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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讨主意 ...

  •   蔻娘这句话却不是白问的。

      先时便已说过了,她实在不落忍见两位姐姐因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将开来,平白生分了去。因此是很有心趟一次浑水,插一回手,帮着居中调停一二的。

      便是不说要劝到隔阂全无的地步,总也要把这件事翻过篇儿去不是。至于往后么,两位姐姐若再有甚么龃龉,那也是一码归一码,只怪后头的事儿,却不必再翻甚么旧账了。

      更何况,今次的事儿也实在难以分辨究竟是谁的错处来的更多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姐妹两个各执一词,实在是掰扯不清的。因此倒也没有计较清楚的必要了。

      蔻娘这一番心自是好的不能够再好了。细论之下便可知的,她做这事儿一不是为了名,二来却也并非是为了利,更不是为了她自个儿才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有心维持住姐妹间的和睦及家中的安稳日子罢了。

      只蔻娘也委实算不得甚么老好人的性子,她又是说一不二惯了的,既说了不深管的话儿那便是绝不会多插手的。

      因此蔻娘能做的也不过是使唤鸣佩走上一趟青玉堂,将此番事皆说与蕊娘听,姐妹两个通通气儿,共商事宜,也好一道拿出个章程来。不论如何,两个人一齐劝着总比一个人更来的容易些不是。

      只她能做的到底也就是仅此而已,再多的却是不能够了。毕竟相较于这件事,她还有更为要紧的事儿得去做。

      说到这里,那便少不得要提一提去年生辰的时候了。

      毕竟是金钗之年,纵使算不得甚么大日子、整生日的,但也算得上大姑娘了,往后便有定亲备嫁那些个琐事缠身了,在家里过的生辰总是一年比一年少的,也一年不如一年舒心。因此这宴辰只有越办越正式隆重的道理,却是不能再如小时一般简薄了。

      大抵也是为此,蔻娘这一回生辰便很是收了些礼的。而这其中若要说最为贵重的么,到底还是得数母亲顾氏赠予她的那一份契子。

      顾氏有心磨练女儿,虽是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却也并不强求蔻娘立时便要做出几分成就来,反是再三叮嘱她很不必着急,先盘算好了,规整出个章程来,再选了人将铺子打理起来也是不迟的。

      顾氏这数十年下来,在管家理事上很是一把好手,经验丰富的紧,她的话蔻娘又如何会不听呢。

      只听倒确确实实是听了的,可依着母亲的话这一番准备下来却也着实是蹉跎了不少时间。

      蔻娘偏又不如母亲那样名下嫁妆丰厚,每月都有不少的进账,财大气粗的很。这些年来她手里虽也存下了些银子,还不至于见识浅薄到为眼前利而失了分寸,可也实在是有些心疼这几月的租子的。

      是以她盘算了几月,大抵拟出了章程来,便有些按捺不住的想往母亲顾氏那儿去了。

      虽说是大抵,却也不代表她做事迷糊,蔻娘倒很想了些主意来,只是不确定自己所想究竟有用与否,又是否有甚么欠缺之处。

      因此去寻母亲,既是想言明自己的打算,想要将这铺子开起来了,又有着几分讨教主意的意思在呢。

      蔻娘年纪轻,在姐妹中虽也还算稳重,却也并非像顾氏那样走万事皆求一个稳字的路子。她年幼便也气盛的多,更是不怕输的。或许也正是因她年岁小,无所畏惧,便也很输的起了。

      如此种种说来,蔻娘是很愿意尝试新鲜玩意儿的。正所谓出其不意,讲究的不就是一个新意么。

      也是因此,蔻娘才跟那些个花儿粉儿的打了这许久的交道。她虽依旧不深知晓人家作坊里究竟是怎样造出纸来的,可却很琢磨出了怎样的配比才能调出格外好看的颜色。

      以此一通百事,只需教外头的人也按着她的方子来,又何尝不能制出她想要的十样变笺呢。

      蔻娘思虑了许久,心里的把握便愈足些。她虽算不得十成十的急性子,却也不喜拖沓,倒有几分当机立断的,因此略想一想,便也捎上了她列出来的方子并章程,转头又吩咐了宝珞:“你也跟上罢。”这才悠悠往母亲顾氏那儿去了。

      她来的时机却很是正好,顾氏正是百无聊赖之时,见了女儿来便忙拉了她又是好一阵儿的嘘寒问暖。

      这倒也怪不得顾氏,她一双儿女里,长子这大半年来都忙着温书,一心是扑在科举上了,正是与前程很相干的时候,顾氏自是不敢扰了儿子的,便只好常常打发了人往他那儿送些东西去,顺带着捎上她做母亲的几句关怀。

