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56、大镯子

　　一直到车夫驾车回到府中，董明月都还在怅然若失，不仅怅然若失，还隐隐约约有些不平。这位董左相家的小姐，靠在贵妃榻上看书，旁边一张大油彩桌案，上头有墨匣子和几副字画。她在这京城贵女名媛圈中颇有些体面，出身高贵，又有几分才貌，这样的女子可是一点小觑不得。连陛下都另眼以待，然而偏偏有人总是无视她的存在——

　　她轻轻皱了皱眉头，终于慢声慢气的道：“我该在当日就把她请入府中做客的。想她遭国公府截去，依着齐云珠强势小性的为人，岂能讨的了好。”

　　若是柔佳或者袁牧之在此，想必会轻轻勾起一边嘴角：“这就好比你的将已被对方干掉，才忽然想起三步之前我应该把马移开——早干嘛去了”然而这里是董府，她身边的都是她自己的亲信。

　　她身边侍立着的丫鬟，闻言便道：“小姐是何等尊贵的人，那小小绣娘便是真遭了不测，也是齐云珠残暴不仁，大家要骂，也是骂她，与小姐何干？”

　　“奇怪的很，这绣娘怎么脱身了呢？袁小王爷又怎么跟她在一起？”董明月轻轻摸摸裙角缀着的玉珮，又轻轻敲了敲脑袋，转了话题：“等到春闱结束，上京又多出许多青年才俊”

　　丫鬟便立即道：“那岂不意味着小姐的如意快婿又多了许多选项？嘻嘻，相爷说不定要为您榜下择婿呢”

　　董明月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这事情就远了，先准备云霄节的诗会吧”

　　元宵节乃是每年的重要庆典，也是众多姑娘争奇斗艳，众多才子赛诗拼文的好时候。连宫中宫女都可以出来玩耍，乃是大夏最最欢乐热闹的一天。满心期待这天的，下到贩夫走卒，上到王公贵族，无一例外。

　　翠微宫里，丽妃娘娘正在试衣裳，她猜到三方对峙那天，明德帝心中是对妹妹有些不满的，自然要抓住机会，消除成见。她穿了一领枚红色缠枝莲花如意裙，腰上系着明珠丝绦。来呈递新衣的织造趁机奉承：“娘娘这身材真好，小奴看的后宫各位主子的码数，没有一个像娘娘这么标准。
　　听说娘娘还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这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丽妃原本好端端的听他奉承，这会儿却微微皱起了眉头，那贴身宫女见状，微微一瞥头：“娘娘保养的好，本就是不显怀的嘛。要你多话”那人忙告罪，丽妃娇慵的摆手：“算了。”视线一低，眉头一皱，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最近几天针黹上的人，情绪如何？”

　　那人擦了把汗：“不是很好。有担忧失了圣心的，有恐惧被娘娘您厌弃的，也有怨宫外绣娘不懂事，无知无畏，连累他们以后日子不好过的。”丽妃闻言，轻轻勾起一边嘴唇，她命令这人退下，又叫宫女捧出了一只匣子，那匣子打开，竟然是满满一匣子圆润雪白的珍珠。“去，交给针黹上那帮人，就说是本宫的节礼，他们一直以来辛苦了。想那宫外绣女，乍出风头，也不过是初生牛犊，马上也会黔驴技穷。但是，如果他们不赶紧做点什么，那本宫这节礼，就变成他们的养老费了。老家有多远就去多远吧”

　　那宫女会意，忙忙的去了。片刻后归来，于丽妃耳语一番。丽妃轻篾的斜了斜眼，娇贵的往身后葡萄紫锦绣牡丹软枕上靠了靠。“那小小女子何其狂妄，她以为这样挤压全场很风光吗？却不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呵呵……何必本宫出手，自有人先按捺不住”

　　“娘娘英明”宫女一边给她捶腿，一一边心生疑惑。丽妃看她这模样笑骂一句：“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你个蠢丫头”那宫女讪讪一笑：“自有人恨她，我懂，一夜爆红的人大多如此。但娘娘的担心又是为何？”

　　丽妃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心里仿佛有根刺扎了一下。她又想到了当日明德帝看柔佳的表情。那种“宽容仁慈”让她有点呕心。好端端的，干嘛跟一个卑微的绣娘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小小绣娘不过是二八女子，看上去似乎不比自己小多少，再用心回忆，似乎还觉得她鼻子或者哪哪跟自己有点像，这可是大大的不妙。这男人于色，岂有满足的？那绣娘不过卖苦力做事，怎么生的如此美艳动人？

