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73、坦诚

　　柔佳好端端在家里做自己的生意，忽而有天外面骂的人多了一个。除了她这个绣娘趋炎附势不识抬举还有袁家小王爷不辩是非尸位素餐。柔佳原本觉得自己好无辜，现在以来----哈，有个人跟自己一块无辜。她立即请来袁牧之喝了一杯，所谓难兄难弟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这几天的生活可谓又乱又精彩，然而拖了某小王爷下水，一起乱，似乎连挨骂都变得有趣起来了。袁牧之捧着一大盆新开水仙过来找她，鹅黄花瓣浅浅淡淡，香气沁人肺腑。一般丁香都抽一两枝花茎，而这一盆却是密密匝匝挤挤扛扛有十枝之多，“这寓意好，叫十全十美”袁牧之把它放在桌案上，柔佳轻轻转动因为绣花而有些酸痛的脖颈，凑到前头去，吸了口清芬：“小王爷有心了。叫我猜猜，它应该有个名号，叫做‘金盏玉台。”

　　“聪明”袁牧之笑道：“这是南边进贡的。凡水仙，花重台者为贵，水仙以单瓣者为贵，出嘉定短叶高花，最佳。恰好我广平王府分来两盆。我就送你一个摆摆。这水槽里头铺了黑石头，看着也亮眼睛。”柔佳闻言抿嘴对他笑：“我一个凡俗女子，如今竟然也用上贡品了。”袁牧之笑道：“你本不该凡俗，凤凰种，终归凤凰巢罢了”

　　柔佳笑得眯起了双眼：“我好喜欢，我好喜欢你这样夸我。”她自付并不是个多么清高的人，进了京城，见了齐国公府，那样煊赫的权势，滔天的富贵。本来，这里有她的一份啊。那样的富贵荣宠，谁不想要，她自己也要是凤凰骄女。

　　袁牧之轻轻捏她脸蛋：“那好，我以后天天夸你 ，一天一个都不带重样的。”

　　柔佳嗤得笑了。“你怕是把所有的文采都用在这方面了。”

　　“不，是专用在你身上了”袁牧之笑吟吟道：“我自四岁以来，朝起习文，午后练武，折合以来读书七八年，别的花样文章写不出来，编些绝妙好辞夸夸你还是很够用的”他把花放好，抚平了叶片，柔佳从海棠式填漆小盒子里翻了点心拿给他吃。“知道你啥都不缺，但这小枣泥饼是我自己烤的，好歹尝尝。”袁牧之定睛看，果然是金黄色的焦酥饼子，拿起来的时候，表皮簌簌，他要接却被柔佳按住了手：“且等等，里头有白蔗糖，略微放暖手炉上烤一烤，糖稀散了，味道才好。”袁牧之看看饼子又看看细软的手指，眼尖瞧到了那小小的茧：“最近过得辛苦？”因为董明月那一闹，有些看风向的铺子，便不会上门让柔佳做生意了。

　　“那倒不，反而恰好没有去年那样忙了。去年这个时候，熬得眼睛都红了。”柔佳在暖炉上放上小铁丝篦子，把枣泥饼和小橘子都放上去。火一烤，不一会儿，满室里都是清澈而微酸的味道。袁牧之低头看她做事，腰线流利，端庄而淡然，完全不是为俗事所扰的模样，感慨道：“小姐姐果然有静气”他伸手手臂，轻轻一搭，放在柔佳的腰上，柔佳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这回应似乎给了袁牧之鼓励，他轻轻抱住了她：“佳佳。你难过吗？”

　　“难过什么？”
　　“好端端依着自己准则做事，却被骂了。”
　　“你什么都没做，不照样被骂了？”
　　“我陪着小姐姐一起挨骂，这滋味竟然有点像下雨天一起撑伞。”柔佳笑道：“你算有伞的，否则只能一起淋雨。”

　　袁牧之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咯咯笑：“我俩绑在一起了。我倒是奇怪的很，那些骂我的人只说我不辨忠奸游手好闲，怎么不说我是色令知昏，所以才不肯帮董姑娘说话。”

　　柔佳一挥手掐他的腰：“若是这样骂，岂不是说明我这个绣娘比董明月还有‘色’他们才不傻”袁牧之笑着躲开，就势歪在靠窗的大椅子上。“小姐姐不仅有好色，还有天然生成一副好手段，亲近而不狎昵，偶有逾矩却也不过雷池，这更引得人欲罢不能”

　　柔佳闻言，觉得他话里有话，不似平日，心里来回琢磨过几次，慢慢站直身体，拿了五彩泥金小福碗，冲了芝麻碎冬瓜丁核桃仁，香喷喷一碗咸茶汤，双手捧给袁牧之。随后又执起福字雕花的长柄勺，给自己也来了一碗。“小王爷，你向来喜欢话本，想来也该知道个中诡秘”柔佳收敛了神色，看起来有些庄重，袁牧之正要捧着茶碗喝茶，闻言忙叫冤枉：“我不读话本，我素来读的都是正经文章，乃是遇到了小姐姐你，才去寻话本来看的。”他双眼晶亮认真的看着柔佳：“然后便知道除了家国天下礼仪道义这些堂皇情感，还有许多极甜蜜温柔许多妙处。”他嘴角欣然翘起，好不羞涩的承认：“这叫命中注定有个人，可唤醒你初开情窦”

　　又是哪个话本里看到的？柔佳哑然失笑：“那真是民女的荣幸”她拿起碗来抿了口茶，半晌才咽下去，仿佛在平定心中情绪。“话本中英雄救美的故事，向来有两种结局，若是那英雄仪表堂堂俊美不凡，被救的姑娘就会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子甘愿以身相许’若是那英雄外表有点看不上眼，便会说‘小女子无力回报大恩，甘愿来生为公子，当牛做马’”

