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骸下的风景》点墨成污

64、第64局

　　此时武庄的大伙儿个个忧心忡忡，看着自救回来，就抱着小狼的尸体，默然不语的坐在山路阶梯上的以诺，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那一身灰土碎渣，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任他们怎么劝也不肯去洗一洗。
　　萧腾气也气了，骂也骂了，以诺却一反常态理都不理，实在让他心疼的要死。
　　最后，他也没招了，只是沉沉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她身边。
　　“师妹，昨晚你不肯跟我回家，执意睡在武庄曾经的厢房，我就该知道，你在等夜岚找你。”萧腾躺在石阶上，枕着胳膊望着湛蓝的天空说：“我从来不去干扰你的感情，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插手自己的事，所以虽然担心的一夜没合眼，还是忍住了没过来。但是第二天我赶来的时候，看到半个院子都被拆了，可你却不见了。”
　　“当时我吓得东西南北都不分了，召集所有弟子到处找你，可怎么都找不到，直到有人打电话跟我说，小狼出现在了武庄。”
　　萧腾拔了一根草叶子叼进嘴里，说话时跟着不停乱动：“当时小狼跟你现在一样灰头土脸的，看到我二话不说咬着裤脚就往外拖，我知道那家伙一直偏心你，明明是咱们一块儿捡来养大的，却偏偏在你走后，一路追着火车轨道找你去了。”
　　“你看，它现在又一路追着你回来，都不跟我亲近，就拉着我去找你，聪明的跟成精了似得！”
　　萧腾说着，伸手轻轻抚摸小狼软软的毛发和流畅而强劲的肌线。
　　五年前，他们两个以武庄后面的大山为比赛路线，谁先到达山顶，谁就能使唤对方三天，那时候他豪情万丈，一定要拿下第一，在三天里吃尽以诺豆腐。
　　不过，比赛在他们爬到半山腰，捡到了气息奄奄的小狼而终止。
　　因为小狼生来体弱，吃奶都抢不过其它兄弟姐妹，整日饿得病怏怏的，主人以为它不行了，就把它给扔了。
　　以诺抱着它回来，待它吃的好了，精神够了，就拉着他一起变着法的摧残小狼，各个同门均是唏嘘不已，说他们虐待动物。
　　那个时候，小狼没完成以诺给它的锻炼指标，被关着不准吃饭，萧腾有些于心不忍，偷偷给小狼塞肉吃，被以诺发现很是痛揍了一顿，然后跟小狼关在一块儿饿肚子。
　　但最后，所有人都得承认，没有以诺狠下心来训练它，小狼不会有今天这么好的身体素质。
　　天生的孱弱是可以打败的，以诺要强，连着小狼也跟着要强，到最后他们不管它，它自己没翻过五米的围墙，自己惩罚自己，最爱的牛腿肉送到嘴边都推了出来。
　　小狼通灵，萧腾没见过比它还聪明的狗，有时候以诺和它说话，就感觉是在跟人聊天！
　　付出总有回报，以诺多年对小狼的极力栽培和宠爱，让她在危机关头，被它的强悍所救。
　　是的，如果没有小狼强健的体格和通灵的头脑，以诺这次根本回不来。
　　萧腾坐起身，伸手搂过她的肩膀，轻抚小狼剩下的半颗脑袋，轻声说：“让它安息吧！”
　　以诺原本死寂的双眼，在听到这句话时，晃过一道水光，但她却猛地一昂头，生生将它逼了回去。
　　萧腾只觉心口一紧，手臂一使力，将她和小狼一并抱进怀中，声音也开始哽咽：“喂，你别把我这大老爷们儿给惹哭行不行，很丢人啊！”
　　他确实很想哭，不是因为难过小狼的离去，而是为了以诺这份不肯卸下的坚强。
　　师妹，那是你的亲人，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师兄其实都知道，但是，此时此刻，为了它的牺牲，你能不能别再这样？
　　萧腾拍拍她的后背，轻声说：“我们送它一程吧！”
　　以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从萧腾怀里抬起头，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凌厉。
　　萧腾想，或许这会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抱着以诺而没被推开。
　　以诺站起身，抱着小狼轻轻放到火架上，师兄弟们见她终于有动作了，立即给她递过来一只火把。
　　以诺接过火把，点燃了火架，看着跳跃的火光缓缓吞噬小狼，紧了紧五指，眼圈儿通红，咬牙切齿的恨声道：“绝不轻饶！”
　　所有造成小狼牺牲的因素，包括自己在内，都别想善了！
　　待火燃尽，以诺收拾起小狼的骨灰，爬到后山山顶准备下葬，萧腾拿着一把铁铲挖坑，说道：“这也算回归本土了！”
　　以诺抬头，山间清风飞扬，笔直的竹子翠绿喜人，山路阶梯上铺了厚厚的落叶，踩在脚下软的就像上好的羊毛毯子。
　　从这儿能感受最自由的风，能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峦，这里曾经充斥着他们最畅快的笑声，是段怎么忘都忘不了的美好日子。
　　这个城市有她最完整的童年记忆，她本该属于这里，但命运弄人，让她即便留恋也不能回来。
　　但是，她还是想把这自由之地留给小狼，这些年跟在她身边，让它受了太多的苦，所以此时此刻，这是以诺唯一能为它做的。
