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相逢 ...
-
巫贞贞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干净的茅草铺上,屋里狭小却整洁,一切都布置的妥帖舒适。旁边守着的彭采昏昏欲睡。
见她起来,彭采高兴地道:“贞贞姐,你终于醒了。你看,我们已经平安的到达阴阳庄了。”
巫贞贞讶异:“醒了?难道我刚才昏了?”回想一下,投崖之后,确实记忆里有大片的空白。
那么,冰云,柳潋都是梦境?
彭采便喋喋不休的告诉她,说在她投崖之后,众人担心的不得了,纷纷攀下去救人,这个时候,就见钟判背着她几步跃了上来,黑着脸什么都不说。当然,作为还没活腻的下属,他们也不敢多嘴去问。
“大家还都好吗?”
“放心吧,贞贞姐,总判大人都救上来了。”
巫贞贞向窗外望望,低声问:“彭采,你要跟姐说实话,我跳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半空里有奇怪的东西?比如一片云,又比如一个人……一条八爪大海怪之类的?”
彭采关切的看着她,脸色有点难看:“贞贞姐,你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吓傻了?”
巫贞贞抱着被子望天:“唉,罢了。”
彭采拉她起来:“贞贞姐你也别躺着了,我带你逛逛去,顺路尝尝阳世里的吃食?”
巫贞贞一骨碌爬起来,眼睛放光:“阳世里吃食?”
原来,阴界山外的阴阳庄位置正在阴阳两界之间。在阴界,它是接待冥官的驿站,在阳界,它又是挂旗卖酒的客栈。这里常有过路的活人投宿,他们自是看不穿阴阳庄和冥官的真身,只道是家略微阴森古旧的普通客栈。
巫贞贞随彭采经过前堂的时候,见外面天色擦黑,堂内高低错落,设有小桥活水,屏风隔断,每方桌上都点着一盏形制新奇的铜灯。
那灯火白幽幽的,配着鸣虫流水,特别幽秘有氛围。
巫贞贞对店主的品味大为赞赏。坐下叫了些阳世里时新的小菜,与彭采吃的狼吞虎咽。
吃饱喝足,巫贞贞剔着牙四望:“来了这半日,怎么也没见钟判?”
彭采说他也不知,刚到阴阳庄,钟判嘱咐大家只许在庄内自由活动,现在该是和其余主判在商议行走路线。
巫贞贞“嗯”了一声,便开始觑眼打量堂内其余用餐的客人。
一眼望去,堂内四五桌,除了镂花屏风后一桌人满身死气之外,其余的四桌都是染着阳世浊气的活人。
这四桌又有两桌属于同一个商队,有牛高马大的西域脚夫,也有穿戴讲究的商人。他们叫了酒肉,吆五喝六甚是热闹。
巫贞贞神往的看了半天,勉强忍住了叫酒的冲动。
另外两桌均在不显眼的角落,阳气也弱了许多。暗处那桌是母女二人,女儿年岁应与彭采相当,生的颇白净秀气,看穿戴像是出自贫苦人家,也不知女流之辈怎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之地。
女子属阴,阳气略弱还属正常,可另一桌情况就不同了。
这桌临窗,只坐了一个月白长衫的年轻书生,阳气竟衰微至斯,只能说明他体质太弱。书生背对着这边坐的端正风雅,他借着灯光举着一本书在看,露出的一只手瓷白修长,指节匀称。
有这么好看的手,必然也有一张相当好看的脸。这样一个人,无论是穿什么,戴什么,放在哪里都太过耀眼了。
邻桌的母女便暗自频频看他。
巫贞贞拎着个茶壶就往那边走。
彭采奇怪:“贞贞姐?”
巫贞贞几步走到书生桌前,把茶壶朝他桌子上一掼。咣啷一声,茶水飞溅的满桌都是。
书生连忙举着袖子去擦他的书本,口中怨道:“我何时得罪了这位姑娘?为何要污我的书?”
呵,这余音里理所当然的傲气——多么熟悉的腔调。
巫贞贞眯着眼,低声:“柳潋!你作为一个不得了的大水妖,也太不敬业了些,装个书生好歹也该用法术换张脸,变个声音,这样堂而皇之很有意思么?拿四大主判当死人?诚然……他们也不是活人。可你不该不知道帝君正打你的主意吧?”
书生皱眉望向巫贞贞,除却额心少了那朵淡蓝的浪花,果然是与柳潋一般无二的脸。
“小生确实姓柳,但叫柳澜而并非柳潋,这位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而且,姑娘说的小生完全不懂,什么换脸啊,水妖,死人啊……唉,姑娘家喜好什么不好,偏偏满口旁门左道……”
彭采和一干同僚都往这边张望着。
巫贞贞压着一腔焦灼邪火,低声说:“我知道是你在金鸡山救了我,我特别感激你,可这个时候,又在这个地方,你万万不该出现。趁主判们还未发现你,快走!”