      就是陈翊每日进来请安的时候,顾氏也从不多说些别的,唯独会多问几句身子近来如何,吃的喝的可还好这样的家常话儿罢了。

      她很有一番慈母心,可如今在儿子前头却不得不收敛了大半,待见了蔻娘这个贴心小棉袄儿,可不就一应抒发出来了么。偏巧蔻娘又出去住了半月,见得更是少了,哪怕蔻娘回府后这几日都很抽出时间陪了陪母亲,顾氏却仍觉不够。

      因此这一回又见着女儿过来,她面上的笑便是实打实的明媚,委实做不得假的。

      蔻娘见着,便也是一笑,行礼问安过了,自个儿便挨着顾氏坐下,听着母亲一叠声的说她来的正好,小厨房今儿又新进了好些食材来,新鲜的很,却正是她喜欢的。

      这话说着说着,顾氏便已点了蔻娘喜欢的诸多菜色,更是打发平姑姑去小厨房看着,教她们用心备着料,等到了时候再现做出来,求一个新鲜。

      蔻娘原是笑吟吟的,顾氏这一番话也是平常,可她听来听去,心中却也无由的觉得酸楚起来。

      她是自小便养在祖母身边的,大抵也是为此,她与母亲见的虽也不算少,但到底是不如别人家的小娘子那样依赖母亲的。要说怪不怪教她们母女分离的祖母么,蔻娘倒也难说,或许难过时会有几分埋怨,只她对于德行贵重的祖母素来孺慕,因此便是有些许怨怼,那也一向浅淡。

      蔻娘不是爱迁怒的性子,她亦很自知,养在母亲身边或许得以受万千宠爱,但有得必有失,若是被母亲宠爱惯了,她便断然做不到如今这般胸有城府,遇事自有思量,只怕会养得一身蜜罐儿里泡大的天真性子。纯真不知事说来好听,无忧无虑的痛快日子又有谁人不想过呢,只蔻娘心中自有决断,比之那所谓的单纯直率性子,她到底还是更喜欢如今这般。

      虽说祖母身边养的小娘子多,必定不如母亲待她一般用心,但到底也不曾有过何等慢待,她又是嫡嫡亲的孙女,因此也是很受祖母宠爱的,这就很够了。

      更何况细论之下,养在老夫人罗氏身边,最最紧要的反而不是得宠与否了。

      罗氏出身大儒之家,若要论才学,便是家中的几位老爷都未必比的过她的,偏偏这位老夫人又着实通透,她固然有心教导几个孙女知书达理,守规矩,却也实实在在的教导她们不必拘泥小节,更不必一味的听从规矩,只要自己有那个遮掩的手段,不会教外人知道了说嘴,那些个迂腐无趣的规矩违了便违了,又有甚么打紧的呢。

      由此可见,罗氏其人也实在不是个循规蹈矩的性子,寻常人家的长辈只怕是耳提面命自家的小娘子要遵守规矩,凡事不可逾矩,哪里会像她这样倒硬生生反着来呢。只比起那所谓的规矩,到底是罗氏这位将世事看的通透的长辈说的话更来得实在,因此这位老祖母能教孙女们敬重不已倒也并非是没有缘由的。

      即便不谈老夫人的这份通透,亦不提她腹中诗书,单说心机城府,管家理事,京中许多人家的隐秘,哪一桩哪一件罗氏会比仅是寻常官宦人家的三夫人顾氏知晓的要少呢。

      更何况,养在祖母的身边,长辈的另眼相待,家族的扶持更是手到擒来。

      蔻娘并非只重利之人,起先也并不是为了这些个好处才格外孝敬祖母的,她到底重情,一切都是小时便做惯了的,年岁大些了便也不曾忘过。

      如今这些个念头不过是她出门在外见的事儿多了,自己读的书也广了,这才自己揣摩出来的罢了。毕竟无论是对家族还是对她们自己,祖母这样的安排都十分之妥帖,一举数得。这样想着,她私心里便也觉着如今这一切好的很了。

      蔻娘一向如此觉得,只她也不曾偏颇,虽与祖母罗氏更为亲昵些,但孝敬父母,每日晨昏定省,节礼时敬上些针线活计,如此种种皆是不曾少过的。蔻娘私心里以为自己做的并不算错,也并不曾薄待了哪一方,可不是皆大欢喜的很么。

      可如今再见母亲顾氏这般言行,她却又觉得是自己凉薄了。纵然这件事并说不上是谁的错,心里却依旧难言的生出了几分歉疚,一时倒是真不知该说甚么好了。

      蔻娘这里的满腹心思顾氏全然未觉,笑盈盈的问过了平姑姑,又转头来拉女儿,温和问她:“你觉得哪一样更好呢?”

