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再不经此地》沈大碗

1、今夕何夕

　　致我亲爱的齐玉：
　　手机震动声音响起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面膜还有一半挂在脸上，已经是大半干了。拿起手机，是编辑催稿的消息，伸手抓了抓头发，丢到一边去了。觉得口渴，拉开冰箱时才发现里面只剩下一个鸡蛋并一瓶不知道哪天打开的矿泉水，口子敞开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喝。月光施施然的照进来，打在了脸上，大概也是在嘲笑这个不修边幅，渴了连水也没得喝的三十岁女人吧！是了，一定是了。
　　齐玉，有多久没有想起过你了，好多年了吧。从二十五岁起就再也没见过的我们，不知道如今你瞧见了我这副模样会不会也心疼呢！得偿所愿，我做了一名作家，只是并不是从前十八岁时在你面前夸耀过的要让全中国的人都读我的文字的作家，因为不会有一本书会在作者那一行写上江婉两个字，因为我是个替别人写故事的曾经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齐玉，明明已经可以在外人面前阿谀奉承，曲意求欢的我一想起你还是无比的鄙夷自己。你看我越活越不像你认识的江婉了，这也大概是我一直不敢见你的原因。因为如此卑劣的我，不敢也不能毁了那个叫江婉的善良的姑娘在你心里的最好看的样子。
　　齐玉，再过一个月最多一年大概终于架不住世俗舆论的我要结婚了吧！这么多年了，我从不会化妆到可以化细致的妆容，从不会阿谀奉承到如今的口蜜腹剑，这些年我变了这么多，如果一定要说什么没有变的话。大概就只剩下一颗还对梦想耿耿于怀和还期待再见到你的心吧。
　　江婉
　　二零一五年夏

　　年轻的时候，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个梦，一个关于文学的梦。
　　江婉十五岁的时候最喜欢的书是曹公的《红楼梦》，最爱那个挥泪葬花的林黛玉。所以，期盼着有一天能写一本自己的书。
　　十五岁那年的盛夏，收到青川的录取通知书时，妈妈激动了整整一个晚上。为江婉收拾行李时喜悦和不舍的感情在这个将近四十的女人脸上表露无疑，一边择衣服一边嘱咐着江婉到了新学校没了她的照顾要好好护着身体，又说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许玩，应急的药准备了好几包，还念叨着会不会不够。江婉在旁边削着一个苹果，看着母亲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样子，觉得温暖极了。江婉走到母亲身边递过苹果，伸手抱了抱母亲：“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让你操心。”母亲拿了苹果咬了一口，直夸好吃，别过头去的时候分明眼里是有泪的。
　　坐上车子的时候，江婉透过窗户用力的朝母亲挥手，江婉想到她小的时候母亲坐车子去省外打工，车子开出的时候母亲就扒开一点窗子大声地跟她说：“婉，回去吧，妈回来时给你买新衣服。”而今天，是母亲送她十五岁的女儿去另一个城市念高中，万物总是这样更替着，一些人长大了，一些人就老了。江婉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在心里默念着：“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对吧江婉！”
　　再下车时已经到了青川，历史感很足的大门，大门口几块巨石上刻着景得市第一中学青川几个大字，九月的太阳晒得有些毒人，江婉竟有了种林黛玉初进贾府的感觉。门口的巨大的公告栏上写着录取本科大学人的名字，江婉吸吸气，告诉自己三年后也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在排队等待缴费的时候，江婉见到了齐玉。这个此后的时光在她生命里烨烨发光的男孩。
　　齐玉站在江婉的前两个位置，穿一身黑白相间的运动服，戴一副黑框眼镜，嘴唇很薄，眼里有大片大片的雾气，左耳里塞着白色的耳机，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无关。江婉竟看得痴了，从前读过一句话，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山河朗朗，眉目如画。江婉想这说的大概就是眼前的男子吧。轮到江婉的时候她特意的看了一眼男生的名字，并在心里默默的记了下来。
