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念》俗人小二

1、望不尽眼前路

　　正值日中，河面现出粼粼银光，透亮晃眼。这条河河面宽阔浩大，远望一片茫茫，南起临安，北到涿郡，乃是融进无数血汗的大运河。大运河载着不少商船，大都因载货繁重吃水很深，有一艘船行动轻便，显得有些突兀。
　　只见这艘船上并无商货，唯舱板上有两三粒人。一人着青布小褂，立在甲板上望着水天一色兀自出神，看模样不过豆蔻光景，只是身量修长不符年龄。另两个人靠坐在甲板上，都是正值豆蔻的妙龄少女，一人紫衣秀美，高挑匀称，一人白衫清丽，身姿玲珑，正交谈些什么，眉宇之间不甚轻松。
　　这时，从舵楼中走出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老者向三人招手：“天光这么毒，怎么都跑出来了？快回舱里松快松快。”紫衣人和白衫人走到老者身旁，恭敬行礼：“长老好。”最迟走过来的青褂人也道了声好，老者含笑点头，心道：这女娃娃就是比男娃娃要知礼懂规矩，今年兴许能少操点心了。看向三人的目光又柔和几分：“回舱吧，有事要讲。”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想：“终于要提了，不知和传闻的是否相符，若真如传闻所讲，岂不是再无回头路了？”三人沉默着走回舱里，老者看三人沉重神色，扑哧笑了出来：“怎么了？一副上了贼船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卖掉你们，我老薛可不是这样的人啊，你们可别陷害我。”三人神情复杂，颇有一种想笑又不该笑的感觉，但面色终究是缓下来了。
　　待在舱里坐定后，薛长老取出三个小木匣摆在桌上，敲了敲桌面：“你们的，打开看看。”三人伸手各取一个，打开后，木匣里都是一串念珠，黑白相衬。薛长老细察三人神色变化，只见青褂人咧开嘴，眼睛发亮，激动之情清晰可见，紫衣人抿了一下嘴唇，把念珠拿在手里端详，白衫人双眸亮了一下，盯了一会，又抬头看向薛长老。薛长老等着三人都抬头后，才缓缓道：“这串念珠的来历你们都知道，一年一念，一念双珠，阴阳相辅，平日念珠由门里保管，你们这已是第九年了...念诀可还记得？”三人互相看看，眼神交流，推出去一人应对，最终结果是紫衣人无奈开口：“壹念修子心，贰念晓为友，叁念开灵窍，肆念平浮心，伍念知自省，陆念修业齐，柒念行身静，捌念窥人情，玖念通世理，通者可入世。”薛长老笑笑，又道：“对，你们这便是到了通世理入世之时了，我门有个规定，入世先出世，你们这番和我这个糟老头子坐船去临安便是要出世悟悟世理。”青褂人踌躇开口：“薛长老，那念诀上所言‘通者可入世’，可何所谓‘通’与‘不通’？”薛长老有些意外地看了青褂人一眼：“问到点子上了，你们可不要以为随便在临安城转转，交几个友人就算通世理了，上头有高人派来考验你们，通了还好，不通...自此就与武学无缘了。”三人脸色皆是一白，果真是不可回头，只此一路。薛长老继续道：“至于如何考验...”他留了半截话：“天机不可泄露。”三人都不言语，神色郁郁。薛长老被这灼灼目光盯得也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又道：“可这‘通者’判定十分明了，杀了钟朝即可。”青褂人猛然惊住，看向薛长老：“杀？！”薛长老轻描淡叙：“杀个人罢了，要闯江湖，不见点血怎能行？”青褂人一脸震惊，向后退了一步，看向紫衣人和白衫人。只见紫衣人的手抖了抖，拽了拽白衫人的袖子，白衫人的脸煞白。薛长老眉头皱起，心道：女娃娃比男娃娃懂礼，却也比男娃娃优柔寡断。于是他不耐烦道：“怎么？不想入世了？从此荆钗麻裙，相夫教子？”青褂人脱口而出：“当然不！”薛长老更不耐烦了：“那就利索点！这要是男娃娃早就了事了！接令吗？”从怀里掏出三个小卷轴。
　　三人眼眶微红，依次抱拳跪下。青褂人的声音颤抖：“成念门门下玖念弟子卜信，接令。”
　　紫衣人的眼神黯淡：“成念门门下弟子梅寒，接令。”白衫人的面色依旧煞白：“成念门门下玖念弟子叶满，接令。”闻言，薛长老眉宇间的厉色一扫而光，笑眯眯道：“娃娃们莫要心伤，前辈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将卷轴推给三人。三人看看面前的卷轴，竟无一人动手拆看。薛长老心下嘀咕：女娃娃咋这么墨迹，唉唉，也罢，反正是接过令的，我出去透透气儿，让她们也缓缓神儿。
　　薛长老走出舱，看着逐渐西移的金乌，天边开始出现霞光，红色洇染天幕，如丝如缕，像滴落水中的血漾出惊心动魄的美，又绮丽，又残忍。