      蔻娘神思早已绕出这之外了,只知母亲是在说午间饭桌上菜色的事,却不曾细听,哪里就知道择哪一个呢。

      她一时不免有些愣神,幸而她本玲珑,又见顾氏一脸笑意只等她回话,心中便是愈发的酸楚,挽了顾氏的手,笑道:“女儿前来本是为了伴母亲左右,菜色好坏反而算不上重中之重了。”

      她余光瞥去,见母亲仿佛非要她说出个一二来,便温言道:“有母亲相伴,蔻娘用甚么样的菜都欢喜,馔玉炊金得以下咽,粗茶淡饭亦是享用的开怀。”

      观得顾氏神色动容,蔻娘便又朝着平姑姑道:“做些母亲喜欢的来罢,再不济就随意做些简单的来,我并不挑的。”

      顾氏听着,神色愈发的温和,却是微微笑着,打趣了一句:“这说的却是甚么话儿?谁不知道咱们家五娘子最是挑嘴了,倒又说的甚么不挑的话呢?”

      她虽是玩笑了两句,神情却很是柔和,将蔻娘落在一旁的几绺发丝轻轻的顺至耳后,又淡淡吩咐平姑姑:“你去罢,看着办就是了。”她不欲再说,显见着是不为在这些个琐事上头费时了,若有这个闲心她倒不如多看女儿两眼呢。

      蔻娘听着母亲的话,转念便也对宝珞多说了一句:“你也跟着去罢,帮着你平姑姑搭把手。”

      她今次来本就有心将自己的满腹盘算尽数托出,以求母亲的支持,只是事情终究还未定下,因此便起了低调行事的念头,并不欲教太多人知晓。如今见这时机正好,自当把握住,借机将她与母亲身边这几个伺候的都打发出去。

      这样一来,她即便是想要与母亲说些私密话儿,却也不必再顾忌甚么,倒是便利了许多。

      顾氏倒是不曾想到女儿这点子小心思,她固然有心与蔻娘好好聊上一聊,却也着实不愿教旁人听去她们母女间的谈话,因此想了一想,便也如蔻娘所愿一般将人尽数打发出去了。

      如此,倒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儿了,正所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纵是万事俱备,东风不来,蔻娘却也实在是没法子的。也是因此,她心中不由的便生出些许郁气来。

      你道是为何?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为着顾氏慈母心太重的缘故。

      她毕竟是做母亲的人,爱子颇重,心里的计较便也很甚。偏巧她膝下长子陈翊已然长成,近来又多忙碌,顾氏一是找不着空闲来嘱咐长子,二来却也觉得他大了,便也很没有像小时一般不错眼的盯着他的必要了。

      顾氏唯有这一双儿女,在陈翊身上费的心思少了,此消彼 长下,多出来的心力自然一股脑儿的都倾注到了蔻娘那一处去。

      其实说来说去的倒又绕回来了,蔻娘若一直养在顾氏身边,在她眼皮子底下的,那她必不至于如此絮叨。可蔻娘偏生是从小时起便已不在顾氏身边养着了,小娘子又不比郎君皮实能摔打,总是娇气些,虽不说鞭长莫及,但母女两个到底也是隔开了些,不在一处的,顾氏难免便存了些担忧之意。因此此时说起话来,亦是滔滔不绝的很,显见着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的。

      蔻娘倒是想开口,只是她这个做小辈的实是没有打断长辈的话的道理,又苦于无论她怎样接话,母亲却总能将话回转过去。一时无言也无法,便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专心听起母亲的话来。

      顾氏讲的十分用心,因此一贯细心的她一时竟也未能觉察到女儿的不对劲。直至她说的口干舌燥了,顺手接过蔻娘奉上的茶盏,抬眼一看,这才觉着有几分不对了。

      “这是怎么了?”顾氏瞧得女儿没精打采的样子,奇道,“怎的这一副恹恹模样,谁惹你了不曾?”