　　她想着山水相逢，人生皆是缘分。
　　来到宿舍楼下时，江婉抬头看一眼高耸的楼群，心里有些发慌。低头看了看大大小小的行李，拍了拍蓝色的行李箱：“嘿，伙计，出发吧。”手里握着407的钥匙，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吁~见门并没锁，江婉刚想伸手去敲门，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然后她见到了苏玲。
　　眼前的姑娘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裙子，瀑布似的长发用一个大的发带箍着，像个巨大的花苞开在背上。眼睛大而清澈，左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妩媚中平添了一股俏皮。江婉当时差点喊出了“红楼”里王熙凤那句“天下竟有这样标志的人物。”苏玲一把抡过江婉手里提着的袋子，一边自我介绍着：“我是苏玲，你终于来了，不然我一个人无聊得紧。”短短几句话，化解了所有初见的拘谨和尴尬。后来江婉和苏玲挤在一张小床上时，江婉问她当时如何那样自然。苏玲咯咯的笑了说自己当时也不知为何，看到江婉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有点像林黛玉的姑娘会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江婉就直说苏玲一张嘴狡猾得很。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苏玲看起来柔弱，干起活来却是一股子的力气。短短十分钟就套好了被子，被单，还把江婉所有的东西都码放好了。做好这些之后苏玲拉了江婉一起去了教学楼，一路给江婉介绍着青川的种种。江婉随她拉着内心里无比开心与欢乐。遇见苏玲，真好！

　　青川—齐玉
　　再见到齐玉，是在开学正式上课后的第一节地理课上。
　　因着是第一节课，大家互相都不相识。因着还没排位置，江婉和苏玲就随意的坐在了比较靠后排的位置。江婉不善于和人交际，特别是面对一群不认识的人，心里慌得很，干脆就缩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打量四周。倒是苏玲，和旁边的人都混了个脸熟，已经可以和她们说说笑笑了，江婉心里对苏玲真是佩服得紧。班主任汪老师走进来的时候江婉正发着呆，感觉到周围的人的目光，以及苏玲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回过神来。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弱弱的问了句怎么了？这一问倒是把班上同学给逗乐了。江婉不明所以，一张脸红得通透。后来江婉才知道，那天汪老师是让她站起来做自我介绍，结果她一开口成了怎么了。以至于后来班上还有男同学跟她开玩笑，叫她“怎么了姑娘”。汪老师没生气，点点头让她坐了下来。江婉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台上的汪老师，约摸四十岁的女人，戴一副平框眼镜，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只是一双眼镜温柔中投着一股摄人的气息。江婉怕被汪老师看见慌忙低下头来。当耳边响起了悦耳的男声：“我是齐玉，很高兴认识大家。”齐玉，齐玉，齐玉。江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抬死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齐玉的背影。他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运动服，在江婉的角落只能看见他裸露着的耳廓，白皙透明。
　　江婉一直看着齐玉的后脑勺，总觉世上如何有这样迷人的背影。
