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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徐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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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午后,梧桐树掩映着旧时租界的西洋建筑,她特意妆扮成妙龄女郎的模样,清淡的眉眼,半卷的长发,时髦的呢子大衣,姑妈在英国邮递来的雨伞和高跟鞋。
鸽子行游,下了秋日的凉雨,他收到母亲的书信,来应一个陌生的相遇。
半长的发,清寡的相貌,行止温文儒雅,又成熟稳重,是日本留学归来的。
他手上一本某书局新发行的围炉夜话,本国的书读的不多,挑来挑去,拿了这本来送人。
徐先生对这段往事委实没有多少回忆,只道是送书的,送给一个陌生女人的。
而据伯母所说,她当年看见一生不能忘怀的人。
宽阔的行道,他站在电话亭下,清俊的眉眼,叶徘徊在衬衣领上,白色的雨雾飞出了鸽子。
她慢吞吞的靠近,看见那个人也向她投来视线,青涩而又忧郁。
“你是林女士吗?”清淡而又平凡的声音,她点点头,少有的腼腆根本不适合硬朗作风的她。
有的人即使穿上英国女王的衣帽,也表现的像喜剧之王富兰克林。
是广东人新开的茶餐厅,不多久,有人上了一壶茉莉茶,几碟白盘抹茶味茶点,而她又点了份寿司。
她不挑食,什么都吃,看到这几样,顿时生了饿意,好小巧,根本不够她一顿的,想再点个营养汤粥什么的,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开口。
茶味清新淡雅,他看着她低头吃东西的样子,突然对这个陌生的女生有了好感。
但如果是恋爱,显然她不在他预想的类型中,他期待的是大方端庄的气质女人而不是眼前这个看着有些可爱的女生。
她搁下筷子,又夹了几个寿司,味道很好呢,她突然不想再管那个疏离的男人。
因此当所有的食物吃完之后,她再没有顾及形象,又点了生煎包和豆浆。
当她意犹未尽的享受着美味时,他也没闲着,看了新发行的报纸,英国和北欧是他关注的重心。
“吃完了,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点。”她用餐巾纸抹了抹汤油,他哭笑不得,只得说,“算了,我还要去图书馆借阅几本书呢,那些孤本很难得的。”
他说着,将那本书作为见面礼物送给她,“诺,吃饭睡觉看书。”说完,他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她没准备,直到他走了以后,才忘记这是他们的相亲会,可她只顾着吃东西了。
相亲并没有结束,他们两人又被双方父母再安排了次相亲。
徐先生还是有些排斥的,他以为父母会选择更好的给他,而那个小女生根本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
这次他有意的考她,让她背最简单的千字文,她想了想,说不会,转而背了诗经里的绿衣。
两人似乎都对写沙漠的书有兴趣,闲扯之下谈到了三毛与荷西的爱情。
当然对方显然不够,达不到他的要求,他有些生气,又有些失落。
她似乎感觉到了,不服输的她,工作之余闷在图书馆里死命背书,之后两人每次相见都成了斗文,比谁读的多。
聊着聊着也有了感情,她开始每天提着便当盒去找他,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拒绝。
他等的不是她,不是,可是也无法否认对她的好感。
她是那样倔强的一个人,感情到一定程度,明知是单恋也大张旗鼓的向她的好友宣告,她林淑桐要开始对徐邱白先生猛烈追求。
这次不管怎么样,她也要把握住机会,从第一眼看见他,她就觉得,这个人就是她的荷西。
招架不住的他终于接受了她的求婚,我曾问过伯父为何不等等,他说,不为什么,他每天都吃着她的便当,有天她哭了很久,骂了很久,因为发现他与女学生来往。
当天没有来送便当,他那天什么都吃不下,他就懂了,他离不开她的便当,舍不下这个固执到可爱的女人。
转眼间,公元2000年,他们生下了堂哥,两人的爱情在清茶淡饭里细水长流。
她生下儿子不久,怎么也瘦不下来,产后抑郁症使得她每天杞人忧天,捕风捉影,听说新来的住户是个贤美的女医生。
夜里拉着徐先生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研究着食谱,问他这几天喜欢吃什么,手上攒了些存款,要不带着儿子一起去大理旅游。
在外面,她又是那个劳心劳力的女人,到了冬天,也在四处奔走,联络人脉,为儿子出国留学做准备。
徐先生发了一场病,她停下手里的工作,没日没夜的照料他。
夜里换点滴,闻着输液瓶的药水味,她睁着有了纹路的眼睛,熬夜守着他。
徐先生爱不爱她呢,这是她忙完孩子之后,时常悲伤的事情,她离他理想太远,喜欢听他谈苏格拉底和卢梭,梦想和创业。吃着自己做的青菜包子和烧卖,喝着小米粥,看着徐先生清秀的面庞一天天衰老却更有韵味。
五十多岁,她有了孙女,从小给她抹上西洋牌子的护肤霜,打上遮阳伞,相当的漂亮,在学校里也是英语课代表。
儿子更愿意自己教孩子,她也有了更多时间来关心她的徐先生。
徐先生喜欢在阳台旁的竹编的靠椅上看书,家里的藏书装不下书柜,又订了个木箱,改良成小书柜。
她则在厨房里洗菜,切洋芋丝,将收拾好的鱼扔到汤锅清炖。
没事也爱跟人打打麻将,为了拓展儿子的事业,看看哪家公司领导的闺女要在寻夫婿,她当个媒人,也好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徐先生当然晓得她那些小聪明,虽不耻,也全当没看见,她明白这是为他的家好,很多世故手段都是为他在忙。
林淑桐也会向几个交好的朋友吐苦水,徐先生太懒了,什么事情都不问,只晓得看书,单位上业绩平平。
当然更多原因是她总害怕,徐先生和她结婚不过是为了顺应父母,爱吃她的饭菜,并不是喜欢她这个人本身。
她夜里有时会悄悄的借着月光去看徐先生,他总是那样寡淡的表情,她却怎么也看不腻,便当年复一年的送,徐先生的同事常取笑他们这对老夫妻。
下班回来,洗手做羹汤,孙女星期天回来,布在沙发上看韩剧,好几次催她去写作业,没多久眼睛又黏在欧巴脸上。
徐先生出差了,她茶不思饭不想,做梦梦到徐先生跟哪个漂亮女人私奔了。
徐先生最懂她,车行到了外省,当天就发了条短信: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
她看着屏幕一字一句的读,笑出了声,孙女握着圆珠笔冥思苦想,打电话去给表哥,让刚上大学的他来辅导功课。
也许人生就该浸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少了这些,乏味将剥夺生命的灵性,逐渐熄灭。
徐先生跟她谈及,顾城,海子,她听了之后,直说别再看了,徐先生皱着脸,心想本来是打击下她的没文化的,结果看到她一脸诚恳的望着他,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她说,幸福就好,管平凡不平凡。徐先生没有做声,想了想,看到她手上做饺子的面粉,想到她钟爱的荷西,眉眼舒开,屋外的梨花开的正好,天空也水洗似的清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