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丹醴

5、春樱（上）

　　春樱（上）
　　（一）
　　大人大人，南方出现了一只背着画卷的狐妖，好像专门杀害女孩子，他昨天又……
　　大人，冥界的阎魔大人今天问判官大人要不要去人间走走，判官大人觉得阎魔大人是在暗示他工作不够到位，决定加三天班以表忠心……
　　大江山出现了只很厉害的妖怪……
　　爱宕山也出现了个很厉害的妖怪，还有点奇怪……
　　大人，惠比寿大人来这附近……
　　大人……
　　烟烟罗坐在屋顶吐了口烟，心不在焉地听着烟里传来的讯息。
　　真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作用。
　　“姐姐姐姐！”
　　屋檐下传来食发鬼兴高采烈的声音。
　　她低头，就见食发鬼把一件衣服举得高高的，说：“姐姐你看！我自己给它绣了花，好看吗！”
　　灰色的衣服，淡紫色的花，品味倒是不错。
　　“好看。”她认可地点头。
　　“嘿嘿嘿……姐姐，我去城里买布料了，你要去吗？”
　　烟烟罗摆摆手，“不了，小家伙，早点回来。”
　　“好！”食发鬼开心地跑远了，“我要买最好的布料，做身新衣服……哎呦。”
　　看到食发鬼远远绊了一跤，烟烟罗轻笑，“呵呵，真是个莽撞的孩子……”
　　同样的年纪，他就沉稳得多。
　　烟烟罗的目光一黯，笑意渐失。
　　——荒，你在哪。
　　当初她因为间接害死了数人，被一直约束她的“规则”封印了不知道多少年，直到几年前，封印解除，她才被青行灯唤醒，处理食发鬼的事。
　　她的弟弟，轮回了无数世，终于在这一世变成了妖怪——虽然是以她不喜欢的方式。
　　本是人类的弟弟，因为吞噬了妖怪，才变成妖怪，所以妖力极为不稳定，随时都有被反噬的危险。
　　这就让她不得不留在他身边，用自己的妖力镇压那股力量，引导食发鬼修炼出属于自己的妖力。
　　真是任重而道远。
　　她按了按额头，眯起了眼。
　　虽然她在这里，但是自打苏醒，她就一直运用妖力，让烟去寻找荒的踪迹。
　　可无论她如何调动妖力，明明是无处不在的烟，却没有一点荒的消息……
　　荒还活着，她知道，但是他在哪……
　　不过想那么多是没有用的。
　　烟烟罗往后一躺，望着蓝天白云。
　　体内的妖力因为这些年来源源不断的挥洒，可剩不多了，她得想办法把食发鬼托付给可以信任的人，然后再找个地方尽快恢复妖力。
　　“烟烟罗大人……”烟之小鬼飘到她身边。
　　“说。”烟烟罗一巴掌按住它又拍又捏。
　　“食发鬼大人好像出事了……”
　　……
　　食发鬼没想到自己会在人类的城里遇到妖怪。
　　他买完了布料，还去卖脂粉的店里看了看，想用剩下的钱，买点东西回去学着化妆，结果就被店里一个女妖怪缠上了。
　　那女妖怪从房梁上跳下来，扑向他，他本是人类，虽然变成了妖怪还是下意识地害怕这种事情，一下子吓得直接抱着布料就往家里跑。
　　女妖手脚并用，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食发鬼一急，便慌不择路，一时间不知自己跑到了哪，只知道那妖怪凶狠，若不快点甩开，他会死。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
　　这个妖怪绝对不是姐姐的对手……
　　姐姐……
　　食发鬼想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他拼命把泪意憋回去，觉得被妖怪吓哭什么的实在是太丢人了，但是他一回头，对上那个妖怪奇丑极煞的脸，还是没绷住，一下子哭出了声。
　　“哇呜呜呜呜，好可怕……”
　　“姐姐你在哪……”
　　“姐姐！呜……救我呜呜……！！”
　　“我看不记得我有教过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烟烟罗出现在他的前方，指一动，小鬼瞬间变大把来不及刹住脚步的他接个正着。
　　“姐姐！”食发鬼陷在烟里，惊喜地抬头看向她。
　　烟烟罗手一挥，一记烟凝成的拳头落在女妖身上，将她狠狠打倒在地。
　　“其实我不喜欢打女人，”她优雅地呼出一道白烟，袭向那疯狂地挣扎的妖怪，将她不安分的身子牢牢锢住，“可你实在欠调教。”
　　“我的弟弟，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虽然我喜欢看人被欺负的委屈模样，可这不代表我喜欢只知道逃命和求饶的废物。”
　　……
　　烟烟罗把那女妖怪教训完，就拎着沉思的食发鬼回家了。
　　之前小鬼告诉她食发鬼出事时她立刻用妖力让自己瞬间移动到离食发鬼最近的地方，赶到时已经隐隐有些倦意，打了趟女妖怪，倦意更加明显了。
　　这是妖力使用过度的征兆。
　　“姐姐？”食发鬼望着她惊奇地道，“你的头发……！”
　　烟烟罗眯起眸子，偏头一扫，乌黑的发丝被茶色取代。
　　居然已经不受控制地露出全妖形态了吗……看来不好好休息几天是不行了。
　　她把食发鬼丢进家，就地布了个结界。
