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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金钗年(三合一) ...

  •   陈蔻生在十月十六,正是个冬日。

      老人家们总说冬日里生孩子最不好,不为别的,只因天寒地冻的,幼儿新生,身子本就弱,但凡有个不注意的便容易夭折。要知道多少平常人家的孩子都是折在这冬日的。

      蔻娘倒是占了家世上头的便宜,自小便精细养着,也可以算是千娇百贵了,衣食住行皆有人过问,不敢不尽心,这才能平安长到至今。

      不过也正是因为养的太过细致,一冷了便加衣裳,热了便用冰盆,倒养出她畏寒惧热的性子。顾氏私下里便不止一次的笑过她,笑过却又道:“知冷知热倒也挺好的。”

      如今冬日,哪里有不冷的道理。顾氏虽笑话女儿,但心底还是疼她疼得多些的,便特意问过罗氏,将蔻娘设宴的地方定在了先头罗氏给荣娘办生辰宴的花厅里。

      毕竟是在北边,谁都知道一冷起来那是要冷到骨子里去的,厅里地龙铺设的自然好。如今烧的旺,便更是暖和。她们人虽然不算少,但也远不能跟家中办宴的规格相比,莫说正厅了,且占去一个偏厅,都是坐不满的,因此安排起来也是简单得很。

      蔻娘琢磨着她那院子虽不算小,但真要容下这么多人只怕也是不太容易的,再说了,人多便混杂,女儿家的闺阁哪里是能随便引人去的呢,倒不如早些,去花厅那头等还好。

      只在这之前,还当先去拜见母亲顾氏的。顾氏向来最喜蔻娘穿的鲜亮,往日里她由着自己性子倒也罢了,今日却是无论如何都应该让顾氏满意的。

      因此蔻娘便裹了一身大红织锦,上头用金线捻出几朵繁花来,端的是富贵逼人,再披上一件素色的暗纹披风,边上镶了白狐狸毛的,正好也压一压里头的颜色,不叫艳的太过倒显俗气了。

      蔻娘穿上身,便奇道:“哪儿来的这么艳的颜色。”她可不记得她做了这一身冬衣。这般艳色的她记着应该是年节时候穿的,可那也还在做呢,断没有这么快就出来的。

      蔻娘倒不讨厌大红色,只是觉着这么穿也略有些过头了,“今日客来,只怕唯独我是这一身要过年的打扮。”她也随心,话里话外倒是调笑起自己来。

      怕主子恼了,在一旁的宝珞连忙道:“这是咱们夫人送过来的,平姑姑说是特意着人做的,叫小娘子看在是夫人一片心意的份上今儿请务必上身,莫要叫夫人失望。”

      蔻娘原先或许还有话要讲,听了宝珞这一席话也是无话了,转而笑道:“母亲的心意我自是要承的。”

      “奴婢等知道娘子喜好,哪里会随意做娘子的主呢。”鸣佩听着,便又补上一句,“可是夫人的眼光实在好,娘子穿着很是不错呢。”

      蔻娘再照了照,见大红色果然衬得自己格外精神,正是粉面可人呢,心下便也满意许多,嘴边自然凝出了些许笑意,一路笑吟吟的去母亲顾氏的院子了。

      刚进去蔻娘还不及说些甚么,便直叫平姑姑拿个软垫子过来,摆在跟前儿,规规矩矩的跪下来给顾氏行了个大礼:“女儿今日生辰,还要拜谢母亲生恩养恩才是。”

      蔻娘自来算是个会说话的人,身上总有股子机灵的劲儿,很能说出些妙语来,但此时此刻却觉得口吐莲花反而显得不诚,因此便只实心实意的说了这一句话。

      虽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却依然有用的紧,蔻娘还来不及抬首呢,便听平姑姑略带惊慌的劝慰道:“夫人,这可是小娘子的生辰呢,好日子。”

      她听着有些许不对,便忙抬头去看,见顾氏已是眼圈泛红的模样,不敢再说些甚么又惹了母亲的眼泪,左右她原先也是跪着,此时倒也很不拘的微挪了挪身子,跪坐在顾氏脚边。

      拉过顾氏的手,软声软语的卖起乖来:“母亲这倒是怎么了,好好的倒是我惹着您了不成。”说罢,又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方帕子来,直递到顾氏手边去。

