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等 ...
-
等待戈多
十年。
他撑起场子,参与新的势力分配,又一步步计划让家族从这怪圈里脱身。
只可惜十年太短,他学得再快、做得再多也还是不够。最后一年终于看清当初父辈人的无奈,索性收了心思回了杭州的那个小铺面。外边儿无论再风光,回来依旧是那个年轻的古董老板。
看了一年的西湖绿水,吃了一年的西湖醋鱼。每日里日头偏西便收了铺面往公园去喝茶聊天,乐得清闲,权当最后补偿一把。
等到十年前那个日子,他才默默的收拾了东西,一声不吭锁了小古董铺子的门,一个人偷摸着去了长白山。
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到了地方那人不肯走怎么办?自己又被打昏赶走怎么办?这样那样想了很多,他却从来没想过找不到地方怎么办。所以等到上山,沿着那个他在脑子里想了无数遍的路却怎么也到不了目的地,他才开始觉出十年的意义来。
十年,能改变的太多。
比如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比如那路再不是十年前的样子,比如他再没有十年前的天真无邪。
从雪山上撤下来就发了高热,在喇嘛庙里迷迷糊糊躺了几天,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熟悉的身影。
他笑一笑,毫不讶异,只吩咐几声,一个小时后开始陆续有小队往山上去。
他找不到,不代表他的人找不到。
于是在喇嘛庙里长居,每天听听山上的消息或者生意上的杂事,不知不觉又回到最初几年的样子来。一住就是一年。
长白山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少道上的听说他长年盘踞于此的消息,也悄悄送了些人过来,见他不拦着,又偶尔莫名得些东西,心下里更是百转千回,人也越聚越多。
只可惜好景不长,过两年依旧是屁也摸不出一个,长白山整个山头都堆满了脚丫子,这才觉出些索然无味来,渐渐的也就消停了无谓的揣测。
间或里也有朋友来过,有陪着他数月插科打诨几句无奈走了的,也有笑着转悠了一圈第二天就走的。
他则仍旧是坐在喇嘛庙门口那个炉子旁,无事时看看那边的长白山,一坐半天也就过去。
第三年开春,他终于撤了最后一队上山的伙计,吩咐收拾了东西回长沙。
最后绕着喇嘛庙转了转,上车的时候连头也不敢回。
回了长沙待不到两日又去了杭州,开了古董铺子的门,生意该怎么还怎么。
不两年结婚,许久不见的一些老朋友相聚,席上要么谈谈上小学的儿子如何有自己当年的神威,要么是小两口明着暗着调笑自己和新娘。这一场宴席才终于让他觉出这十数年的味儿来。
婚后不久他又抽空去了趟长白山,这次没再一个人楞头往山上钻,只在山下的喇嘛庙里住了几天也就回了。
人年岁长了,日子也就越发过得快,好像日历不是一天天的撕,而是一年年的扯。
等到第二个十年过去,他才恍然惊觉,最终还是一个人买了机票去了长白山,跟喇嘛喝了半日的茶,第二日便回了杭州那个小铺子。
接下来的几年可说是人生最艰难的几年。他费劲千辛万苦没败了家族的产业,终于是成功的分出干净的一拨生意来转到杭州。每天精疲力竭,终于也不再做重复的梦。第三个十年的时候,他在家里瘫了很久才终于又去了那个长白山下的喇嘛庙,这十年他除了长沙和这再没去过别处,浑浑噩噩如同梦游般待了半月才跟着来接他的儿子回家。
过几年儿子终于也能开始帮手,他欣慰之余又常常泛出几丝苦涩,看看儿子执意要做的眼神也只能拍拍他的肩笑着转过身去逗孙子。
渐渐习惯了每天半晚和老伴儿在院子里对着某个固定的方向坐一会儿,要么喝茶,要么下棋,不言不语,然后吃饭。
第四个十年他没去长白山,只嘱咐了儿子一声。好在儿子孝顺,不几日去了发短信,意料之中的没消息。
他愈发习惯了这种生活,以至于孙子问他,爷爷,你为什么每次都冲着这个方向一坐半天啊?陪我玩儿嘛!他也只能沉默半响然后暴怒,臭小子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做作业去每天玩玩玩!
如果不是孙子问,他几乎要忘却他每天坐在这里的意义,只是习惯了,好像一天不这么做就有什么要失掉的感觉。就好像他无法告诉儿子记忆力那张逐渐模糊的脸究竟什么模样,没有照片,没有录像,他所剩无多的记忆是唯一的记录。
他以为他还要继续这样坐下去,坐到孙子也发短信给他,告诉他他究竟有没有看到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从雪山上下来经过喇嘛庙的人。
只可惜第五个十年刚过,这种愈见无意的等待终于到头。
他的生活逐渐淡出水来,每天院子里固定座位的小憩成为一种习惯,和老伴儿聊聊天,然后吃饭睡觉。直到某一天早上他突然想看看许久不见的儿子孙子,打了电话坐在院子里等着,看着日头渐渐偏西,他的人生终于就像一部电影走到尾声,啪的一声结束,幕里幕外,两个世界回归虚无。
---------------------------------------------------------------------------------the end
没有人会等谁一辈子,等到最后的人等的都是他们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