      蔻娘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因此扬了扬笑,只道:“母亲素日里总说我皮猴儿一般,又很是胆大妄为的。自然只有我抖威风的,哪里有别人欺我的时候呢。”

      这般说了,她心思又是一转,抬手按了按头,有些倦怠道:“不过是昨个儿想事想的久了,很费了些心思,因此休息的不大好罢了。”蔻娘这话里虽多少掺了点水分,可也并非尽是假话,只不纯是为了铺子的事儿罢了。

      顾氏听了先是问蔻娘因何事而费神,还不等她应答便又疑心道:“可是你这做主子的在外头住的久了,你房里的丫头们竟懈怠了,不好好伺候了么?”她是极珍爱这个女儿的,如今以为底下人竟敢怠慢蔻娘,立时便恼上了,气得直要将跟着蔻娘来的宝珞传进来训斥一顿。

      蔻娘不过是想借机起个话头儿,将铺子的事儿引出来,哪里想到母亲竟疑心到这上头去呢,见母亲如此气恼,一时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忙温言安抚道:“母亲疼爱女儿,蔻娘是知道的,只母亲也实在不必多虑,我哪是肯吃亏的性子呢,即便在外头也不轻易受气的,回到家里便更不会教底下的人蹬鼻子上脸了。”

      蔻娘将桌上的茶盏重又奉到顾氏手里,一边也不忘轻抚着母亲的背,见她喝了,气亦渐平,这才很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仍旧道:“母亲可着实吓坏了我呢。”又道:“原本是将旧事想透了几分,因此想到母亲跟前儿显摆一阵儿的,哪里知道倒累的母亲担忧,这便着实是女儿的不是了。”

      为着哄好顾氏,她亦少不得彩衣娱亲一回,当下便拉着顾氏的衣袖,软语道:“母亲可莫要在生气了,蔻娘与您陪一回不是,您便是生恼也以身子为重,与其自个儿生气倒不如打女儿两下还来得痛快呢。”这样说着,便又正正经经的奉了一回茶,很是扮了一回戏文里的人物。

      顾氏本就不是生她的气,见蔻娘如此,又听她笑语几句,心里存的那几分气便也尽数消去了,只到底还是有些许怀疑的,却是不提,笑着问她:“倒是甚么样儿的事儿教你如此费神呢,你也说与母亲听听。”

      说了这好久终于说到正题上,蔻娘也不自觉舒了一口气,当下也怕再生出甚么事端,便如实道:“还不是为着母亲前头送我的那一家铺子?”

      只说这一句,顾氏便已明白过来了,她只问女儿:“怎么,终于想好了章程么?”

      “母亲这‘终于’二字倒显见是有几分嫌弃女儿办事不利了,”蔻娘笑说了一句,嘴里虽是埋汰了自己,面上却没有自惭之色,反而爽快应道,“可不是么,如今好容易理出了个章程了。只是经的事不多,也不知到底能不能。今儿就是特意来母亲这里讨个主意的。”

      说着,她便解下自己贴身的黛色荷包来,将里头藏着的三两张纸皆取出来,留心分辨了,便将列了铺子一应章程的那一张递与顾氏,一边道:“母亲且看一看。”

      顾氏见蔻娘将另几张叠好的笺纸顺手放至一旁,心里倒不是不好奇,只也明白女儿的性子,因此不多过问,先是一心一意的看起了蔻娘递过来的那一张。

      蔻娘虽不诉于口上,可见顾氏神色肃肃,心里多少是有些紧张的。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往日里虽还算伶俐,在长辈们面前也的确顶着聪慧的名儿,可许多时候只是瞧事瞧得还算准,又很能出些主意,因此才能得了长辈并姐妹们的青眼。

      蔻娘并不否认自己确实存了份机灵劲儿,只也很知道她素来是纸上谈兵的多,许多事情皆是嘴皮子一碰便吩咐给底下人去办了。诚然,没有她拿着大面儿上的主意,底下人也不可能做出甚么成就来。可要说实事么,她亲手操办的确实是不多的。

      因此此时是很有些惴惴不安的,倒也是因她年轻气盛,便也有些争强好胜。这好歹也是她办的头一件大事,实实在在用了心思的,若连这也入不得母亲的眼,蔻娘难免觉着失了面子,既是气馁心里也总是有几分不爽快的。

      想着此后种种,蔻娘心里更是愈发忐忑了。她到底有几分定不住,一时却有些不敢直视母亲了,倒也不大想听母亲对她列的这张单子的看法了。心里却少不得自嘲一句,原以为自己还算得稳重,岂料到底是弱了一筹,竟这般撑不住。

      蔻娘的面色变换顾氏一应皆看在了眼里。她一向觉着女儿少年老成,虽很是欣慰,但也落下了许多遗憾,真正宠大的孩子那都是纯真无邪的,不知事的很,哪里能如女儿如今这样呢。却不曾想蔻娘到底还是有几分孩子心性的,再是少年老成,那到底也还是少时,又岂能当真如她们这些浸淫于后宅数十年的女眷一般心计深沉到不表露半分呢。