　　捏着他的脸交代了几句话，再三告诫他不要跑太远，遇到无法应付的危险就快点回到结界，见食发鬼乖乖答应，才放心地化为烟散去。
　　本来是想干脆沉睡一段时间，更加利于恢复，但是没找到能托付的人照顾食发鬼，所以她只能选择变成烟的形态找个阴气重的好地方养神，这样要是有什么万一她还能远程调动烟，及时抢救一下。
　　提到阴气，冥界绝对是不二选择，而且她也是时候去找老朋友青行灯还债。
　　……
　　冥界。
　　白烟环住坐在灯上的女子，青行灯对老朋友打招呼的方式习以为常。
　　“你是打算就这样讲故事？”她道。
　　“没错，”烟烟罗答道，“我懒得化形。”
　　“你到底干了什么，妖力用了那么多，烟烟罗，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呵呵呵……是吗。”
　　“是为了找荒大人？”青行灯道。
　　“……”烟烟罗沉默了很久，才道，“嗯。”
　　“哈哈哈哈，有意思！”青行灯笑，“烟烟罗，神明的可不是我们这些有点力量的妖怪能指染的。”
　　“呵呵呵呵，可是我觉得我已经指染的差不多了。”烟烟罗应她。
　　青行灯摊手，“那是失忆的神明……烟烟罗，现在他取回了力量和记忆，你找到了他又能怎么样，而且你觉得，经历过那样凄厉的背叛的他，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呵，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了，”青行灯随意地挥手，化出一堆青色的灵蝶，“我告诉你，荒大人之前来到地府取回他曾经落在这里的东西时，我见过他，他已经把身为人类的那段记忆彻彻底底地抹去了……因为无法忍受被辜负和背叛的痛苦，还有过去愚昧天真的自己。”
　　“……”
　　“你和他的羁绊与那段人类世界充满残忍，利用，背叛的时光紧密相连，神已经用海啸埋葬了温柔，埋葬了愚蠢，也埋葬了你……放弃找他吧，烟烟罗，先不说你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了，现在的你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怪，而现在的他，要消灭我们这些妖怪，真的易如反掌。”
　　青行灯的话，让烟烟罗久久没出声。
　　久到青行灯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走了，烟烟罗才淡淡地道，“他抹去了身为人类的记忆吗？”
　　“是啊。”
　　“因为痛苦？”
　　“应该吧，我想没人经历了那些痛苦还能笑得出来，坦然面对。”
　　“是嘛……呵呵，也不错。”
　　“烟烟罗？”
　　“如果那段记忆带给他的只有痛苦，那就让他忘了吧。”
　　青行灯愣住了，“你……”
　　烟烟罗没有回答她，接着气息也消失不见了。
　　青行灯细眉微扬，知道烟烟罗已经离开了，她撇撇嘴。
　　“你倒是看的开……唉，故事又泡汤了。”
　　耳畔的烟带来了烟烟罗的声音：“帮我照顾一下食发鬼，记账上。”
　　“……你这家伙，我要记天价了哦。”
　　……
　　烟烟罗传了话给青行灯便离开冥界，而后什么也不想想，直接抛去意识陷入沉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带着充沛的妖力醒来，化出人形回到小屋。
　　没看到食发鬼呆在屋里，空气中连他的妖气都极其稀薄，还夹杂着血腥味。
　　小鬼看不清她的脸上的表情，只看见她吐出一口烟，然后又化成烟循着食发鬼的妖力而去。
　　它觉得有些冷——它已经很久没见到烟烟罗大人发怒了。
　　食发鬼被一个大妖怪抓着长发踩在地上，数日不见，他倒是又向男子汉的反方向狂奔了不少，带着泪的倔强眼神，着实看不出气势，反倒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姑娘。
　　“啊呸，娘娘腔，”妖怪嫌弃地踩了他两脚，“恶心！”
　　“混蛋！你说谁恶心！！”食发鬼不甘地怒视。
　　“你啊！要男人没男人的样，要妖怪没妖怪的样！还学人类化妆，丑八怪！”
　　食发鬼脸色一黑，“你说谁丑？！！你敢说我丑！！！你该死……啊！！”
　　妖怪狠狠地扯他的头发，啐了口，“实力没多强，不过你的妖力倒是不错，大爷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该死……”
　　“哈哈哈哈不自量力的东西，你要是哭着求饶大爷我还能考虑放过你！！”
　　“啊呸，我绝对不会做那种废物的！！”
　　“那你的妖力我就……”
　　“你的妖力倒是恶心的让我连收都不想收。”
　　四周突然漫出浓浓白烟，伴随那烟出现的女人，妩媚的眉目虽然带着笑，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姐姐！”看到她，食发鬼激动地叫出了声。
　　妖怪一开始愣了一下，很快就咧嘴，“哈哈哈哈哈好漂亮的女妖怪！！老子今天有福了哈哈哈哈哈……唔！！”