柳澜颇硬气的说:“我当然要走,可也绝不会受姑娘驱使。”
“你!”巫贞贞气的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店门突然被推开,两个头戴黑布袋的彪形大汉闯进门来。
堂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大汉也不说话,只把锐利目光往店内诸人身上一扫,周遭顿时一冷,像有人兜头洒下了一把冰渣子。
商队里有会两下子的,当时便站了起来,豁啦一声抽出铮亮的铁片大刀。
母女二人赶忙拥着往楼上跑,书生也往内缩了缩。
店主人是个微胖的中年人,闻声赶紧出来查看。只听其中一个大汉沉沉对他说了四个字:“活人清场。”
店家忙不迭的应着,一边嘱咐小二挨个包间通知,一边对堂内几桌作揖:“几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今日小店不做生意了,各位的店钱原数退回,西行二十里有家临阳客栈,小店备好车马送诸位过去。”
商队的不依不饶:“凭什么他们要住,我们就得走?”
店主面露为难之色:“这两位客官做的生意,只怕诸位会有些忌讳。”
“他们做的什么生意?”
店家左右为难,末了只得低声说:“赶尸的……尸都到院里了,诸位还是快走吧。”
商队的人脸色大变,急忙丢下碗筷匆匆上楼,片刻,又随着楼上十几位住宿的活人下来,唾了声“晦气”,匆匆出门而去。
混乱中,巫贞贞四下一看,那个与柳潋一模一样的“柳澜”,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却愈发觉得憋闷。
越怕遇见柳潋,倒越早见了面。柳潋这副装扮在她身遭晃荡,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只怕不会轻易离开。
两位大汉见阴阳庄内活人走净,先后摘了头套,他们身上完全是人的模样,可摘了头套竟然一个长着牛头,一个长着马头,十分惊悚可怖。
彭采高兴的打招呼:“牛头大哥!马面大哥!你们这一趟差办的真是快。”
牛头马面一改方才的冷酷严肃,憨笑着和屋里的冥官们一一见过,坐在彭采一桌,点了酒菜吃将起来。
原来,他们在阳界行走押送生魂厉鬼,为了避人耳目,只说自己是赶尸之人,因怕厉鬼伤人,每到一个冥界的住宿点,都要清走活人。阴阳庄是最后一站,明日,生魂厉鬼就要翻金鸡山,过恶狗岭,入鬼门关,去往酆都城接受审判。
巫贞贞因见了书生心乱如麻,并无心情吃喝,便辞了彭采和牛头马面,只说回房歇歇。
穿过游廊,尽头上等房内传来钟判洪亮的声音:“……此举的确太过儿戏。”
另一个声音叹息:“想来还是芸京合适,游魂野鬼既多,又不至于危险……”
巫贞贞驻足犹豫片刻,压制了周身气息,走了过去。在冥府的时候,吓闺蜜,逗年恕,潜去孟婆屋里找孟婆汤的解药,她常用这一招。一来二去的,在压制气息潜行这一方面,是不大光彩的已臻化境。
又听钟判说:“我是无法,南疆幽月城那边得了一些幽冥鬼母的踪迹,耽搁不得。”
另一人又说:“幽月城?妖魔的老巢,你要他们去送死?她又怎么办?若有个闪失,小心帝君怪罪。”
钟判便哧了一声:“你当我不知帝君用意?又是鬼母,又是柳潋,我当真应接不暇。”
那人乐了:“我看你倒是蛮周到,一出鬼门关就救了她,又安排懂些门道的与之同行……若论我们四个的修行,耐性,也是非你不可了,帝君的选择没有错。莫要忧心,大不了随叫随到,去帮你罢了。”
“要你帮?莫捣乱是正经。”
“……”
巫贞贞面无表情,慢慢的撤回去,悄悄上楼掩好了门,而后上床仰面躺倒,用被子蒙了脸。
呜呼,事情远比她想的还要复杂。柳潋的来意尚且不清,又多了个什么幽月城,幽冥鬼母,此行的安全也难保障,这滋味好比被关进了处处是刺的牢笼,身不由己,胆颤心寒。
胆颤心寒了一夜,次日清晨集合之时,两个乌黑的眼圈格外引人瞩目。
彭采见了她,惊道:“现世有个烟熏妆,贞贞姐画的甚是专业。”
巫贞贞白了他一眼:“什么烟熏妆,没见过走火入魔吗?”
彭采作小白状:“姐姐练了什么功?是相思大法吗?”
巫贞贞给了他一脚:“姐练的是闹心大法,会咬人的!还不闪开!”
彭采嘿嘿一笑:“玩笑,贞贞姐。不过,你为什么事闹心呢?”
巫贞贞望了望天,欲言又止:“为你找不到媳妇闹心!”
彭采给噎了半天,脸上飞了一层可疑的红晕,忽然转过头走了。
巫贞贞摸着下巴目送他:“哎?莫非真的在思春?”
就在此时,院子里忽然想起了一阵鸡飞狗跳的杂乱声音,有人高喊:“救命!”
巫贞贞心中剧烈一抖。
这声音……是柳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