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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苍天有眼(下) ...

  •   谷怀民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偏偏头,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哦?梅关主可有证据?”

      梅下澈不看装腔作势的谷怀民,眼睛继续盯着监察御史,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尚书提督等官人,道:“江南月州第一楼名满天下,美人佳酿、红袖添香所求所有,连甲胄兵刃也是随便抓一把都有尚方之锋呢。”

      监察御史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谈更心底不禁有些好笑:梅下澈这心情不好时就会通篇胡扯的毛病发作了。

      梅下澈不顾四面八方异样的眼神,继续满口文绉绉的华词丽藻:“月州城郊有一叠翠阁,珍奇花草竞相争艳,满目芬芳,连白雪上出尘生的‘挽香莲’也如同月出静阑而落于丽华,如美人遗世独立一般绽放在其中。但这叠翠阁能拿出的不仅是物以稀为贵的名芳,还有曾经纵横天下的谷府亲兵千余名,都嗅着这造化钟神秀的灵气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呢。”

      众人:“......”

      连波澜不惊的谷怀民嘴角都微微抽搐起来。古回目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他隐忍十年,天天冒着项上人头被一柄长/枪挑飞,四处奔波探查跟个地沟老鼠一样和爹娘会和才查到的谷怀民金屋藏兵的据点,会被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梅大关主如此天花乱坠地娓娓道来,登时有点控制不住表情,险些在谷怀民面前露了馅儿。

      谈更看不下去,出言提醒道:“澈兄。”

      梅大关主冷哼一声,这才收住了口若悬河的趋势,道:“这披着‘谷顺平’冬瓜厚脸皮的谷怀民虽然连江南自家门槛都没踩过,却鞭长能及地将手伸到京城去了——你们兵部的管辖里,难道没有凭空出现过一支精悍的民兵队?”

      江南陆路提督立刻叫道:“百姓服从我朝律法兵役,出丁参军,有何不妥?”

      梅下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般民兵队不是身量参差不齐就是老少各异,怎么可能个个高壮如牛,凶神恶煞,大——人?”

      提督本来还能逞辩几句,却被梅大关主最后那个“大人”参了一把,吓得舌头一僵,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堕马关关主叫谁大人,谁应了谁就是作死。

      谷怀民神色微沉,显然这活了一百多年的老狐狸虽然料到了皇上召他入京这事不简单,却也没想到搞了这么一出。

      监察御史便吩咐道:“立刻派人传令给江南巡抚,彻查月州第一楼、叠翠阁;传令兵部,带出——”

      梅下澈:“隆化三年。”

      监察御史:“带出隆化三年服役的民兵团。”

      江南那边需要几天时间,京城的军队却是可以立即着手查办的。

      谷怀民捻了捻唇边的小胡须,问道:“梅关主,恕本王一问:关主是如何查探的?”

      谈更闻言心下不禁暗道:好一个辣老姜,这句试探不定的话并没有侧面承认自己要谋逆的意思,字字斟酌,果然是个刺头。

      但是就算刺头有千百根刺,也戳不破如山铁证。

      果然梅下澈没接他的话头,还换了个自称,淡淡道:“本座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饶是谷怀民活了上百年,也没见过这种奇葩,生生被噎了个半死。古今外偷瞄到他桌子下的拳头握得死紧,心里不禁有些得意。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闯入堂中,掷地有声地喊道:“大人,人已带到。”

      一队被卸了长/枪的民兵齐齐迈步踏了进来。众人伸头一瞧,果然个个人高马大,太阳穴在阳光下突突地跳着,虬实的拳头青筋暴露,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布衣平头百姓。

      谷怀民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把绣着山水的文人扇子,轻轻地往脸上扑,有意无意地斜斜扇到一边他“儿子”的脸上,古今外竟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谷怀民道:“隆化三年服兵役的百姓少说也有上万人,谁知道这是出自本王江南谷府的亲兵呢?”

      原来这些兵训练有素,一个个机灵得跟宫里八面玲珑的太/监一样,识趣得很。监察御史问道:“你们是谷王府的亲兵吗?”一个个露出一副呆愣木拙的神情,活赛被榨干了余粮军饷被压迫至麻木的可怜士兵。

      谷怀民用扇子遮住半张脸,恰好掩下了差点溢出来的笑意。

      却不想有个壮实的汉子向队伍外跨出一步,惊喜地大喊道:“王爷!老王爷!您们不认识我们了吗!当年您把流浪在外的我们收留进府里,给我们饭吃,教我们武术,这才让我们活回人间了呢!”

      谷怀民嘴角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旋即驳斥道:“胡说!本王不曾认识你!”

      监察御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古今外抓准时机,摆起一副惊喜如他乡遇故知的神情,道:“朱伯,是你啊!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个黄毛小子,这几年过得好吗?”