      眼见母亲接了那帕子,蔻娘便又笑道:“按说我惹了您生气便很应当罚的,只是母亲心疼心疼我,看在我等会子还要出去见人的份上,且饶我一回,等我见完客了便随母亲处置就是。”

      顾氏不过是有感而发,如今见女儿笑靥如花的模样哪里还有甚么话儿好说,只是用帕子微按了按眼角,再一把将蔻娘拉起来道:“好好好,我们蔻娘说甚么都好。”

      她也不要女儿走去别的位子,直接拉着蔻娘便在自己身旁坐下,打量了一番,面上便是掩不住的笑意了,倒还转过去对着平姑姑道:“我可没说错罢,她皮子细嫩,生的又好,合该穿大红的,看着整个人都发亮呢。”

      “小娘子随您,”平姑姑一张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附和道,“长的好看自然穿甚么都好。”

      果然会说话,这可不就夸了她们母女两个。蔻娘这般想着,也随着笑了。

      顾氏今儿是只要听了旁人夸赞蔻娘的话便觉心满意足,再上下看了一遍,便更是觉着自己眼光不俗,继而吩咐道:“去库房里再扯几匹缎子出来,赶在年节前给小娘子多做几身出来。”

      倒还能做出些甚么出来?左不过都是这般大红色的了,蔻娘听母亲的话音便知,却是笑呵呵的:“那倒要母亲给蔻娘掌掌眼了。”说罢又故作挑剔:“旁人的眼光不及母亲好,蔻娘就想要母亲挑的花色式样。”

      顾氏被蔻娘哄得开心,连声应了好:“你既然喜欢母亲挑的,母亲自然要帮你过过目才是。”

      她笑得开怀,蔻娘却微微撇过头去,皱了皱眉,心里微叹了一声,总觉得不太是滋味儿,原本心情倒好,的确是欣喜非常的,现在却是有些道不明白了。

      她自幼是养在祖母身边的,虽说同母亲并未远了去,依旧是亲昵的很,可毕竟不是从小待在一起的,还是有些差别的。此时见母亲竟欢喜异常,蔻娘却是有些不落忍了。

      她也只安静了这一瞬,再听顾氏道:“说好的长寿面呢,厨房怎么还不送进来。”便很快又转过去,收拾出一副笑模样来:“我倒吃甚么长寿面呢,该是母亲吃我的面才是。”

      长寿面是个好意头的,也正是如此,顾氏再三吩咐厨房一定要看着火候,等蔻娘来时必定要吃上正好的,面可不能软了去。因此,厨房里的人一听蔻娘在路上了,便忙开始揉面下锅,此时算来应当正好。

      顾氏心里觉得熨帖,嘴上却道:“今儿就该是你吃,哪里有我吃你的长寿面的道理呢。”一边又吩咐:“快去端上来,莫要饿着小娘子了。”蔻娘起来的这样早,怎么瞧也不像是用过了饭才来的。

      蔻娘却是不依,便问平姑姑:“厨房做的可还够么?”

      平姑姑闻弦而知雅意,再说了,这起子东西又不顶珍贵,便是不够了也只再做一份就是了,难道还有叫做主子的缺这一口吃食的道理么,因而便道:“小娘子放心,哪里会没有呢,尽够的。”

      蔻娘听罢便朝顾氏道:“母亲也听见了。既是如此,便陪着女儿吃上一碗罢。”她又怕顾氏不依,倒耍起赖了:“母亲要是不吃,蔻娘也不吃了。”

      顾氏自然很是无奈,念叨着:“你这丫头怎么越活越小了呢,娇气。”轻点这女儿鼻尖,数落了一句,顾氏便也就随她的意了:“可听见娘子说的么,叫她们端上两碗来。”

      长寿面为求长寿这个意头,便是要一碗只有一根面且要吃到尾都不能吃断。女眷大多嘴小胃口也小再加上其实也就是吃个意思,却是谁都不指望单吃这个吃到饱的,因此端上来叫蔻娘一看,果真是小小的一碗。

      把这个好意头吃下去,再垫几块点心,母女两个便觉得差不多了。吃饱喝足,顾氏便抚着女儿道:“母亲也给你备了生辰礼呢,要不要看一看?”

