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来了小姐姐》重帘藏花

13、坦白

　　李文台有些慌了，老太太素来慈爱的面庞也有些僵硬了。佳佳看看他们二人，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还是偷偷泛上了眼眶。她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露出委屈之态，一弯腰，行了个屈膝礼，紧接着转过身去，打起帘子，径自去了。

　　李文台怔在当场，似乎没想到素来体贴懂事的齐柔佳也会这样发作脾气。

　　老太太恼了，拿过龙头拐杖，敲桌子：“还愣着干什么，你还愣着，你个书呆。”

　　李文台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去。齐柔佳正穿过了月洞门，绕着铺着青砖廊子走，那袅娜的背影，如夕阳下柳树的剪影，柔弱而纤细。她瘦削的肩膀微微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在低声啜泣。看了这一幕，李文台心中柔软的角落，措不及防被戳中，这才想起，她比自己妹妹还小些，本该是任性撒娇，憨顽明媚的少女。偏如花似玉的女儿，命却不好，早早的，母亲没了，如今父亲又病重，她又依赖谁，又指靠谁呢？还不是自己，她未来的夫婿？李文台心中酸涩，终于明白刚刚她的愤怒和怨尤。

　　“齐妹妹，你且等一等。”他刚一开口，齐柔佳脚下倒走得更快了。不得已，只好追上去，连往日从容文雅的仪态都顾不上。

　　“佳佳。佳佳。你听我一句话。我今生决不会辜负你，否则，叫我一辈子榜上无名。”
　　齐柔佳一听，立即回头，眼睛微微有点发红，她急道：“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这誓言也是随便发的吗？”

　　李文台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若不这么说，怎能叫佳佳你知道我的心。”他弯腰再行一礼：“方才是我考虑不周，你不要再生气了。”读书人敢拿前程发誓，他是真真的心里装着齐柔佳。齐柔佳知道这一点，正因为知道，她才更纠结，是抽身是跳坑，捉摸不定。

　　齐柔佳小指勾着藕荷色梅花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你说得都没错，但我心里不好接受。表哥，你的人品我一直都知道，我相信你不会负我。可问题不在你身上，在你的亲人身上啊。太太已经嫌我碍眼，嫌到恨不得毁了我，我还如何当你的妻子？”

　　李文台诚恳的道：“我想过，佳佳，我们难得见面，今天就推心置腹的谈一谈。”齐柔佳私下一看，发现周遭有老太太身边的婆子看着，这个地方在台阶底下，又有花池子里大桂花树挡着半边，不会引人瞩目，却也不必担心失礼，便点点头，稳定了情绪：“你愿意开诚布公，我自然是开心的。”

　　“我一开始说得那么轻妙淡写，只因为我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可如今我知道了，自然该有对策。佳佳，你觉得我一向做事如何？”

　　“你做学问办正事，向来是努力又上进，天赋又极好，大家都说是这片省金榜题名的种子。待人又极为谦和有礼，想来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那就是了。佳佳，你嫁给我，也不会很辛苦，等我金榜题名，自己立业了，我就带你走。你不用在这老宅里受气。至于娇娇，她女大当嫁，又与我们何干？我一心一意对你好，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好？”话语说到最后，都带上了小心翼翼。

　　佳佳心中叹息，这表哥素来都是个好人，可他显然低估了自己那对母妹的难缠性。“你设想的倒是无比美好。但世事发展又怎能常如人意，比如说太太压着孝的名义，要跟你一起去京城看看花花世界呢？娇小姐也是眼高心大的，你如今才是个举人，她都昂着下巴拿鼻孔看人了，你更得意，她就更骄傲，也是一溜顺的，知道自己依仗的是母家的你，她又怎么肯远远的嫁？你有没有想过，我父亲下世了，我便是孤女，我若在婆家受了排挤，那注定无处可诉，甚至无家可归啊。”

　　她语音凄楚，面容哀婉，李文台心中好不酸涩：“那依你之意，该怎么办？”