　　丽妃对镜自照，心中有一层阴霾渐渐压上。这人身为下贱，却太出挑了些，不仅相貌技艺出挑，性格也出挑，一看就不是甘为人下的。这种人存在，岂不是太危险了？皇后这人当天跟个闷葫芦似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这几天却假借督促绣图为由，几次三番留她在长秋宫里。她又安得什么心思？哼，自己人老珠黄就贡献鲜嫩的，来邀圣宠吗？

　　丽妃轻轻用涂得鲜艳的红指甲抚了抚黑压压的鬓角：“是你自己活得太碍眼，又没眼色。可怪不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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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佳拿到了底图后，便立即全力以赴，她当日已体会到了何为“龙威”。真是不敢想象自己惹毛了那位大人物会是什么下场。想当年先帝驾崩传位于弟，多少人议论他承接帝位名不正言不顺，可他依旧把龙椅坐到现在，这种君主必然是厉害角色。至于他当天看似和稀泥的行为，柔佳愿意接受袁牧之的说法。这个皇帝聪明，而自我。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柔佳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难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说动陛下吗？哎，难不成我真要跟那话本中一样，再寻个绝色女子分了丽妃的宠，帝王把心移开了，我们就好做了？”

　　袁牧之正在吃温的热热的酒，乍听此言，吓了一跳，大冬天差点把酒呛出来：“小姐姐你该不会想自荐枕席吧”

　　柔佳瞪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你瞎说什么呢，我哪怕送头龙给陛下，也不会把自己送去。”她一边说一边飞快的飞针走线，手法娴熟，神态从容。并没有初承重任，那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袁牧之为此深深服气：小姐姐生来是要做大事的。

　　如今冬日小窗下，两人并排坐着，中间搁着一张小几，放着红泥小炉，几碟小菜，安稳宁静，却有淡淡愉悦滋味流转。柔佳绣了一会儿，脖子酸酸的，放下来歇一歇，转转眼睛，好奇问道：“小王爷，你没有事情做得吗？专在我这里打转？”

　　袁牧之笑道：“当然有。我日常练武读书，只是打算弱冠了再干正经事。怎么，小姐姐可是烦我了？”

　　柔佳笑道：“那自然不会，只是怕我耽误了你的正经事”

　　袁牧之眨眨眼睛笑吟吟道：“难道我与你在一处便是不正经的事了？”

　　嗯？柔佳自悔失言，薄红上脸，分外娇俏。袁牧之看得愈发有趣，忽然伸出手指一勾她的下巴：“那小爷就不正经一个给你看看？”

　　啪！柔佳毫不客气的打掉他的手。袁牧之哈哈一笑，举杯喝酒，姿态颇为超逸。他眼尖，撇到柔佳手腕上，明晃晃亮晶晶挂着一个镯子，依旧是当初陈夫人为了求亲送予她的那个，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他问道：“你怎么还戴着这个东西？”

　　“哦，这个啊”柔佳看了一眼，晃晃手腕不以为意：“你就当我是为了护身吧。锦乡侯外孙的干妹妹，这个名头说出去，也能唬人呢。略微有点身份，就不会像乡下飘来的野丫头那样，被人瞧不起了。”

　　这话不知为何，听着教人心里酸酸的。袁牧之当日回府，随后却教人捧来一匣子整十只的镯子。蓝田暖玉的，翡翠的，红玛瑙的，黄琥珀的，蜜蜡的，玳瑁的，金嵌红宝的，银丝绞珍珠的……大约是考虑到她还在孝期。

　　女孩子生来就喜欢鲜花和那闪闪发光的东西，冬日暗淡的光线下，柔佳的脸庞都被这烛光宝气照亮了。

　　王德捧着这匣子恭敬的笑道：“王爷说了，姑娘尽管挑自己喜欢的。要是都喜欢，那干脆都留着，天天换着戴”柔佳闻言，嗤得一笑，“你家小主子这么能败家，他爹爹知道吗？”王德忙道：“我家袁王倒不操心这些事”柔佳选了那只花样比较简约，样式也不扎眼，银丝绞珠子的。“替我谢谢你家小王爷，就说我很喜欢”

　　王德眼瞧她摘下原有的翡翠镯收起来，把自家王爷送的戴上，这才算松了口气。笑道：“姑娘珍重，在下回去复命了。”

　　柔佳点点头，送了两步，看着手腕的银镯子轻轻晃了晃，觉得那粉红色的珍珠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