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云影寒

3、指婚

　　这几天，凤桓老将军有点着急上火。
　　他先是在自己的府邸对着同甘共苦的结发老妻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又跑遍了归墟之海将不孝子抓了回来狠狠斥责了一顿，紧接着又带着他的不孝子回到丹穴山上隐宫负荆请罪。此时此刻，风采不减当年的凤老将军跪在上隐宫大殿上，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
　　“凤桓，你可知罪？”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声音，威严一如当年。
　　“臣知罪。”
　　凤老将军脊背一凛，立刻道。他身子伏的更低更小心，额上的汗珠一滴滴流下来，顺着耳根一直流到衣领里，却一动也不敢动，心中不禁把个挨千刀的不孝子骂了个千遍万遍。想他凤桓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逆子。居然趁他不在，跑到上隐宫来惹是生非，他那哪是退婚，那是在打他的老脸，要他的老命啊。
　　“臣……臣……”，凤桓自知自家儿子理亏，情急之下说不出一句知罪的话。
　　年幼时亲密的玩伴，曾经出生入死无话不谈的战友，凤翊居高临下，俯视着大殿上那个昔日意气飞扬如今却鬓角苍苍的人，似乎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那时，身边的她，还在啊。凤翊眸色有一瞬间的恍惚，闭了闭眼，他疲惫的摆摆手，“罢了，你起身吧。”
　　对面，斯人如玉。
　　长陵坐在湖边长亭里，细细品着茶水，有一搭没一搭的抬眼瞧着立在对面三尺开外的人，凤兮。一早便听宫里的人传，凤老将军押着自个儿宝贝儿子前来请罪，陛下已经召见了。只是不知这个人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凤兮打量她片刻，笑道：“你长大了。”说话的口气像极了一位多年不见的兄长。
　　长陵亦笑：“不然呢。”
　　两人对视一笑，顿时化解去了初次见面带来的那一丝尴尬和难为情。凤兮望着她，不禁心中有些感慨。她神情自然，举止大方，淡然浅笑的模样没有丝毫恼怒和扭捏，倒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闲人，冷眼旁观着身在局中的自己。凤兮哑然失笑，看来他的担心多余了，眼前的女子，比他想象的要坚强的多，也似乎比自己更不关心他们的婚事。
　　“有些事想必殿下已经知道了，”见她大方坦然，凤兮便也开诚布公，“那件事臣既然已经做下了，便是不怕陛下怪罪，臣也绝不后悔，只是臣觉得，虽然臣与殿下素未谋面，但是于情于理，臣还是应当当面和殿下说清楚，也好郑重的和殿下赔个不是，毕竟这件事过后，殿下清名受损是因我而起。”…
　　长陵示意他说下去。
　　“众所周知，臣与殿下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且是在你我还未出世时便早早定下了，这于他们来讲确是一件好事，然对于臣与殿下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公，此其一，”见她不反驳，凤兮继续道，“其二，陛下至今膝下无子，身为长女的殿下将来必然要继承君位，而臣却无意于做殿下身侧的那个男人，并非对殿下本身有所成见，此其二；因此，臣用退婚来换取自在之身实属无奈和身不由己，还望殿下明了。”
　　凤兮一口气说完，只觉得胸臆舒畅，连日来的沉闷和愧疚一扫而光，不禁暗暗舒了口气。他从未像这般对着一个人说过这许多话，同时又伴着畅快和隐隐的不安两种情绪，他微微收紧笼在袖中的手，有些奇怪的望着对面自始至终云淡风轻甚至可以说是漠然的女子，不明白心底涌上来的丝丝不安究竟是为了什么。
　　长陵喝完最后一口茶水，放下杯子，“说完了？”她客气问道。
　　“说完了。”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她淡漠的语气好像在说着一件旁人的事，凤兮甚至有一丝的愣神，见她利落的站起，转身，迈步，利落的从他身旁经过，渐渐走远，凤兮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他情不自禁喊住她：“殿下就没有什么话要跟臣说吗？”
　　长陵回头，有些不解：“我已经答应退婚，还不足以表明长陵的态度吗？”他要自在，她便给他自在。这，难道还不够吗？她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若不是因为婚约，她和他或许此生都不会有交集，他悔婚，她成全，虽然觉得对不住母妃，但她一向不愿强人所难，如今婚约已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自觉失言，凤兮告罪，“臣冒失了。”起身，方看见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终是离了他的视线。依稀记得初见她时，她还是个懵懂天真的孩童，跟在她的母亲身旁，甜甜的笑着，无忧无虑。那时的他由父亲领着，第一次踏进上隐宫。或许，若她并非生在王族，又或者，她仅仅是一个王族公主，事情还会有转机。
　　造化弄人啊。
　　“陛下，这……，这……”凤桓头上冒汗，脊背发凉，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慎再次触怒了高位上的那个人。
　　见他吞吞吐吐，凤翊眼微眯，甚为不悦，“嗯？”
　　凤桓一惊，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已不再是那个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将军，他也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凤族太子，为了妻儿当年叱咤疆场的铁血将军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事实上，自从王后死后，他就再也看不透站在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的心思。
　　“陛下，臣以为……鸾妃娘娘说的甚为有理，臣与拙荆也很喜欢三殿下，臣对这桩婚事……很……很满意。”艰难地说完这些话，凤桓冷汗淋漓，他知道凤兮私自前来退婚，已经是对王室大大的不敬，无论陛下怎样处置都不为过，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再拒绝。可他更清楚自己儿子的脾气，他不愿意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逼他。可细一想，鸾妃说的也似乎有些道理，何况也只有这样才能平息陛下的怒火，挽回王室的颜面。
　　凤桓一咬牙，道：“陛下，三殿下温柔贤惠，对小儿更是情深义重，这是小儿天大的福分，臣回去即刻准备婚事，三个月后迎娶三殿下进门。”
　　凤翊满意的点点头，眼光投向大殿的一个角落。那里，鸾妃会心一笑，怜爱的看向身旁的女儿，妙因亲耳听到婚事已定，多年可望而不可即的夙愿成真，不禁心花怒放，雪白的面庞上泛满了红晕，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眼睫掩下了满腹的心事。方才和母妃来的匆忙，路过后花园时不经意的一瞥，竟然看到那两个人在一处聊天，本应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看起来是那么融洽和谐，不免让她心生不快，可大姐姐似乎对那人冷淡的很，又让她稍稍放心几分，如今亲耳听到大局已定，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心爱的人了，心中的不快和纠结顿时随风化去。
　　她嘴角一翘，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