      这样想着,她竟也生出几分庆幸来。难说是为甚么,大抵还是因着蔻娘终究不是那等面面俱到的人儿罢,至少现在不是。她这做母亲的便也不算毫无用处了。

      顾氏想的有些远了,便将思绪沉下,见蔻娘仿佛因她沉默良久而显得愈发的不安,却是笑了:“瞧你那紧张模样,是觉着自己做不好呢,还是觉着母亲是那等太过刻薄的人儿呢?”她也只是玩笑,并不敢很吓了女儿,因而又道:“不必妄自菲薄,母亲瞧你做的已是极好了。”

      顾氏固然宠女儿,可也不是那等指鹿为马的性子,她原就是打着借此机会好好调|教|调|教女儿行事手段的主意,又如何会为了哄孩子而自毁这好时机呢。自是不能的。

      再说了,她说的到底也不算假。诚然,蔻娘这点子心机手段同她们这等已是圆滑至极的贵夫人并不能相提并论。可蔻娘到底只有十二岁,又何必过于强求呢,到头来竟成了揠苗助长不成?将蔻娘放到同龄的小娘子里去比,到底是不差的,甚至隐隐的能压下别人一头。

      这便已很教顾氏心满意足了,因此也是愈发的和颜悦色起来。

      蔻娘未听母亲话前很是有些不安,后来见母亲不言语心中的担忧便是更甚。顾氏还不曾说些甚么呢,她倒把自己给实实在在的唬了一跳。此时听见母亲赞扬,欣喜的同时却也觉得有些羞赧,倒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

      她素日里同姐妹们相处的多些,小娘子间能有甚么大事儿呢,因此也少能唬住她,总是稳重居多的,今儿这副模样倒是难得。蔻娘在心里提点了自己一句,又因此时听母亲说话更为重要,因而到底是将这件事姑且略过去了,只在心里很是记了一回,想着往后定要改了去,便也罢了。

      蔻娘得了母亲的好话儿,心中欢喜虽是难掩,却也还不至于为了这几句夸赞便乐得找不着北了,她也知道自己虑事再是周全那到底也做不到十全十美的地步,因此她列出来的这张单子必定还是有些不妥的地方。

      这样想着,她便也虚心求教,直问:“母亲的褒奖女儿暂且收下。只也请母亲不吝赐教,快与女儿细细说一说那不足之处,倒也省的蔻娘志得意满的过了头,一时得意忘形,反教前功尽弃了。”

      蔻娘既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顾氏便很不担心她会如她话中所说一般轻狂了,只心下总是更多了几分满意,便指着蔻娘列出来的那张单子条条款款的一一细讲过去。好是好在哪里,不好却又是欠缺在哪一处,若是不好又该如何整改,诸如此类的,说的很是细致。

      到底是教导自家孩子,顾氏讲的极缓却又极其用心,说着说着若想着了甚么例子便也会一并说与蔻娘听的。

      顾氏虽不如老夫人罗氏见多识广,但她到底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又在户部尚书府里打磨了这许久。以她的资历来指点入门还并不太深的蔻娘那自是绰绰有余的。

      这母女二人,一个讲的尽心,一个学的用心,当下自是极为合拍的。顾氏讲来很觉酣畅淋漓,蔻娘听来却也是茅塞顿开,大有获益。在母亲的指点下,她已明白自己所出的主意并不差,只是到底欠缺了些经验,因此有些事情想的便不太合当了。

      她自知这本算不得她的错,因此心下也不是太过介怀,只是笑着将顾氏讲完的那一份重又收起来,放入荷包内,小心系上了,这才道:“听母亲这样一讲,我才觉得先前竟是都白过了一遭儿呢。”又道:“女儿再回去改改,这几日眼见着是要痴缠母亲一番了,母亲可别嫌弃我烦人才是。”

      顾氏与她讲的很细,也说了每一项该当怎样改。母亲这般尽心蔻娘是很感激的,只她也做不出将顾氏提点她的那些照实了往纸上誊的事儿。她明白母亲的用心并不只是为了叫她将这间铺子开起来,更多的到底还是要学这一份手段和这一份用心。

      也是因此,她乐得自己去想,哪怕要多改个两三回呢,那也远比只听从母亲的话儿更实际些,更何况母亲每一条也只提一点,焉知她不能想到更好的主意呢?