　　后来就是发书，排位置，周而复始的上课。日子缓慢平静的进行着，苏玲会在下课铃声一响起时就拉了江婉直奔食堂，然后让江婉找个位置待着，自己风风火火的凭借着美貌冲进人群里，不出几分钟捧出两份饭菜了。不忘嘚瑟的对江婉说：“小婉儿，以后跟着我保证你天天吃饱。”苏玲说这句话时嘴角撅起，笑生两靥，浑然一股子女王风。江婉就咯咯的笑着答：“奴婢喳。”两人开始闹着挑对方餐盘里的肉吃。不过最后肉总是都进了江婉的婉里，苏玲则一边叨叨：“你看你，脸色蜡黄，你看我面若桃花，一看就比你营养好，你就替我分担一点吧。”神色认真，毋庸置疑。江婉就立刻大口大口吃起来。这时候江婉总是能看到齐玉，坐在一个角落安心的吃他的海带，举止优雅，煞是好看。后来，江婉就会找一个她可以看到齐玉，齐玉看不到的地方，吃和他一样的菜，用一样的姿势，一样的时间吃完。江婉总觉得这样好像就可以离齐玉近一点，再近一点。
　　江婉曾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和齐玉的第一句话，只是她没想到第一次就如此的尴尬和委屈。
　　开学上课一个月后，青川每个班按例举行了月考。江婉被安排在第一组的第一排位置，正靠着门。苏玲则是被安排在了第二组的最后一排位置，为此苏玲还好好笑话了一顿，说她这次可一点小动作都别想了，末了又笑着说有个惊喜等着她。然后就坏笑着回去了。江婉无奈的看着面前摆了一张老师坐的凳子，想着要被老师盯着一上午就发慌，胡乱的塞了古诗词的本子，就趴在桌子上发呆了，心疼着自己可怜的处境。然后就看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走了进来，然后就是径直的坐到了她的背后。江婉回过头去正好迎上了齐玉的目光，四目灼灼，江婉慌忙转过头去，斜着眼正好就看到苏玲笑得捂住了肚子。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苏玲说的惊喜。抬起头正好就看到门上贴着的座位表，赫赫然地写着她的身后是齐玉。这下江婉更是坐立不安了。一场语文考下来，江婉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打搅到了齐玉解题。总于捱到了考试结束，等其他人都交了卷子，江婉才交上了卷子走出考场。苏玲在门外等着，一看到江婉出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从口袋里摸出了个镜子让江婉自己看看。江婉这才发现，自己脸红透了，和有些黝黑的皮肤实在形成一种奇怪的颜色。江婉就更加尴尬了，干脆不搭理一旁笑得花枝乱颤的苏玲，慌忙的向前走。苏玲赶忙来拉了她说：“小婉儿别生气，这不是逗你玩儿呢嘛！下午考地理紧张呗？”“紧张又能怎样，唉，就指望太阳高度角的题型能少些，要不肯定不及格。”江婉想到地理，无比哀伤的感叹一句。苏玲就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句：“你傻呀，有齐玉这个大神在你后面，你随便回头看两眼不就行了？”江婉飞快的摇头，心里可不想给齐玉留下什么坏映像。苏玲又在一旁说了：“我跟你说哈，现在男生啊可不是都喜欢那种乖乖女的，你用种不同方式，或许他还可以把你记得牢一点呢！”江婉虽不说话，心里却也有些动摇了，真的？会映像深刻一点吗？下午拿到地理试卷时，江婉飞快的把题目看了一遍，然后就看到了那道分值20分的太阳高度角的题目，心想着完了，完了。想着先把前面简单的写完吧，只是解了其他的题目，还是得面对可恶的太阳高度角。江婉正闹心的时候，一直坐在前面的监考老师突然走开了，教室里一时间出现了小小的躁动。江婉脑子里又冒出了苏玲的话，于是吸了吸气，身子慢慢的挪向墙边，轻轻地举起试卷回过头去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齐玉：“嘿，能教一下这题吗？”说完这一句江婉就不说话了，心跳得飞快，心里期待又害怕齐玉的回答。齐玉嘴角撅了撅，把自己的卷子推上前来，呵呵一笑：“你想抄就拿过去啊！”一句话让江婉无地自容，一种羞愧尴尬的感觉涌上心头，飞快的转过头，胡乱的填了几个字提前交了卷子，出了考场。下午吃饭时江婉也是闷闷不乐，无论苏玲如何花净心思讲的笑话也逗不笑她，江婉觉得齐玉一定觉得她是个不求上进，平常不努力，考试就靠作弊的“小人”吧。江婉心里难受极了，可惜这世上总是没有后悔药卖的。后来齐玉总拿这件事取笑江婉，说他从来没见过谁作弊还询问的，心里觉得江婉可爱极了。只是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