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风起花如雪》晋江顾莫凉

9、故人归

　　云雾被吹散开，露出一直隐在其间的几道人影，银发垂地，笑容有如春花乍放的男人是锦华，一身红衣，眉眼艳丽的是幽若，中间还立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是复然和宗然。
　　锦华露出一贯温柔的笑容：“你看你，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叫我如何对得起令堂的托付。”
　　“我觉得你早些从那朵云上滚下来，就十分对得起她了。”我诚恳道。
　　幽若不耐烦地将人一把推下云头，“啰里啰嗦。”
　　锦华险险站稳之后，立马又端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来，他看着已经被吓得腿软的众人，一笑，显得眉目极盛，
　　“大胆凡人，不过区区蝼蚁也敢伤她？”
　　我在旁边有些受不了的抖了抖。
　　村民们何时见过见过这种阵仗，腿脚快的已哇哇大叫着跑出几里路，跑不掉的就跪在地上哀哀哭求，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句，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求神仙饶命，毫无新意。
　　我埋怨地看了一眼锦华，“看你把他们吓的。”转向众人，扬声道，“喂，把云生抱给我，这儿就没你们的事了，劳驾你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村民将信将疑地看向锦华，锦华眉一挑，“还不快去？”
　　云生大概是被他们下手没轻没重的弄痛了，撇着嘴要哭不哭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心疼地把他抱过来，柔声哄道：“乖乖，不哭不哭，我在这儿呢。”
　　复然小跑着过来，对着我甜死人的一笑：“姨娘好！”
　　我蹲下身摸着他脑袋上立着的猫耳，一边问：“复然真乖呀，你这耳朵还收不回去吗？”
　　锦华在旁边冷笑一声：“他故意露出来卖乖的。”
　　复然立马老大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瞪着他。
　　我乐了。
　　宗然看上去健康了许多，只是性子还有些怯弱，他跟在幽若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用黑溜溜的一双眼睛来偷偷观察我，在看到云生的时候耳朵抖了抖。
　　小孩子还是对小孩子感兴趣啊，我了然地笑笑，朝他招手，“过来呀，不是想看看小云生吗？”
　　宗然求助般的看向幽若，幽若揉了揉他的头发，“去吧，别怕。”
　　宗然这才从幽若身后走出来，大约还是不好意思，把小脑袋低着，小手还拧着自己的衣襟。
　　复然冲上去牵住他的手，一边小声安抚，一副好哥哥的做派。
　　宗然歪着脑袋看向云生，云生也看着他，宗然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这会儿才是笑了，眉目间都多了几分生气，他的嗓音像小奶猫一样又软又嫩，“他好可爱呀。”
　　他歪了歪头，不太确定的开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此言一出，大家都惊了一惊。
　　云生他必然是第一次见，不过云生毕竟是人类，人类寿命极短，从宗然出生到现在，他已轮回过一次，而他的上一世，是若水。
　　若是宗然所说不假，大概也就是在云生还是若水的时候相遇的。
　　若水，若水，我的若水啊……
　　我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的开口：“宗然，你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宗然摇摇头，小声说：“我总在一条河边见到他，他和我说他在等一个人，但他忘记了要等的是什么人。”
　　我几乎摇摇欲坠：“那条河叫什么？”
　　“听那里的人说，叫忘川。”

　　上一世的若水身亡后，曾在忘川河畔等了我整整十年，那是怎样难熬的岁月，我不得知。
　　宗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他望进我的眼睛，轻声道：“那里的人说不愿再入轮回的人必然承受锥心之痛，这疼痛只会每日复加，因此许多人等不到就会离开，没人能坚持得了几天。”
　　“但是他同我说，他很快乐，因为他相信那个人总会来的，所以不管等到什么时候他都心甘情愿，就算是魂魄因无法承受而消逝，他也愿意等下去。”
　　我看着怀里云生天真无邪的面孔，怔怔的，然后捂着眼睛痛哭失声。

　　我怎么会这样傻，我怎么会认为只有我一个人背负着那些过往和痛苦，明明他亦同样。在我日日买醉的时候他正在苦苦等着，他根本不明白，他所等待的是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