      只这样一来,蔻娘暂时便不打算将自己琢磨出的方子一道交与母亲了。倒不是为别的,她只是知母亲于此道并不太了解,因此必是听她的,那她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先头的一应章程还未改好,后头的这点子事也不必急了,急于求成的也必定急不来。既是不急那便稳扎稳打的慢慢来,这点耐心蔻娘还是有的。左右她那铺子也已耽搁了许久了,如今也不过是再拖些时日,她还等的住。

      顾氏其实倒不十分介意蔻娘究竟是直抄了她的想法还是全靠自己去想。对于顾氏来说,凡事只要达成了便好,若能以最小的心力去达成那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的。

      简言之,顾氏行事上少了几分顾忌,纵是别人的法子,只要能用那便拿过来用了又有何妨的,却不像蔻娘那样一心要靠自己成事。顾氏一面觉着女儿在这上头有些稚气的惹人怜爱,一面却又很是欣慰。

      蔻娘到底傲气,幸而如今这份傲气也不算用错了地方,用来也并没有甚么坏处。

      蔻娘虽是有成算的性子,但有时候就是较真的很,既说了要回去好好想一想那便是半点不掺假的。幸而这一回她重在学东西,因此倒不像原先那样非要事事妥帖了再拿来与顾氏过目。

      她只细想一想改法,每日里只改动一点,并不需如顾氏所言般将不妥之处皆改了去。既是不浪费这几日的时光,也是为着每日来寻母亲时有的话说,否则数日改一回,看了又打回去重来的,她哪来那样的空闲呢。

      蔻娘肯用心,纵使每日里改动的不多,间或改了的还要再改的,这七八日下来的也尽数改完了。

      蔻娘虽愿意改也愿意学,可七八日里每日都对着同一份东西翻来覆去的琢磨,换了谁都是要烦的。蔻娘也不例外,因此在得了母亲“我瞧着已经很好了,于你是尽够了。余下的么,却要等铺子开起来时再行斟酌了。”此话时便很是舒了一口气。

      只平心而论,蔻娘虽已隐隐改出了几分厌倦,但也实在不能否认这几日时光里她很是得了些益处的。如此想想,有舍有得,倒也是不亏了。

      这一桩事了了,蔻娘倒也有心将她写的方子拿出来献宝了。

      顾氏并不大懂这些个的,但亦如蔻娘所料,顾氏纵然不懂,可却很是了解蔻娘的性子,见女儿郑重其事的拿出来便知这方子可行,又记起蔻娘前些时间很是鼓捣了一阵花儿粉儿的,想是已经验过好些回了,当下便是愈发的不疑心。

      只顾氏在这上头不疑心却不代表她在别的方面会失了敏锐,她有所察觉,立时便问女儿:“怎么,你还想着教人特地造了新纸来卖么?”

      顾氏又不傻,她如何不知道蔻娘的盘算呢,这样明显便是猜也猜出来了,若是不为着用那又何必费尽心思的去将这方子写出来呢。既整理了来那定是要拿来用的。

      顾氏深知女儿纵有些闲情雅致,却也绝不会为了附庸风雅便费神又费力专门造一个方子出来,那么究竟是为了甚么,还不很分明么?

      顾氏多少觉着有些不妥。蔻娘开的到底是文房四宝的铺子却并非是笺纸铺子。特意写了方子来教人造了新纸便难免显得偏颇了。

      如今纸虽贵也容易售卖的多,但价格到底低些。卖出去一叠纸却也不如卖一方墨一方砚台一支毫管挣得更多的。顾氏是觉着直接从作坊进些纸来卖就是,省时却也省力。若又要寻人按这方子造新纸,费的心力多,挣得的却不多,这二者实在是不相称,顾氏因而觉得很不值当。

      顾氏的话固然很有道理,可蔻娘如此行事却也有她的道理。

      因此缓声劝道:“母亲说的话女儿又何尝不知晓,只若纯卖市面上随处可见的东西,那便是落了俗套,倒是失了新意的。”

      “母亲疼爱女儿,这铺子的位置很是不差。可文房四宝挣得本就不如胭脂首饰铺子挣得多,若一味倚仗地利之便而敷衍了事既是失了先机,可不是又着实浪费了母亲的一片心意么。”

      顾氏先时并不知蔻娘会开个甚么样的铺子,又因这间铺子已被她算作是女儿的嫁妆里的,因此在那条街上的位置很是不错,人气也旺,就是要开衣首饰那些个需得来人多的铺子亦是不成问题的。

      可如今偏教蔻娘开成了售卖文房四宝的铺子,相较于前头说的那些个,冷清已是必然的。这地利之便已是隐隐了浪费了几分,若再不对店里的东西上点心,这铺子即便开起来那也是废了大半的,吸引不来人,也只是撑着过罢了。

      若真是如此,蔻娘又何须前前后后的费这样多的心思呢,倒不如将铺子租出去收租子,还更来的清闲。

      蔻娘的话也很说得过去,顾氏听了果然犹豫起来。

      蔻娘瞧在眼里,自然是趁热打铁道:“母亲却也不必费心甚么另寻了人来替咱们造新纸的事儿了。女儿已经盘算过了,那铺子后头原是带了个小院子,可住人的。咱们索性便从家中奴仆里择一家子很通晓造纸技艺的过去住着,既让院子带了人气又有人时刻看着店铺,可不是一箭双雕么。”

