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桃花无渡

3、谢家

　　那马一路疾驰，霎时停滞，虽未撞到人，也左右摇摆不定。
　　眼见滂沱大雨中行人纷攘，再不能前行一步，那数日奔波的车夫便再也掩不住暴躁的脾性，他居高临下的大喝“让开！都给我让开！谁敢拦谢家的车！耽搁了爷的正事你们负的起责？！”
　　然而这声音终究也埋没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与吵吵嚷嚷的人群里。
　　有个卖货的少年郎离得他近，整装箱笼已是狼狈的很，眼见谢家的车夫被一行行人堵得半步不得近前，原先已让开了半步的他不知怎的又退回了人流中，只偷偷打量那蓑衣草帽落汤鸡一般的车夫，只觉得这高大威猛的狼狈样子也有几分好笑。
　　这一笑彻底惹怒了不得半点回应的车夫，他面色骤变，青筋暴起，还拿着马鞭的手指着少年货郎道：“你什么意思！你敢瞧不起老子！”
　　那少年郎不过十四五岁，哪里见过市井恶霸，登时白了脸色，下意识的想跑。
　　那车夫更是怒不可遏，抄起马鞭出手如电，那鞭子一挥，缠上货郎的脚，“啪嗒”一声将他拽在地上，箱笼里的胭脂水粉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那车夫愤懑不甘，仍觉得不解气，又挥起鞭子狠狠抽下。
　　很多人围了上来，有劝解大汉的，也有看热闹的。
　　而就在一片嘈杂的指指点点中，却有一个声音像一根针一般刺入耳中。
　　“住手。”
　　依稀分辩是个女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倒显得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像一匹针脚绵密的上好绸缎，却带着一点懒洋洋的媚，每个字的尾音则断的干净又决绝。
　　小货郎仓皇的回头张望，却见不知何时城门口又停了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素白的手伸手掀起厚重的帘幔，撑起一把半新不旧的十六骨纸伞，她走进雨中，不急不缓的一步一步到近前来......
　　青色的衣摆拂过地面的水花，却莫名有着步步生莲般的美感，袅袅娜娜，继而衣摆如水般散开，那人俯身，将伞撑在小货郎头上，向他伸出一只手。
　　少年望着那只修长白皙不染纤尘的的手，忽然就怔在那里，半晌，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顾玉书立于客栈顶层，恰好可以望见闹事一观，言枢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漫不经心的品头论足道：“啧啧，虽说看不见正脸，这姑娘定是个美人。”又看着不言不语的顾玉书道，“师兄你就不懂了，美人在骨不在皮，首要还是在气韵。你瞧，这仗义执言高姿态，只差在面纱上写四个字——绝代风华。”
　　顾玉书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言枢只当他不近女色已久，跃跃欲试道：“不然我们打个赌？”
　　“好。”顾玉书应的干脆，“赌什么？”
　　“嗯......就赌唐门那个檀木盒子。”
　　“成交。”
　　他二人闲聊期间，雨幕中一干人等已不知不觉退至两旁，留出大片空地给两辆马车，黑色马车上两名近侍，一个黑衣男子走近人群低声询问，另一个黑衣女子则小跑几步，取了一件灰白大氅为那女子披上，那女子摆摆手不予理会，只将伞递给小货郎，自己则视若无睹的没进雨里，在水幕中缓缓向车夫走来。
　　青衣女子一步步走近，面纱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不见神情，却依旧可以感受到她周身难掩的冷傲气息，她的皮肤很白，异于常人不健康的苍白，倒衬得两道峨眉挺秀，一双漆黑明亮的瞳眸熠熠生辉。她冷哼一声，在那辆华贵的马车前三步的位置站定。
　　那车夫不得已也下马来，气焰却不见消，大骂着“你是个什么东西！”却在泼天的雨水中看清那女子的刹那，恨不得将舌头咬断，将余下的话音吞回了肚子里。
　　“大......大总管......”车夫怕的连话都说不完整，站在原地不敢再近前一步，头垂得像个鹌鹑，“您听我解释......这......这车里坐的是帝都请来的名医......给......给大小姐......”
　　见她岿然不动，又急忙道：“那货郎嘲笑我，我一时气不过......我......我也是为了谢家的脸面......”
　　“解释？”青衣女子冷笑，声音不大却雷霆万钧，“只怕谢家的脸早已被你们丢尽了。”她带着面纱，只余一对清冷的眼眸，眼尾稍长，弯出一个十分优雅的弧度，她的眸光太冷太利太摄人，此刻扬起眼皮斜睨，显得极其冷淡又不好亲近。
　　车夫被她一瞥，霎时再不敢多言半个字。
　　她不再理会瑟瑟发抖的车夫，转身对那少年道，“谢家御下不严，吾之过也，惩处与否，悉听尊便。”
　　那年纪轻轻的小货郎呆若木鸡，他哪里想到居然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夙州城女总管，他怔忪在那里，半晌才缓过神来，连连摆手说不要。
　　青衣女子沉默片刻，才冷冷看过车夫一眼，“你是否觉得在谢家供职，要比他们沿街叫卖高尚的多？”
　　车夫突地屈膝，顾不得一地泥浆跪倒在地，再抬起头时，眼中便溢满了泪，连连求她饶恕。“大总管，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啊，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要养，您别......别辞退我呀！”
　　那女子依旧神色无波，声音清冷的像夙州城冬日里不化的细雪。
　　“既如此，你便留在市井，陪这位小货郎卖半年的胭脂水粉吧。”
　　夙州城外，喝茶看戏的顾玉书了然一笑，向言枢毫不客气的一摊手，只道“我赢了。”
　　言枢眨眨眼，“什么？”
　　顾玉书的浅浅笑意中难得漫上了一丝狡黠，“师弟，你输了——”
　　言枢不明就里。
　　顾玉书放下茶杯，向他道：“你没有瞧见那车夫的反应？”又持壶为言枢斟上一杯，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方才那一位，便是被二十四城三十六郡传的神乎其神的那一位夙州城大总管，齐国最出名也最低调、最年轻也最神秘，没人知道她的身家来历的那一位。她被称为，谢家的女诸葛。
　　她还有个更出名的诨号，叫做——碾玉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