      她且说完,平姑姑便将一锦盒拿过来了,顾氏接过再递到蔻娘怀里,眉眼含笑只看着女儿:“看看可还喜欢。”

      倒是一支金簪。

      顾氏待女儿是向来不吝啬的,便叫她送一副金头面她也是舍得的很的,如今只送了一支金簪,倒不是她为人小气。再小气又何必短了自家孩子的东西呢,她可不会如此。

      道是那支金簪格外夺目。顾氏用来送女儿,成色自然是好的。那上头却还嵌着些宝石,倒不是大块的,却是细细碎碎的,好看。莫说蔻娘市侩,她估摸着光这一支簪子便能值上两三百两银子呢。

      因此此时见了也是惊讶了一番,她手里自然不短银子,每个月的月银加上逢年过节长辈们赏的金银裸子,攒起来怎么也有上千两银子,但这银子放着却又不生银子,她也一直想着攒着花,倒是很少动用。

      真叫她来讲,她自是不舍得花两三百两银子去打一支簪子的,但既是母亲送她的,她收的也坦然:“果然是母亲最懂女儿。”蔻娘亲亲昵昵的倚过去道,眼里的喜欢却绝不是作假的。

      “知道你喜欢。”顾氏笑着拍了拍蔻娘,心里一转,有点想帮女儿簪上,但一瞧她今日的发髻简单,又已带了些首饰,便只怕簪上去了却承不住,倒散了发髻,因此便作罢。

      “母亲倒还有一份礼呢。”见女儿把那金簪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听这一句话倒是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听她讲,顾氏笑得便更深了,“只是现下却不能给你。”

      蔻娘听母亲刚提了个话头却又绕了一个弯子,竟是不讲实话,不免有些泄气,却仍是缠着顾氏问道:“那母亲倒送了我甚么。”

      有这金簪珠玉在前,她估计母亲也是不大会再送些旁的首饰了。但小娘子么,若是不送首饰却也没有甚么别的好送了,因此有些想不通。

      顾氏这次却是不给她解惑了,只是神神秘秘道:“等到晚上,自有我的信使给你送去,你只等晚些时候罢。”

      说完了,却又推她,嘴上催道:“不是说请姐妹们来玩儿么。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过去了,莫要叫客人等你。”

      她越是神秘,便叫蔻娘越是好奇,倒是甚么样的好东西不成,竟还要专等了晚上来送,一时又不免扫过母亲房里的一众人,更是好奇,倒也不知道哪个是母亲的信使呢。

      所以说顾氏明白蔻娘呢,她就是个好奇性子,耐下性子自然是耐得住的。但若是把谜底挑开了一半,另一半却是掩而不露,不说与她听,她却是最受不得的。现下这一番话儿可不就把她的心思都挑起来了,正是心痒难耐呢。

      但听母亲的话,再一想却又觉得很是有道理,总不能叫客人都齐了,她这个做主人的却缺席罢,那便太过失礼了,蔻娘思索了一会,便只好先将想问的话暂且搁置下:“那女儿就先过去了。”左右到晚上,她也就知道了。

      按着陈家的规矩来,姐妹们大抵也都知道蔻娘要先去拜过顾氏,不会那么早到,因此倒也没有早早的便去花厅里等着。是以蔻娘这个主人家还是头一个到的,倒也不算失礼。

      蕊娘是一如既往的来的早,蔻娘不过坐了片刻,她跟着就到了,风风火火的:“我可算着时间呢,特意这时候来的。”

      都是一家子,住的也不远,只要有心叫人看着蔻娘甚么时候往三房去的,又是甚么时候出来的。这样算上一算,自是拿捏的好时间的。

      “知道你有心,”蔻娘一边应了,一边看她那模样,忙道:“你快坐下来歇歇,本也是姐妹间聚在一道儿玩玩,并不赶时间的。”

      她是怕蕊娘跑这一趟,倒跑出一身汗来。这会子出了汗,一时倒也没有换的衣裳,还要叫人回去拿,这一来一回的只怕汗都要干透了,冬日里可不是开玩笑的,轻易便要生病的。长辈们也未必抵得住,何况她们这些小的呢。

      “你向来最小心,”蕊娘却是一挥手,豪爽的很,“你放心罢,我好着呢。”

      蔻娘见说不动她,也只好叫人给她奉上热茶来,好歹先暖一暖身子。

      蕊娘后头便是葭娘。她倒不似蕊娘那般急切,是婷婷袅袅缓缓走过来的,刚过来便朝着蔻娘道:“我这里便恭贺姐姐生辰了。”倒是亲手把锦盒交给了蔻娘。

      “偏你这么多规矩,”蕊娘自来同蔻娘随意惯了,此时见妹妹如此多礼,倒像是把她衬得格外无礼,面上颇有些不好意思,也照着葭娘的样子跟蔻娘道,“我同你就不客气了,今儿你生辰,咱俩可又是同岁了。”