　　过了良久，三人从舱房里走出，迎向薛长老。梅寒面无表情，启唇问道：“薛长老，弟子有一事请教。”薛长老点头示意：“讲。”梅寒道出疑惑：“卷轴上只言我们要杀掉钟朝，可其音容相貌皆不详，临安城这么大，不会只有一个叫钟朝的吧。”薛长老了然，笑道：“这个不必忧心，你们要杀的钟朝左手背上有水蛟刺青，”说着从袖里抖出一张方巾，指着方巾上的图案：“这便是水蛟刺青。”三人定睛看去，只见那张方巾上绣有一条蓝色的蛟龙环成一圈，龙首居中，怒目而视，爪下踏水，极尽凶恶之像。三人不言语，对钟朝的忌惮又添上一分。薛长老似是想起一事，向三人道：“你们尽可以不把他当人看。”三人愕然：不能当人看？是说他已经厉害到超越人的境界了？薛长老本意是打消三人的顾虑，没想到适得其反，引得三人恐惧殊甚。薛长老突然猛拍大腿：“哎哟！差点忘了！还有一事！到了最后数天，你们的行踪会自行暴露，这时便是你不杀钟朝也没法子了，他会赶来杀你。” 卜信跳了起来：“这也太惊世骇俗了！我们以前怎么从未听过？！”薛长老似笑非笑看向卜信：“你从未入过世，怎知惊世骇俗？之前的几年门里从未向你们透露过是希望你们一心练功，用心良苦却也使得你们两耳不闻门外事，成了呆子。”此刻三人心中俱是惊涛骇浪，冷意一阵一阵袭上心头。
　　船身忽然一阵摇晃，几把明晃晃的铁锚被抛在甲板上。薛长老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护住三人返回舱室，抽出佩剑后又冲了出去，顾不得回头：“快去寻自己的佩剑，碰上劫船的了！”薛长老手持长剑，步下生风，接连挑下几把铁锚，眼看着已有海盗跳到船上，身形一变，直取那人头颅，落船上的海盗越来越多，薛长老杀性已起，索性用了全力，血光四溅，宛如一尊杀神，一时之间无人敢近。且说卜信从包裹里翻出了所属佩剑，站在舱室里看着外面的腥风血雨，颤抖着不敢上前，梅寒正欲上前，看到卜信，柳眉竖起：“你怎的不动？长老可是一人在外！”梅寒看了一眼僵硬的卜信，憋了一口气，持剑冲了出去，叶满紧跟其后。卜信也想跟上，但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已有海盗摸到舱房附近来，舱外，梅寒叶满二人银剑使得虎虎生风，但扛不住人越来越多，梅寒忍不住大喊：“卜信！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要顶不住了！”卜信猛一激灵，死死掐了自己一把，红着眼眶冲出门：“这便来了！”挥剑斩去正欲偷袭梅寒的一人。梅寒本来顾不上身后的兵刃相向，卜信一冲进来，局势算是好了些。薛长老突然仰天长啸：“是哪路小儿敢劫我成念门薛青霜！报上名来！”，薛长老内力深厚，这一声直教人头晕耳鸣，内息上涌。薛长老走到三女身旁，梅寒在与叶满嘀咕：“那是长老的名字？”叶满声音很轻：“长老佩剑为青霜剑使得出神入化，道上都称长老为薛青霜。”梅寒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晓？”叶满抿了抿嘴：“我听到过。”小喽啰都停了动作，只听得也是一阵长啸传来，但气息没有薛长老绵长：“什么成念门薛青霜，从来未闻，快把他们拿下，今儿晚上设盛宴！”痞气十足，不过是个无赖。薛长老长叹一口气：不怕他来头多大，武艺多强，就怕是个地痞无赖，坐井观天的货色。薛长老深知跟这种人是讲不清的，自己跟他们耗下去也不是不可，可这三个女娃娃呢？嗨呀，如今只能弃船了。薛长老用内力送密语至三女耳中：“东西都带齐全了吗？”三女一脸紧张，点点头。薛长老再次挥剑，挟着三女一路杀到船尾，船尾系有一小舟，还未被海盗破坏，薛长老带着三女纵身跳入小舟，却不防半路甩出一记鞭，卜信稍迟一步，这记鞭生生受下，卜信心知此番只能掉入水中，落于敌手，将手中包裹狠狠甩了出去：“叶满接着！”叶满身形歪了一下，堪堪勾到包裹。落到小舟上后，薛长老发觉卜信被擒，怒从心起，几欲上前，又看看一脸慌张的梅叶二人：我若前去这两个女娃娃又如何是好？若三个都被擒，我这长老也不用当了，得先把这两个安顿好再来救这个。思量后，抽剑斩断缰绳，向那方高声道：“若你们能保我小徒毫发未伤，三日后我门自有千金奉上，不知阁下可否中意？”小舟离船身越来越远，只听得人声模糊传来：“好！三日后在离此处一百里兽齿湾交易！”渐入夜色，江面上起了雾气，船身身影渐渐消失，梅寒与叶满盘坐在船底，一脸焦急：“卜信她...”薛长老眼中浮现杀意：“不出三日，定会救出卜信，屠尽这批贼人。”
　　夜色渐浓，江面上雾气缭绕，使人看不清眼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