　　她抱着骨灰走到坑前，小心翼翼的将它放了进去，萧腾红着眼圈儿看着她一点一点填土，心疼地直在肚子里骂娘。
　　而这时，山间石阶上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带了一路飞奔而至的轻喘，刹那间出现在他们之间。
　　众人具是一惊，他们可都是练家子，根本都还没感受到外来人的气息就被人家闯了进来。
　　萧腾一向自视武艺高强，今天却还没看清来人什么模样，就直接被侵入了安全范围！
　　以诺填好土，立上碑，抬头对上眼前那双深黑的眼眸。
　　皇甫用眼睛快速将她从头检查到脚，见她蓬头垢面一身血污，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伤了，担心地开口询问：“以诺……”
　　刚出声，却被她冷笑着打断：“你回来得可及时，我这才刚忙好，正巧能跟你回笼子里继续待着。”
　　她的语气夹枪带棒，听在耳中很不舒服。
　　可皇甫没有反驳的理由，哪怕她说得再难听，也是有情可原的。
　　“抱歉。”
　　有生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跟人认错，倒不是觉得道歉是个伤面儿的事，只是因为他的成长方式以及个人成就，塑造了他这么一个不会犯错的形象来，所以久而久之，错得永远都是别人了。
　　可他平生的第一次致歉，却并未能博得原谅。
　　在以诺眼里，他确实错了，道歉是应该，可哪怕道歉，也一样弥补不了酿成的恶劣后果。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影子”半焦的尸体和缺了半个脑袋的小狼，以及自己当时无能为力的煎熬。
　　“如果你没有把我锁起来，我就能自己逃出去。如果我能逃出去，他们都不会死！”
　　她是个不服命的人，死神到她跟前都得绕着走，多少次深陷绝境也能逢凶化吉，可那时候，她却感受到了深刻地痛苦。
　　这份痛苦让她无法坦然面对皇甫，她只能将所有不甘和怨恨投掷到他身上，这是他应该承担的惩罚。
　　他们两个人，总要为逝去的生命，付出点代价。
　　她深吸一口气，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时说：“暂时别见了！”
　　带着情绪说出来的话，听着总是特别无情，仿佛给人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错觉。
　　但感情，又岂是她单方面开始，单方面结束这样简单的事情？
　　皇甫又怎么能让她说走就走？
　　正待他抬脚去追的时候，眼前突然晃过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萧腾直直的站在他面前，怒目而视：“我不管你是什么狗屁的‘旷世奇才’，什么牛逼哄哄的皇甫四代，凡是我师妹不乐意见的，都给老子滚远点！”
　　他才不管皇甫家权利多大，惹他亲爱的小师妹不高兴，他照样不留情面轰出去！
　　皇甫抬头，只见萧腾和武庄所有弟子，站成了一堵人墙，将他和以诺，隔开了一条生死鸿沟。
　　她就这样走了，干净果决，不留余地。
　　皇甫莫名有种被抛弃的感觉，甚至都不太明白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对待。
　　哪怕他是错不该囚禁她，可到底不是亲手杀了他们，发生这样的失误并非自己所料。
　　他认为以诺这是无理取闹，他不重人命，所以他对以诺拿两人的感情当作赎罪一事，不能苟同。
　　他怎能让这样可笑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不知悔改，甚至强迫以诺不许承担。
　　漆黑的双眸中戾气一闪，他身影连闪，在萧腾等人还未反应之际，穿过人墙，直追而去！
　　以诺只觉身后一道磅礴的气势直逼而来，迅即回头，只见皇甫已经落在眼前，手腕已被他攥在了手中。
　　而后，只听得他霸道地宣布：“方以诺，管你愿不愿意，你这一生已经没了选择！”
　　以诺只觉胸腔中的怒气更是燎原，原本只是想分开点时间让彼此冷静冷静，谁成想，他害死了两条命，竟没有一丝悔意！
　　她怒不可遏，狠狠一甩手臂意图甩开他。
　　可皇甫不会遂了她的心愿，手腕一转，小擒拿已然用上。
　　以诺见招拆招，你进我挡间挣开了他的钳制，在他再次伸手过来擒捕她的时候，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愤怒地挥手拍开他的手，宛如初次见面时，充满了戒备和疏离，厉声喝道：“别碰我！”
　　皇甫只觉指尖一颤，愣了神。
　　然而，就在这片刻地失神间，以诺因为这一下毫无章法的抵挡而乱了步调，并忘记自己正在下山的石阶上。
　　甚至连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失去了平衡，倒头滚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萧腾飞扑过去，追上下滚的以诺，并被拖着堪堪收住她下坠的冲力时，他们已经滚到了半山腰。
　　而以诺，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