　　“除非在我嫁之前，李文娇便已远远走开，索性她比我大，先嫁了，也没什么奇怪。太太，就得依着老太太的意思，回她自己娘家。等你真的在京城生活了，接我过去，我离了这里，太太便可以回这里。总之一句话，我们是不能照面的。恨不得咬死彼此的人，怎么在一个锅里吃饭？在同一所宅子起居？”

　　这一席话，叫李文台心中慌乱，面色发白。他心仪之人，和他母亲竟是如此水火不容。但若真依柔佳之言，他岂不是不亲不孝？

　　佳佳轻轻擦了擦额头，方才这一番话，说得太大胆，太直接，若叫有心人听去，倒是她这个晚辈眼高心酸，逼迫婆母娘。“表兄好好想想吧。”

　　她说罢，便到老太太处收拾了自己两件换洗衣裳，给老太太告辞，自己先走。老人情知这小两人必然刚刚彻谈一番，都需要冷静下来，彼此认真考量，所以也不阻拦，打发婆子，小心送她回去。

　　李文娇和张氏昨夜在李文台耳边一通叽喳，今天一早就关注着动静。李文娇今早上，早饭都没吃，就呲着门槛往外看，注意到套马车，和领包裹的婆子，立即拍掌笑：“哈哈，那没皮没脸住在我们家的齐柔佳还不是收拾包袱灰溜溜去了？”她得意的冲张氏一挑下巴：“你看，我的注意没错吧？就得找哥哥回来！”

　　张氏连连点头，嘴上嗔着：“就你这小妮子鬼点子多，爱卖弄小聪明”脸上却是笑的。

　　这母女二人自以为计划得逞，哪里知道李文台从后厢房回来，找到她们，披头一句话就是：“你们设计佳佳，勾结了混混儿，要毁了她，是也不是？”

　　李文娇愣了一愣，立即又做出了往日里撒娇娇嗔的模样：“好哥哥，你竟然信那个外人的话，就不信亲妹妹亲娘的。”

　　李文台怒了，这个文质彬彬的人，从未如此恼火过，他猛一拍桌子：“你还当我不知道？！佳佳都告诉我了，她一个女孩子家难道还编造这样的事自毁声誉吗？祖母也点头了，难道她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撒谎？母亲，您往日总与孩儿讲孝道，如今也遵了婆母的孝道，先回外祖家里去吧。”

　　张氏一听这话，人都傻了，没料到素来温和听话的儿子，还有这么大脾气。明明昨晚上回来，还好好的，自己说一句，他应一句。现在都是被齐柔佳那狐媚子蛊惑的！因此更恨齐柔佳，还没成亲呢，就哄着自己儿子不听自己的话，听她的话了。这女人顿时撒起泼来，她悲声一放，捶打着大腿，喊道：“你吼我？我养你这么大个儿子，你竟然吼我。”说着便落下泪来 ：“我这勤勤恳恳，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倒嫌弃我了。我这当娘的，白当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李文台一个斯斯文文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方才准备的一肚子大道理现在一个字儿都讲不出来。李文娇原本也被哥哥的怒火吓了一跳，但见母亲一闹，他便软了，也得了法，她抹着泪，一边哄母亲，一边尖声道：“哥哥，母亲做这些事，还不是为了你？她觉得那齐柔佳姿色过于妖媚眼神又不安分，那算命的说齐柔佳福薄运浅，不仅没法帮衬你，还会拖累你。没奈何才起了悔婚的心思。可那齐柔佳脸皮厚，我们多方暗示不管用，只得出此下策。其实也就吓唬吓唬她。她不好端端的没事吗？母亲一颗心都是为了你。如今惹怒了老太太，你不帮着求情，反而咬定了要母亲走。哥哥好狠心，有了媳妇便忘了娘吗？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还是说哥哥如今有了学问，便不把这些俗论放心上了？”

　　李文台素来都是心平气和讲道理的，哪遇过这种泼劲儿，只是咬定了牙，不肯松口，几番推搡，几番责骂，他都默默受着。好容易才从这里抽身，那身上已多了几坨被掐被拧的乌青红肿。

　　后厢的老太太听了婆子的回报，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往竹榻上一靠，眼角皱纹，眼见得加深了。半晌后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