      她们俩本就是同一年生的,只是蕊娘是八月,蔻娘是十月罢了,相差的并不大。

      蔻娘莞尔一笑,一边拉了葭娘坐下:“礼我是收下了,可你四姐姐说的也对,不必那么客气,咱们舒舒服服的来就是了。”

      一边又冲着蕊娘扬了扬眉:“姐姐今儿可终于不说大我一岁的话儿了。”虽说她们常说虚岁,但蕊娘前些日子偏是要较真,明明是同一年的姐妹,只因蕊娘的生辰在前,她便非玩笑说她们两个是差了一岁的。

      姐妹两个较劲,蔻娘可是不服气,此时也算是逗一逗这位姐姐。

      真要论口舌蕊娘可比不过蔻娘,不过前阵子强词夺理来着,蔻娘倒也委实拿她没办法。

      听两个姐姐斗嘴,葭娘坐在一旁拿帕子捂了嘴便笑:“四姐姐今儿可就没话好说啦。”

      蕊娘听妹妹这般笑她,倒也不生气,大大方方道:“今儿我是无话可说了,就等着明年呢。”蔻娘听着,便扑哧一声笑出来:“敢情你明年还要强词夺理不是?”

      蕊娘挑了挑眉,却是没说话,蔻娘哪里还看不明白,当下便指着她同葭娘道:“这可真是咱们家的泼皮。”她本是随口一说,倒不妨蕊娘当真应了一句:“我倒也觉得泼皮甚是不错。”这下子,蔻娘倒也是真无话可说了。

      任她舌灿莲花呢,也抵不过人家这厚脸皮的不是,因此便长吁短叹了一阵子,倒叫蕊娘葭娘都在一旁笑得要背过气了去。她这才又不敢再闹了,姐妹几个正经说起话来。

      说了没一会子,蕙娘芷娘带着萦娘一道儿来了。蔻娘原先倒以为她们会将礼物都送到经香阁去,倒没想到一个二个的竟都带了过来。这也就罢了,毕竟是家里人,怎样都方便。

      等到客人们也齐了的时候,蔻娘便很是无奈了,瞧着放了一桌的贺礼,也是忍不住笑意,嘴上直道:“我倒还以为姐妹们能好心好意的给我送到经香阁去呢,这些个锦盒倒叫我身边的丫头来返几次才搬得完呢。”

      “五姐姐,”听得葭娘唤,蔻娘自然侧头看去,她倒以为葭娘是预备帮她说话的,葭娘却道,“本来就是姐姐多想了。”

      蔻娘听她众人笑声,心里无奈,却扮了咬牙切齿模样:“旁人倒也罢了,你这丫头倒来调笑我,道是我治不了你么。”说着便要过去掐她。

      旁人见她们姐妹两个倒演上一处姐妹相残的戏了,自然笑得更欢。

      玩闹了半天,到底还是封二娘出来回护她,笑着打了圆场:“今儿可是你的生辰,咱们都不欺负你,全随了你心愿。等会子吃完宴,我们把你连同你这八九个锦盒一道护送回去可好?”

      “姐姐这么一说,倒是我占了便宜呢,”蔻娘道,“那自然是好的。”

