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时未竟》莫似东风

2、脉脉此心何寄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唐）鱼玄机《冬夜寄温飞卿》

　　她叫鱼幼薇，年少有诗名。

　　只为一试她的文采，闻名遐迩的温庭筠不远千里，来到她所居住的僻静小苑。

　　彼时，她虽年幼，却已风华初露。面对这位名震四方的才子的考验，她杏目一眨，一篇清新的小诗一挥而就。

　　温飞卿莞尔，决意收她为徒，将万丈才情传授与她。

　　晨露暖阳中饮酒作赋，暮色斜晖里啜茶吟诗。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原本平淡寻常的一切，都成了酬唱相和的至美素材。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对恩师有了除仰慕之外的别样情感。愈来愈强烈，但她又努力地回避。

　　有一天，恩师与她作别，要去远游。因为他首先是才高八斗的“温八叉”，其次是志在四方的男儿，最后才是她鱼幼薇的恩师。

　　而此时，她却发觉，心中的思念与记挂，早已不可忽视。

　　于是，寂寂冬日一个异常严寒的长夜，她向他表露了心迹。

　　如此漫漫冬夜，万木摇落，狐裘不暖锦衾薄。月照不眠人，她忆起了自幼与他的点点滴滴。

　　从一开始的高山仰止，后来的心中莫逆，到现在的魂牵梦绕……

　　孤灯之下，她欲将满腔深情诉诸笔端，但冥思苦想，却不知该由何说起。于是，便告诉他，你不在，我如深暮下的锦雀，啾啾鸣叫，却不知何枝可依。

　　他知道了她的不安，她的寂寥；也了悟了她的思念，她的深情。

　　但是他更知晓，君子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是她的师父，是她的伯乐，是她的知己。他们之间的感情，无可比拟。但虽然如此，也正因如此，他永不能成为她的良人，她的玉郎。因为世俗，世俗的眼光，于他重要，于她更重要。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他不忍让她成为世人口中目无人伦、不尊师道的狐媚子。可是他亦不忍，让她耽于对自己的相思之苦，而误了终身。

　　是以，他将她的诗作展示给了李亿，一个有所作为的才俊。

　　虽然隔着千山万水，但透过飘逸隽秀的字迹，凄清哀婉的诗句，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位对月思远，蹙眉长叹的绝代才女。

　　李亿对她种下了情根。他对温庭筠保证，虽然已经有了家室，但定会护她安好。

　　经由温庭筠的引见，李亿如愿以偿地结识了鱼幼薇。而他，退出了，或者说，在她的爱情中，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虽然她对温庭筠也曾情深义重，但官居高位、儒雅多情的李亿，毕竟是让人难以拒绝的。对于普通的女子是如此，对于色艺双绝但茕茕孑立的鱼幼薇，更是如此。

　　不久，他们便坠入了爱河。她不求名分，委身做了他的美娇妾。

　　温庭筠觉得，他可以放心了吧，只要她有安稳幸福的人生，他也无所牵挂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温庭筠再次与她告别了。

　　分别时，他很庆幸地看到了她眸中仍有一丝不舍，还好，还有一丝。

　　但是李亿没能履行诺言。鱼幼薇，虽然美艳与才气不可方物，但他不会为了她而舍弃太多。即便知晓她被正妻所欺压，他也没有拼尽全力去守护。

　　于是，她毅然决然地走了，改名鱼玄机，做了一名风流浪荡的女道士。

　　曾经追求比翼连襟的纯真的她，也学会自荐枕席，学会了寻欢作乐。

　　太久的放浪颓靡，让她彻底迷失了自我。

　　咸通十二年，因为杀死了侍女绿翘，她被处以死罪。

　　泪眼迷离之中，当年的温柔从容，言笑晏晏，仿若又重回眼前。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一生都在寻找依靠，却还是要这样孤苦地了此残生……

　　别了，温飞卿；
　　别了，李子安；
　　别了，鱼幼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