      “再一来这掌柜的便有了。女儿又不指望铺子里要卖许多的薛涛笺,只需存着些个做新意引一引入内的人便足矣了。这笺纸又多作为诗笺,裁的小。便是用来做信笺的,那也不必备着太多。只需他们一家子在后院自制些便尽够了的,倒也不必再去找外头人了,没得倒把咱们调色的方子漏了出去。咱们再搭上三两个小厮,这铺子里便甚么都不缺了。”

      蔻娘已将这一席话揣摩了许久,此时说来便也很是流利,一气呵成的:“如此,面面俱到的很,却又并不费甚么事。母亲瞧若是这样,可还成么?”

      哪里有甚么不成的呢。顾氏却不妨蔻娘想了这样周全的主意来,一时是喜上眉梢,细思了一思更觉可行,只沉吟道:“如此,会一门造纸技艺的人反是最紧要的了。”

      蔻娘听顾氏这话音便知她的态度已然软了下来,当下即道:“母亲也知道女儿这里甚么都缺,最最欠缺的便是人手了。只求母亲再多疼我一疼,好人做到底儿,连着人手一道儿替我出了罢。”

      陈府家大业大,家中奴仆众多,虽说要寻懂得造纸的人不算太易,但也不会太难。顾氏听着女儿的主意很好,便也不愿驳了她的意,立时便打起了算盘,三房里若有便是最好,若没有她便跑一趟娘家问问,再是不行便在整个陈家里寻一寻。

      若这几处都没有么,那也必定能找得到有这一门手艺的工匠,养起来定个死契却也不是甚么大事。

      几乎是一转神的功夫,顾氏便已将此间事盘算的七七八八了,心中却想着难为女儿温言软语求她一回,她今次无论如何也是要如了女儿的意的。

      顾氏这般念着,索性也就爽爽快快的应承下来:“我还不知道你么,甚么都缺的。也罢,你这些日子用心,又出了个不俗的主意,母亲是看在眼里的,这一回儿便只当是我赏你的。人手这起子事你不必烦心了,母亲放在心上呢,必定替你好好安排,如了你的意。”

      “那蔻娘便先谢过母亲了。”蔻娘听得母亲这样爽快的应下,自是喜不自胜的很。

      蔻娘却也不是在推脱,实是她手里实在没有甚么可指派出去干事的人儿了。

      她们这做小娘子的又不比家中弟兄,到了年纪便要出去诸多应酬,连带着身边可使唤出去跑腿的小厮都会多添几个。她们在内宅里,身边围着的都是些灵巧丫鬟,跟她们这些做主子的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内院里虽很有些消息可知,可若说外面的事情,那一个二个的便都成了孤陋寡闻之人。

      虽说身边心腹的父母弟兄也能为小娘子们所用,可这里头倒还藏了件事。

      便以蔻娘身边的焦桐鸣佩打个比方罢。在一众丫鬟里,她两个跟着蔻娘的时间最久,也是最得蔻娘的欢心的。按说她们通透,她们的家人蔻娘原也可以当作心腹来调|教。

      只蔻娘仍有顾虑,这便是为着陪房的事儿了。陪房,那是陪着小娘子出嫁的人家,实打实的心腹,像是管理嫁妆铺子庄子的人便是要先紧着从陪房里选的。

      换言之,陪房与主子原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还是主子倒了他必倒,他倒了主子却不会倒的那种。

      焦桐鸣佩两个大丫鬟固然值得蔻娘信任,可她们两家却并非是蔻娘的陪房。蔻娘还不曾定亲,倒还不到给她选陪房的时候,未来怎样她不好说,只如今确确实实不是的。单是为着这个,蔻娘也只能信焦桐鸣佩两个,却不敢轻信她两个的家人的。

      就是焦桐和鸣佩,蔻娘也信不长久了。她两个皆比蔻娘年长了四五岁,眼见着是不能陪着蔻娘一道儿出阁的。

      她们俩若能在嫁作人妇后再回了蔻娘身边做个管事,将来一家子作为蔻娘的陪房一道陪出去,那么主仆情谊或还有续的一日。否则的话,主仆间的情分也是到此为止了的,无可回转。

      如此情状下,蔻娘又如何敢将要事相托呢。一来陪房并不全由她来选,此时用的人将来未必就会陪写她出阁。二么,若非真正的心腹她又哪里敢将这些要紧事相托呢。此时看着或许可信,可权利一旦交出去便实在再难收回来的,到时候若要收了重新予到陪房手里,这好一番折腾,将来便又要生出诸多事端。