      话说出口了自然没有往回收的余地,左右也就是多走上一趟的功夫,她们也乐得哄一哄蔻娘。

      陈家五房,虽说比之旁人家并不算多的,但真要算上一算却也绝不少的。蔻娘也是劳累了一天,再瞧见房里堆满了的贺礼,虽说心里头是喜滋滋的,可一打眼,倒也是有些被吓着了。

      长辈们的有,平辈间姐妹的有兄弟的也有,更不要说今儿还来了封二娘,季娘子,俞家两位娘子同罗七娘呢,更是多上了几份。

      蔻娘略有些倦怠,索性便把鸣佩同宝珠叫进来一道儿拆着。听鸣佩温柔软语,又听宝珠活泼的声音,蔻娘倒也觉得精神些许,也就拆的格外认真了。

      她过了这个生辰便是十二,女子十二岁却另有称呼,道是金钗之年,倒不知是不是为着这个缘故,蔻娘拆了一众的礼,才发现她们送的竟都是金钗,不过有的为单,有的成对罢了。

      便是颜色式样同成色上也各有差异。

      单瞧这个,倒也能大抵猜出是谁送的。夫人们送来的成色要好些,瞧那上头的金便知能值下不少数来。至于小娘子们的成色便略次些,却胜在新奇,样式好玩的紧,倒也很惹人喜爱。

      唯一例外的便是四夫人那份儿。

      宝珠向来心直口快,在一旁看着,张口便道:“四夫人送的礼一点儿也不用心。”成色也是一般,样式却也没有哪里出挑的,便连四娘子六娘子送的都不如,她们娘子哪里就戴的出去。

      蔻娘缓缓抬头看这丫头一眼,她立时便噤声了:“少说闲话。”蔻娘到底宠她,还是怕把她吓着了,便又缓了缓语气道:“去放起来就是了。”别的倒是不必多说,人家又听不见却也不会在意,何必自己倒落一个嚼舌根的名头?

      她自然是不会带的,左右四夫人也未必诚心,又何必给人家做这个面子。等改日了,把这支簪子融了,重新铸个别的就是了。

      宝珠原以为蔻娘遭怠慢了,要不高兴的,因此很是胆战心惊了一会儿,她说的话虽是不错,但还是不大好摆在明面上说的。此时一听蔻娘并没有怎么生气,自然又是笑嘻嘻的,连蔻娘说她的那一句都不放在心上了:“奴婢这就去。”

      她瞧着都不觉着好呢,思忖着娘子应当更不会喜欢,当下却也不放到娘子的妆匣里了,直接便往库房的方向去了,瞧她那个样子,倒是想压到箱底去呢。

      鸣佩不放心她,跟着出去看了一眼,回来便对着蔻娘笑道:“娘子瞧罢,那丫头还是个孩子呢,孩子气的很。”

      蔻娘也猜得出来,也是忍不住笑意:“难得她有这份孩子气,且容她去。”经香阁里从她这主子到丫鬟多半都是老成之人,心思细腻,像宝珠这份孩子气她们是没有的。也是因此,她才这般纵容那丫头。她们没有的,这才珍惜不是。

      蔻娘倚在床上,将那一溜儿的金钗都摆在面前,一个个打量过去,却是笑了,朝鸣佩道:“可瞧见没有,你主子我现下可是不差钗子戴了。”

      鸣佩也纳罕各家主子怎么就送礼送的这般齐整,前头四娘子生辰的时候那也是金钗之年呢,倒不见都送了金钗,嘴上却道:“那自然是好的很啊。”

      这年头,金子向来值钱,虽说这里头成色,重量,样式都不一,但毕竟送的人多,真要算上一算,她们可还是挣了的呢。

      主仆两个这厢正说话呢,焦桐便打帘子进来了。

      蔻娘便问她:“你到哪里去了?”

      “三郎君叫人给娘子送了礼呢,奴婢刚去接呢,”焦桐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直往蔻娘这边过来,兴冲冲道,“娘子可是不知道。”

      她还没说完呢,便眼尖的瞧见蔻娘摆了一溜的金钗,嘴里的话当下便是一断,笑了笑,又道:“这一回儿,咱们可是狠赚了一笔呢。”

      蔻娘听她这话不对头,再看看她面上,心里略有猜测,便抿嘴笑道:“哥哥送的不会也是金钗罢。”

      “您可真是一语中的,”焦桐做了个苦脸出来,“三郎君还传话说不要告诉您,瞧瞧您有多欢喜呢。这下子可好,奴婢却是没做成三郎君吩咐的话儿呢。”

      “快拿来我瞧瞧,”蔻娘一边朝她招手,将拿锦盒拿过来,一边也不忘道,“你倒叫他也来看看,看过了十来支簪子,再看得一支新的,他倒还有甚么反应没有。”

      鸣佩也在一旁帮腔,指了另一边儿道:“我的好姐姐,你可瞧瞧罢,咱们拆出来的锦盒都摞了一地了,看着都麻木了,再没甚么好吃惊的,又哪里还有甚么好说的。左右是东一句好看,西一声尚可罢了。”

      焦桐愈发苦了一张脸:“你也知道我难做呢,且不要多说了还不成么。”

