么破解。

　　结果这位打量着眼前的结界，问慕因:“知道怎么破吗？”
　　“你……你不知道啊？”
　　“这是上颜设的，我怎么会知道？”
　　“可……可……”慕因想说可你是帝神啊，转念一想，也没说帝神一定能破解魔尊的阵法。
　　“不过上颜的阵法，大多数我还是知道怎么破的，试试吧。”
　　“怎么试？”慕因好奇地看着他。

　　陵夜没说话，盯着慕因看了一会儿，看得她毛骨悚然，突然这位出手，在慕因胸口狠狠拍了一掌。
　　慕因“噗”地喷出一口血。
　　堂堂帝神竟然偷袭，堂堂帝神竟然公报私仇，堂堂帝神竟然如此小心眼！
　　慕因本就受伤的身体因这一下雪上加霜，没等她向陵夜怒目而视，她头一晕，栽倒在陵夜怀里。

　　陵夜手里沾着刚刚慕因喷出的血。
　　他一手揽着慕因，把披风领口给她紧了紧，一手沾着血，在结界上画起一个复杂的符咒。
　　他的手有些发颤。
　　帝神画符竟然会手抖，这要传出去绝对六界哗然。
　　然而事实的确如此，陵夜手抖得不像话，但这道符画的却甚是稳当，线条十分流畅，每一笔都十分坚定有力。

　　最后一笔落下，陵夜收回了手，这一道符似乎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他的手垂在身侧，掩在宽大的袖子里，渐渐握紧。
　　那道符浮在空中，结界似乎没什么变化。
　　陵夜想了想，抓起慕因的手，沿着那道符咒，一笔一划又画了一遍。

　　慕因的指尖落在符咒的最后一点，那道符咒突然闪起金光。
　　金光愈来愈盛，蔓延开来，天上的浓云被这金光震慑住，慢慢退散。
　　结界外的狂风渐歇，里面的浓雾也渐渐散去，陵夜伸出手，发觉结界正在渐渐消失。

　　一阵狂喜从心底蔓延开。
　　他觉得自己快控制不住这情绪，朝远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招了招手，衾缘等人急忙赶来。

　　“尊座，结界解了？”
　　“嗯，结界暂时消失一个时辰。翎书，带人进去找月镜，不要碰到薰华塔结界，若是有人接近薰华塔，格杀勿论。”陵夜吩咐完下属，抱起慕因便要离开。
　　“还有，坤虚泽结界是六界禁地，魔界上上下下来看热闹，已是对魔尊不敬。”

　　锦瑟面色一变，刚要说什么，陵夜已抱着慕因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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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错，上颜与陵夜曾是夫妻嘿嘿，既是师徒也是夫妻，我其实很萌师徒梗来着但我绝对不会虐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