      谷怀民扭头盯住他“儿子”,眼里的寒光仅仅驻留了一瞬,便变作若有所思。

      监察御史拍案高声道:“谷老王爷,你往兵部旗下私放亲兵,是何用意?”

      任谁都明白,但凡有一官半职的人都是禁止私屯积兵力、私藏兵甲的,否则好端端地,做什么要收集这些东西,总不会是拿去显摆吧?唯一的可能,就是要准备攻击王城,谋逆造反。

      这是重罪,朝廷查得一向很严。但凡查出一点点蛛丝马迹的,朝廷会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人,统统送下黄泉私屯阴兵去。

      谷怀民扫视了一眼场中,知道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搞什么阴谋诡计,那运转了一百多年的脑子开始拼命地绞,扭出来的汁也只包含了一个意思:不成功,便成仁。

      谷怀民一挥袖子,徐徐起身,用饱含着歉意的语气道:“各位,今日既有小人诬陷本王,本王又不能立刻拿出证据来,便只好得罪了。”

      监察御史“呼”地一下起身,大喊道:“关门!拦下!”

      厚重的大门缓缓地被推上了,谷怀民微笑着看了看周围,忽然身形一闪,扣住了身边的古今外,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架在了古今外那细弱白皙的脖子上。

      古回目和曲入画的面容立刻狰狞了起来。

      四周各有一大批麻衣人呼啸而来,奔向场中,与官兵战作一团。

      梅下澈白影一闪,到了谈更面前,炎亭一划劈开了铁链,将破风镖塞到他手上。谈更扶着梅下澈站起来,两人一起跑到了谷怀民前方。

      谷怀民轻轻在古今外耳边吹了一口气,阴森道:“我就说你这儿子怎么长得像个凉棚秧子似的,原来是庆贵庄的孽种啊。”

      古今外颤抖不已,嘴里却不依不饶地喊道:“谷怀民你个老不死的混账扒子,害我老祖宗性命,还想着翻天,真是欠了八辈子德!”

      谈更:“师弟,冷静。”

      话音刚落,一道细微的银光闪了一下,“噗呲”一声轻响扎穿了谷怀民拿刀的手腕,狠狠往旁边一扯。古今外那遗传了古氏一家的清瘦身躯泥鳅似的滑了出来,溜到台下爹娘的地方去了。

      与此同时,一股霸道的内力自长链传来,差点震得谈更松开了绳柄。

      谈更道:“澈兄小心!这老贼修行了一百年,武功恐怕还在你之上。”

      梅下澈嘴角一弯:“哦?”转头看向谈更,微微眯了眯那双熠熠生辉的瑞凤眼。

      谈更点头,握住了长链,狠狠甩向谷怀民。谷怀民本能地向后一仰,预料中的镖头并没有射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却如鬼魅一样扑了过来。

      原来刚刚谈更那一镖只是虚晃,长链在空中绷成一条直线,梅下澈趁势跃起,足尖借长链之力一点,便直接掠到了谷怀民身前!

      金属的声音交错响起,炎亭一张一合,闪动着让人眼花缭乱的亮红光辉。谷怀民那把精铁制山水扇与炎亭相接,一串串火花张牙舞爪地冒了出来。

      谈更用破风镖远程支援,一道道寒光如银瓶乍破水浆迸,从各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射向谷怀民的身影。

      忽然,本来坐在一边的江南陆路提督欺身而上,一刀砍向谈更。谈更惊险地闪开,心道:好,一伙的。

      破风镖并不能进程攻击,于是谈更轻翻手腕,将破风镖闪电般地缠在腰间,身子一歪滚到地上,手拂过一个士兵的剑鞘,拎起一把短剑来,当空一挥,架住了气势汹汹的刀锋。

      提督阴阴笑道:“怎么,一个罪犯里应外合,要翻天吗?”

      谈更干脆利落地翻了个身,拔地跃起,手中剑刃直指提督天灵盖,道:“要翻天的是你们。”

      场内的谷府亲兵、麻衣人与官兵战作一团,官兵渐渐落了下风。古回目、曲入画立刻扑进战圈里。

      曲入画还不忘回首大吼道:“今外,拿起剑,杀了这些反贼!”

      古今外一咬牙,先是尖着嗓子大喊一声:“我不是谷怀民的儿子!”然后不顾一切地撞上一个麻衣兵,上蹿下跳地战在一团。

      谈更瞟了一眼梅下澈那边,却惊愕地发现:梅下澈被击得节节败退,显然不是谷怀民的对手!