      “得了得了,”蔻娘将盒子里那金簪拆出来,抿嘴笑道,“哥哥送的我自然喜欢。他要是来问,我只管说好,绝对不叫你为难的。”

      陈翊的眼光确实不错。要说母亲顾氏送的金簪显得是富贵艳丽,哥哥陈翊送的便是婉约精巧,虽说簪子应当没有气质这回事,但蔻娘瞧着,就是觉着哥哥送的这一支很是不凡,便是摆到那一堆簪子里去也很是出挑的,倒实在不是她偏心。

      “可知道哥哥甚么时候去请安么,”蔻娘拿着那一支金簪,看了片刻方问道,“那一日你倒记得叫我换上这一支。”意思就是要戴给兄长看的了。

      焦桐这才欢喜起来,恭恭敬敬道:“奴婢一定记着,绝计不忘了的。”说了,又问蔻娘:“不若娘子先叫奴婢把这簪子放好来,免得不小心碰到了。”

      蔻娘唔了一声:“前头不是新做了个匣子么,便把那一个拿出来,装这些簪子就是了。”

      鸣佩倒是应了一声:“那个倒是我收起来的,我还记着放哪儿呢。”想了想,又对焦桐道:“你且等等,我去给你找出来。”她手脚麻利,记性又好。

      蔻娘也就坐了一会子,便瞧鸣佩已经找出来了,焦桐正一支支往里头摆呢,端的是小心翼翼,其中陈翊同顾氏送的自是摆在了第一层。

      蔻娘也没什么事儿要做,索性就倚在床上看焦桐慢慢摆着,她今儿起得也早,看了一会子的功夫,便觉得睡意渐渐上涌,都快要睡着了,却又听宝珠轻快道:“主子,如练姐姐来了。”

      睡意立时便消去了,蔻娘只觉得头疼,语气自然不善:“倒是谁来了?”

      许是因为有两个姐姐在旁边使着眼色,宝珠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因此声音一时便低下来,话里的欢快立时不见踪影了:“是夫人院子里的如练姐姐。说是奉夫人的命来给娘子送东西的。”

      蔻娘初时有些困惑,继而一想才恍悟过来:“是了,是有这档子事儿!”母亲可不是说过还有一份礼要给她的,说好了是晚上的。

      蔻娘想起来,便将身上被子掀开,接过鸣佩急急忙忙递来的外衣披上,直道:“你叫她等一会子,我就来。”

      宝珠也不知今儿是怎么回事儿,竟老是惹娘子生气,却又叫她生生逃过两次,只觉今儿实在太好运了,此时哪里还敢再多说惹的蔻娘不悦,忙福了福身,下去了。

      有焦桐鸣佩这两个搭把手,蔻娘很快也就收拾好了,心里想着母亲既那般神神秘秘的,又说是信使,只怕也不是甚么寻常事,因此也不要这两个丫头跟着:“得了,这里到暖阁去,倒有多远不成。你们两个就不必再跟我走一趟了。且在这儿拾掇这些金簪罢。”

      说着,还玩笑了一句:“等我回来可是要收拾好才行,否则便罚你们两个给我做荷包。”

      鸣佩便忍俊不禁道:“一两个荷包的事儿也值当您这样耍赖?娘子放心罢,我们两个若是收拾不好自然要做,若是收拾好了也给您做,绝不抵赖的。”

      蔻娘倒也不觉着丢了做主子的面子,只是笑吟吟地到暖阁去了。

      如练手里果然捧着一个锦盒,见了蔻娘便恭敬的拜过,再又将手中的盒子奉上:“夫人说了,原是答应要给娘子的礼物。”

      蔻娘接过手来,却没急着拆开,嘴上倒还客气了一句:“也难为你这么冷的天气跑来。”不显眼的略掂了一掂,不论是甚么,但凡有些重量的只要这般动作一番,大抵也都能猜出个大概来。

      可偏就这个盒子不行。

      蔻娘心里好奇愈浓,倒也不打算为难自己去猜,索性便上手拆开了。

      竟是一张纸。

      蔻娘只撇了一眼便略微抬头去看如练,她仍是端正立着,头微微低下去,并没有擅自打量,见她面上甚么都看不出来,蔻娘这才伸手去将那张纸展开。

      过得片刻,她面上神色便复杂许多。斟酌一二,方开口问道:“母亲好端端的送我家铺子做甚么?”