　　宗然出生时便体弱，更时常昏睡，他的灵魂便不受天地制约，因而能在六界中游荡，也是因此才会碰上若水。
　　说了这么些话，宗然精神不大好，由锦华抱着睡了。

　　幽若得空来同我叙旧，她仍是当年那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猫妖，漂亮又张扬，她笑着说：“这么些年不见，你的口味越发独特，我看他也不到周岁吧。”
　　我回以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看你这脸也是打得啪啪啪做响啊，钻牛角尖终于钻通了吗？”
　　幽若笑了笑，没什么好气的开口：“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做什么。”
　　我莞尔：“你不提我自然也不提。”
　　复然屁颠颠地过来抱我大腿，仰着脸看着我，眼睛眨啊眨的，“姨娘，复然饿。”
　　“想吃什么？”我摸摸他的圆脸蛋儿，慈爱道。
　　“刚才有只兔子精和我说，南竹镇的有间龙须酥很好吃的小店。”宗然眼神闪闪发光。
　　我正琢磨着小孩儿吃这个吃不吃得饱，锦华揉了揉复然的脑袋，不怎么在意的说：“那就去吧，我在南竹镇顺路去看个故人。”
　　幽若看向我：“你可有事？”
　　我抱着云生起身，笑道：“闲人一个罢了，不如同行。”

　　复然欢呼了一声，一路上还体贴的帮我抱着云生。
　　到了镇上，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透着几分诡异，锦华要去会故人，只有嘱咐道：“你们小心些，别走得太远，我过不了多时就来寻你们。”
　　幽若嫌他啰嗦，不太耐烦的说：“你且去吧，放心好了。”
　　锦华没奈何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目光温柔：“等我。”
　　幽若语气缓和了些：“你也小心些，不可大意。”

　　我被这一波秀得心酸，默默牵着复然去找那家小店，店主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者，在他做龙须酥的时候，我看着屋檐挂着的一盏摇摇晃晃破烂的红灯笼，忍了几忍，还是问道：“这镇中最近可是不太平？”
　　老人的脸沟壑纵横，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道：“这里原先不是这样的。这些日子大旱无雨，连着两年滴水未下，庄稼没了收成，村子里的人啊，死了不少，活着的都出去找活了，留下的都是像我们这种不中用的老人。”
　　“就算是死，也只愿死在这故土之上。”
　　复然吃着龙须酥，一脸认真的对老人说道：“哪里不中用了？老爷爷做的龙须酥很好吃不就是有用么？”
　　我笑着摸了摸复然的脸蛋，轻声道：“真是个好孩子。”
　　老人听了这话也乐了，笑得皱纹像花一样舒展：“哈哈，我这可是老手艺了，村里不少人都是吃着我的龙须酥长大的呢。”
　　“对了，那异相是何时出现的？”我终于想起正事来。
　　“大约是在三年前，有段时间雨水泛滥，人们觉得一直供奉着的龙王庙不太灵，又筹钱重修了一座，后来果然风调雨顺，众人大喜，而先前的那座庙便渐渐被遗忘，我偶尔会奉上瓜果，到后来也就忘了。”
　　老人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悲痛道：“直到又发大水，虽无一人伤亡，可先前的龙王庙被水冲垮之后，这里就再也没下过雨了。”
　　“新的那座无论人们奉上多少贡品，也都毫无作用了。”
　　“那便去那龙王庙走一遭吧。”幽若不知何时已翩翩而至，笑得豪气干云，她对着老人道：“就权当谢过你做的龙须酥了。”
　　老人仿佛看到了希望般的露出了笑容。

　　于是我和幽若领着复然去了龙王庙，破败不堪的小庙，摇摇欲坠般立在那里，几乎闻得到腐败的味道。
　　幽若嗅了嗅，冷冷地笑了：“果然有古怪。”
　　捏了个诀，遁地而去。
　　地府有一条幽暗曲折的小路，空中还飘着幽幽的鬼火，复然有点害怕的扯着我的衣角，我去牵着他：“别怕。”
　　幽若独身走在最前面，红衣飒爽，像个女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