　　袁牧之大惊，着自己面孔往前一探，几乎与柔佳脑门触碰在一起，“难道我还不美吗？”

　　距离太近，柔佳看着那点膝似得眸子，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逐渐炽热起来，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抚摸那端丽的面容，少年俊秀的侧颜在半拉冬日红光下，有恍若琥珀的美感。“不，你很好。你是我见过的最最俊美最最有趣，值得喜爱和钦慕的少年了。”柔佳素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对自己情感情绪的处理，也向来干脆利落。当初在大渡口，两人湿漉漉的上岸，哆哆嗦嗦一起走，手牵着手，那交融的温度，制造了她纷乱的心跳。她并不是个很容易情绪泛滥的人，但不论事后如何回味，都只得出一个结论:那种感觉，叫怦然心动。

　　若说如此绝妙的异性放在眼前，自己从未有过旖旎念头，那柔佳自己都不信。只是她素来不是单纯少女，不会叫那诱人沉沦的情感轻易麻醉。从李文台，到陈书琪，从寄居外祖母家的孤女，到父丧伶俜，她深味现实制造的无奈……

　　“我又不傻，其实你的心意，包括你当日在船上的暗示，我又怎么会不懂？”她轻轻叹息，如实招来，素来淡然而内敛的面孔终于沾染上些许悒郁和寥落：“我素来都自我感觉良好的，但人总得承认现实差距，在我心里，你就像九天星辰，绝壁杜鹃，只怕得有个天上仙女才配得上”她言辞恳切，惊讶的发现，自己已不知多少年没有如此坦露心扉。她叹息：高攀这种事，毕竟很累的。而她一无父母兄弟做主，二来身负血仇家恨，哪怕袁牧之以诚待她，她心里却总有点坎儿过不去。素来冷静自信的她，遭遇无法驾驭和从容的情愫，内心游移着一丝怯弱~

　　袁牧之闻言，忽然沉默，一时间满室里，只要纷乱的心跳，柔佳的手指几乎有些抖了，她垂着头，把手里的茶碗抹了又抹，直到火炉上的小橘子烤出水分，发出“滋”的一声，她才恍然回神，急忙动手去收橘子，又被烫到，一下子手忙脚乱。

　　袁牧之好像有些惊讶，又有些迷惑，最后却忽然大笑出来，笑得从椅子上歪下来，就势扑了柔佳，圈在手臂里：“我还当你在纠结什么呢，若是如此，那就简单多了，从此不叫你小姐姐，叫你小仙女”

　　柔佳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一红，紧接着心中泛出大股大股的热潮，这暖流叫她颊上愈发红艳了，红成了冬日腊梅春日桃花，欣欣然，无比动人。袁牧之本是从背后抱着她，见状轻轻吻她的腮帮，软软的，暖暖的。

　　“小王爷，我说认真的。你还只管胡闹”柔佳声音微颤，心跳急如鼓点，一搓手，不断推搡他。袁牧之却加了把力，抱的更紧，声音清朗格外好听：“不，我也是认真的，我对你从来不胡闹。”柔佳闻言，几乎把身子酥软了。

　　“你是广平王唯一的子嗣，你的王妃该是什么样的女人？”

　　“你既然说该是小仙女，那便是小仙女了”

　　“小仙女”袁牧之在她耳边叹息，拦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两人竟然偎得极近，仿佛冬日里两只互相取暖的猫：“大夏才定国多久？一代人而已。当今皇后什么人？浣纱女。这朝野固然有从前朝开始就煊赫的豪门，也有年代久远连皇室都要发憷的大姓望族，他们都是极其讲究门第的。但我们不是。我的王妃，不会有‘该是什么样女人’这个说法。因为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就找什么样的女人。”

　　柔佳轻轻伸出手来，搭到他的手上，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背都沁着微微的粉红。这便是爱与幸福的颜色？

　　“你这话……”

　　“聪明人面前不托虚辞。我本是自己当家做主的王爷，与那些囿于门第困于礼仪的贵胄子弟本就不同。”袁牧之指着自己的脸，一派坦荡：“再者说，我这王爷还不是靠着老子当的？单纯就我们两人而言，谁又比谁强呢。我自己本就是得天之幸，得父母之功，全仗老爹混出了名堂，所以比旁人多着好大一段运气。而你这姑娘，命薄了些他将人抱的更紧了些：“或者换句话，倘若你来当郡主，还给了你自由，你敢要自己看上的人吗？”

　　“你……”柔佳的声音都打漂了，她头次见到这样的官宦子弟。说起来，他一直的表现都不太像个官宦。“若真那样，我看好的，便是乞丐马夫，我也要了”所以，他们本是同样的人。柔佳微微眨动了眼睛。

　　“小仙女？”

　　“别叫了，怪羞的”柔佳急撤手：“我的枣泥饼子要烤糊了，呀，橘子也要烤坏了”

　　“小仙女？”“别叫了”“小仙女小仙女小仙女”“别叫了别叫了别叫了！”

　　袁牧之哈哈大笑。

　　傍晚时候回到家中，袁牧之当窗研磨，管家王德大感好奇：“主子，您啥时候有写手札的习惯了？”“不，我就写这一天”袁牧之大笔一挥：我的姑娘追到了。王德眼前一亮，拔腿就跑，我去告诉老爷。最近你已经被骂成一团泥了，难得有好事。袁牧之低头看自己：我要变成泥，也是营养丰富美容养颜的核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