      虽说也不是多好的位置,但金簪如何能同铺子相比。金簪再是值钱,终归也是有限的。铺子却不同,那是能钱生钱的。就算铺子挣不来钱,总是亏,可那商铺的契子在手上,那就依旧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若说金簪,蔻娘虽然有些惊讶但也能受下,但若是一家铺子,母亲又是这般轻易就给了她,蔻娘反而不敢受了,是以必要好好问一问才肯放心。

      “夫人说娘子近日学管家学的很不错,”如练抬头,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是该好好上上手。”

      就为着叫她上手,轻轻易易的便把一家铺子交与她来管,蔻娘一时又觉得好笑,又是有些不信的。

      莫说蔻娘呢,如练原先也是不信的,因此倒也知道说些甚么好,便又道:“夫人原先是想将娘子前头算过帐的那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给娘子打理的,只是。”

      只是那原是为了哥哥挑些得用的东西或是自己用或是送作人情的,哪里就好给了她去。若给了她,另开一家铺子也是来不及,若仍旧同从前一样直接拿,又是亏了她的。因此,不如不给。

      蔻娘不是个不理事的人儿,自然不会有甚么不平,只是道:“母亲也忒大方了。”

      如练便急忙帮着解释道:“正巧有人在卖铺子呢,夫人听了索性便把它买了下来。如今那铺子还是关着的呢,夫人说了,娘子想要开间甚么样的铺子都好,只要这契子在手,盈亏都不甚重要,不行便关了再开也是一样的。”

      她说罢,心里又唾了自己两口,倒是说的甚么胡话儿呢,这铺子可还没开起来,怎么就要关了去。

      因着觉得自个儿说错话了,再看见蔻娘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便又道:“娘子也不必有甚么顾虑,夫人说了,现下给同往后给都是一样的,该是娘子的都是会给的,并没有甚么不同。”

      意思是无论如何,这家铺子如今已经算是她的嫁妆里去了。蔻娘会意,不过不同自然还是有的,只是她手里或能多出一个进项罢了。至于是盈利或是亏,那却要靠她自己的本事了。

      但是母亲敢给,她倒有甚么不敢应下来的?左右她也没出甚么本钱不是,便是亏也未必就亏不起,因此反而不必怕了。

      蔻娘缓了这一口气,便又拿起那契子看起来,是在京城南边儿,那条街她倒是未曾听过,但母亲能拿来给她的,怎么着也该是在一条商街才是,商街的铺子才能值点钱,旁的位置就没甚么意思了。这样算来倒也是不错,总归给她来鼓捣是不错了。再好一点儿的地段她也不敢动手不是。

      这样一番看下来,蔻娘倒是放心不少,顺手搁在一旁了,这才有心思同如练说起话儿来,她撑着边上小桌,道:“倒是多谢平姑姑费心了。”

      不是蔻娘不信自家母亲,她的性子未必不能买下一家铺子叫女儿练手的。但说句实在的,哪怕是城南的铺子,那毕竟还是在京都,既是京都的,真要太便宜也是不可能的,再加上这铺子是两层的,后头倒还带了个院子,她不通市价,但也知道没有个七八百两是绝对下不来的。

      她是做女儿的,自然知道顾氏手里银子其实不算太多,更多的还压在各家铺子的账面上呢。

      母亲大抵的确有这个心,但若没有人在边上敲边鼓也是不可能的。母亲身边的倒有谁有事要求她的?既有求于她又能在母亲身边说的上话的也就是平姑姑了。

      如练显然是一愣,回过神来便道:“奴婢母亲总说小娘子聪慧,必定能盈利的。”这就是没有从正面回话了。

      蔻娘听了便是一笑,又拿起那张契子看了起来,不说话了。

      如练正不知道这位主子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呢,她是听了母亲的话儿来卖个好的,哪想到主子如此反应,一时便有些惶惶不安。

      不妨蔻娘突然问她一句:“可识字儿么。”

      平姑姑可帮着顾氏做过不少事儿,怎么会不识字。可能识得不太多,但一定是懂的。

      “会打算盘么?”

      若要听到这一句如练还不明白,那也是枉费她母亲费的这些心思了:“奴婢识数呢,算盘也会打些。”她心里头激动的很,又是兴奋,语气都雀跃了不少,但是面上还算淡然。

      那便好了,蔻娘淡淡一笑:“我这儿人少,冷清了些,你过几日收拾好了便来罢,咱们一道儿好好过个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金钗年(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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