      蔻娘自然是想将自己的产业握在自己手里的,她理所当然是不愿意叫那些个不受她管教的奴仆插手进铺子里来的。这样一来,无论是查账还是要做些旁的都十分不易,又哪里像她的铺子了,可不是给自己自添烦恼么。

      道理说的的确很通,可她也实在是没法子。她手上着实缺人,周转且还周转不开,就更不要说还要寻会造纸的人儿了。

      她手上唯一能用的不过就是宝珞一家了。

      宝珞的娘唐姑姑原是蔻娘的乳母。陈府规矩大,并不像别人家那样会把乳母长长久久的留在娘子郎君身边伺候的,防的就是乳母挟天子以令诸侯,握着小主子便在那儿挑拨离间,倒把主子养得对自家死心塌地的,反而对正经长辈疏远了。也是怕乳母有些甚么粗俗又上不得台面的小性子,倒把自家正经的娘子郎君给带坏了去

      因此娘子郎君们的乳母只会在小主子身边留至他们四五岁的时候。一是为着孩子还不曾立住的时候贸然将乳母换走不好,又怕新换来的人究竟不如乳母贴心,反差之下若教年幼的孩子病了那却是不妥,因此要留到大些才好。

      二来却是因蔻娘她们那时候虽已能隐隐约约的记点下些事,但到底也还小,小孩子忘性最大。这时候将人撤走了她们闹不了太久便习惯了,忘的很快了,因此妨碍也不大。

      只一味的防着却是不行的,到底还得有赏。陈府乳母寻常的赏赐颇厚就不说了。即便是不再伺候小主子了,当家夫人也会念着旧情给她们一家子留些油水多,清闲些的差事。

      除此之外,却还有另一条定下的规矩在。那便是只要小娘子能平安长成,乳母一家子又不曾犯过甚么大错的,那便可以做陪房陪嫁出去。

      陈家待女儿孙女儿都很是宽宏,不说人人嫁的如意,但也绝不会嫁到甚么落魄人家去,怎么着都是衣食无忧的。

      而户部尚书府家大业大的,府中伺候的奴仆很是不少,想要在这其中寻一个出头的机会,那却不是一般的难。

      做乳母却又是另一条现成的富贵路了。

      小娘子出嫁带走的陪房本就有限,能用的人并不会太多。虽说乳母一家与主子长久不相处了,未必是最得主子欢心的,但到底有小时吃过奶的情分在,怎么也不会薄待了去,得个肥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再发展个两三代,兴许就能做了另一府上的大管家也未可知,可不是风光的很么。

      因此这满府里想借着做乳母的机会出头的人家其实并不在少数。

      唐姑姑当年便是棋高一着,抢着了蔻娘这个香饽饽,很在老夫人与顾氏面前露了个脸,做乳母的四五年竟也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积蓄。

      后来又将宝珞送到蔻娘这里贴身伺候着,很攒下了些情分。蔻娘也是因着宝珞,与乳母家私下里保持了一份来往。她倒不曾吩咐他们做些甚么,只手里握着些人终归能安心些。

      因此如今蔻娘若想着往铺子里面插上自己的人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剩宝珞她一家了。

      可蔻娘也知道乳母一家子人做别的都好,只实在没听说过有谁会一门造纸技艺的。

      她固然想将铺子握在自己手中,却也实在不愿显得私心太重。唐姑姑他们或许可信,可与她开铺子做生意并无甚么益处,既如此她又何必非她们一家不可呢。

      更何况,如今她手中得用的也唯有这一家罢了,贸然用出去很是不妥,却也难免会叫这家人以为她唯他们可用,若是养的心大了,蹬鼻子上脸了,那便是不处置也得处置了,反是不美,却并非蔻娘想要的。

      再说了,母亲早便知道她无人可用。

      其实她们母女二人都心知肚明的,除了开铺子的这主意是从蔻娘这儿出的,余下的一切到底是要倚仗顾氏的。她若直愣愣的将乳母一家推出去岂不是明摆着不相信母亲么,这样伤顾氏的心的事儿蔻娘却是不会做的。

      因此思来想去,到底是只能从母亲那儿求人了。蔻娘自知自己已很占了一份便宜,索性也退一步,不再强求事事如意。

      她倒还有甚么可强求的呢?左右买铺子的银钱也并不是她出的,纵使是顶了嫁妆的名头,可嫁妆么,多是到定了亲或是快出嫁的时候才会慢慢交到小娘子手上的,她如今已是白享了几年的盈利的。

      蔻娘这样想着,果然抒怀了不少,面上笑意由淡转浓,心情却亦是愈发的明朗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讨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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