      这么一分神,提督的刀锋便落到颈边,血柱立刻飞溅到半空去。

      谷怀民悠然地笑道:“娃娃,功夫不错,只是跟本王斗,还差了些火候。”

      梅下澈默不作声地以攻为守,心知这老贼看似游刃有余,其实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谷怀民忽然扇子一转,指向了堂前的监察御史,身形一躬,扑了过去。

      梅下澈立刻黏上前去,炎亭的边缘锯齿疾风似的转过谷怀民的脖子。谷怀民却弯了下腰,找到了被炎亭遮住的盲区,扇子携夹着凌厉的风,往梅下澈心口钻去。

      梅下澈仓皇一收,鱼死网破地将炎亭往谷怀民手臂压去。是以,扇子往下偏了一寸,插/进了梅下澈的肋骨。谷怀民的手臂也灿烂地皮开肉绽,再往下一毫厘,就能削断骨头。

      两边都受了伤,叠加上之前谈更那一击,谷怀民受的伤相比更重一些,但梅下澈何曾交战得那么窝囊过?

      白衣人舌绽春雷,炎亭如浪潮一般在风中鼓动,携夹着呼啸的气流,形成了一股看不见摸得着就会被绞成肉泥的真气,雷霆般朝谷怀民面门袭去!

      谷怀民见势不妙,扇子“刷拉”一声,竟然打开成了一个整圆形,作太极八卦阴阳交融之态,对上了炎亭的尖锋。

      “呼啦”一声,在场的人被这猛烈碰撞产生的气波卷了个四仰八叉,嚎叫着翻到几丈之外。

      两人同时往后一退,谷怀民面色青白,牙冠咬得“咯咯”直响,梅下澈闷哼一声,竟咳出一口血来,洒在衣领上,布料的雪白忠实地反映了鲜血的艳红,说不清的触目惊心。

      谈更惊叫:“梅下澈!”

      梅下澈身形微晃。这次内力的交拼,他竟然落了下风!

      谷怀民缓过气来,一挥衣袖,身形一翻落到屋檐上,打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溜烟逃跑了算数!

      谈更想要阻止,却被提督缠住,空不出手来。

      难道就放任那残害人命的禽/兽跑个没影?

      谷怀民得意一笑,足尖一点往墙外跃去。就当他身影飘在半空时——

      一颗铁丸无声无息地追了过去,正好击中了谷怀民的大腿/根子,炸裂开来,顿时血花飞溅。谷怀民哀叫一声,从半空滚落下来。

      一个高大魁梧的士兵跑到屋檐下,接住了就要摔到地上的谷怀民,将他的手反扣起来。

      那士兵朝用炎亭支着站立的梅下澈挥挥手,向他憨厚一笑:“小澈,你的功夫还要多加修炼啊!”

      手腕一转,另一颗铁丸飞向了和谈更交战的提督,将那头炸成了豆腐脑。

      谈更转头看向这个士兵,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梅下澈冲士兵行了个礼:“多谢前辈。”

      谈更的眼神落在了士兵的脖子上,有一块蜘蛛形的暗红胎记,随即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在芝城梅下澈旗下银庄的庄主,隐退多年的暗器之王鬼面蛛!

      谈更问道:“刚刚出列表明亲兵身份的是您?”

      鬼面蛛撕去易容的面皮,点头道:“正是!你们这些小辈真是机灵得很,能想到这么个法子来指认凶手。”

      场中的麻衣人、士兵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堕马关关主作证,谷怀民犯灭门杀人之罪;几日之后,江南月州谷府屯藏的兵器甲胄被查出,证据确凿,犯谋逆之罪,谷怀民被打入天牢,只等选个吉时行车裂之刑了。

      古家三口子见仇已报成,阴霾顷刻烟消云散,激动抱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百年大梦一场,一切尽在因果报应的轮回之中。

      只是这报应,来得艰辛了。

      梅下澈不愧是堕马关关主,不多时恢复了回来,立刻又行动自如了。鬼面蛛走上前,站在一地残尸中随口寒暄调笑几句。

      谈更望着眼前如同灾难后重生的场景,心里却微微发起凉来。

      他一声不吭地走到监察御史面前,双膝一屈,跪了下来。梅下澈的眼睛立刻转到这边,眉间皱起,满脸的忧心。

      谈更抬起眼前注视着监察御史,平静道:“请大人定罪。”

      梅下澈开口道:“他在谷王爷被追杀时保护了一路,谷王爷才幸免于难。”

      谈更给了梅下澈一个坚决的背影作感激。

      监察御史点点头,朗声道:“犯人残害富商谈万寿,京城百姓十四人性命,但念及保护谷王爷、协助捕得谷顺——谷怀民有功,遂本官判定——”

      梅下澈死死盯着监察御史,似乎要烧个洞出来。

      “犯人监/禁三年,以示惩戒。”

      谈更叹了一口气,盈盈而拜,额头点在了指尖上:“罪人领罪。”

      日头偏西,照射着一地的猩红,闪着玫瑰色的光晕。堂前四人,三立一跪,好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祭祀,要将人的鲜血,酹给圣洁的神灵。

      尘埃落定,百年蹉跎含恨,沉冤昭雪。

      谈更低低道了一句:“苍天有眼,保我母亲泉下安乐,转世投胎,投个好人家,”

      “别再受苦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苍天有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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