　　烟烟罗远远地抬起脚，烟凝聚成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妖怪的肚子上。
　　“小妖怪，你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运气真不好，”烟烟罗吐出一口烟，“真不好。”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食发鬼瞪着眼睛，见证了一场单方面的蹂躏。
　　烟烟罗一拳比一拳狠，像是在发泄什么一样，最后把那妖怪打得动弹不得，昏死过去，才优雅地拍拍手，停止了她的虐待。
　　“姐姐！”食发鬼激动地跑过去要抱住她，被她用小鬼挡住了——
　　“脏兮兮的小家伙，洗干净了再回来找我。”
　　“好的！”
　　烟烟罗的目光落在他那张哭的可谓是梨花带雨的脸蛋上，顿了顿，笑了。
　　“呵呵，你这副模样……真是可爱，难怪让人家给欺负。”
　　食发鬼嘴巴一撅，委屈巴巴，“姐姐！！”
　　烟烟罗垂睑，渐渐散去，“我先回去了，快入夜了，你速去清洗干净再回来。”
　　“哦……”食发鬼目送着姐姐化身的烟离去，正准备去找条河洗澡，可扫到那个失去意识的妖怪，他的头发有了动作。
　　一缕头发突然伸长，缠上了那个妖怪。
　　后脑勺一热，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来，让食发鬼扶着额头跪倒在地，连接着妖怪的头发源源不断地传来妖力。
　　“这是……”食发鬼错愕地看向那妖怪，很快就明白了。
　　“哈哈哈哈哈哈——”食发鬼舔了舔唇，让更多的头发缠上妖怪，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变得更加乌黑光滑，“丑陋的家伙，我让你说我丑，付出代价，成为我美貌的一部分吧……”
　　……
　　食发鬼回来时月亮已经出来了。
　　烟烟罗和离开前一样坐在屋顶，也不知道是看月亮还是等他回来。
　　他悄悄地想溜进屋，还是没躲过烟烟罗的眼睛，“为什么跑出结界，去那么远的地方？”
　　“姐姐……”他扁嘴，“他说我丑，明明他才丑！！……姐姐你不是说过不喜欢软弱的人吗……所以我这次没有退缩！我去教训他了！！”
　　“然后打不过还被人家教训了？”
　　“不对！是他打不过我！但是他弄了陷阱！！我是被骗了！他混蛋！！”
　　“不要狡辩～中招了就是你笨哦～”
　　“哼！！”食发鬼气鼓鼓地钻进被窝，蒙住头。
　　烟烟罗远远地用烟凝出一只手，轻轻拍了下缩在被子里的食发鬼，“鲁莽可是和软弱一样让人讨厌呢……呵呵，这次很好，但是下次可要小心哦～”
　　“哼哼……”
　　烟烟罗又隔着被子揉了揉他的头，才收了烟之手，兀自坐在屋顶望着从未改变的月亮，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
　　食发鬼觉得姐姐这一次离开回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看上去还是那个让他捉摸不透姐姐，但是他能感觉出，姐姐有心事，这两天他和她说话，她总是心不在焉的，还老是在一个人的时候，露出很悲伤的表情。
　　绝对有问题！
　　食发鬼是个耐不住的人，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那么乖，姐姐的难过不应该是他造成的，绝对是有个他不知道的王八蛋惹姐姐不开心！
　　问出来去揍他！
　　食发鬼想着，爬上屋顶，开门见山，“姐姐！”
　　“嗯？”
　　“到底是哪个混蛋惹你难过！我要去教训他！”
　　“……噗，”烟烟罗笑出了声，“我没有难过……”
　　“骗人！”食发鬼打断她，“姐姐就算不是难过，也是有不好的心事！”
　　“……”烟烟罗托着下巴，无奈了，“居然明显到连你也看出来了吗……呵呵呵，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所以说，姐姐到底有什么心事？”
　　“小家伙啊……”烟烟罗淡淡地开口，“如果你有一个很在意的人，但是他把你忘了，你会怎么办。”
　　“去找他啊！打一顿，打到他想起我！我这么美，谁敢忘了我……不对，是姐姐那么好看，谁敢忘了你！”
　　“如果忘记是因为……在一起的记忆伴随的是他无法承受的痛苦呢？”
　　“啊…那、那……”
　　烟烟罗笑着拍拍他的头，“果然，你也觉得，不要去见他比较好吧……”
　　“可是不见他，姐姐甘心吗？”
　　“……”烟烟罗沉默了，半晌，才勾起了嘴角，抵着食发鬼的额头，“不甘心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甘心。”
　　没有看到他现在怎么样了，应该长的更帅了吧，力量取回来变厉害是肯定的，不知道有没有再长高，记得他们分开的时候，他已经高她一个头了……
　　烟烟罗一撒手，躺在屋顶，任由烟抽走她的力量，飞向四海。
　　一面也好，她想看看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二）
　　烟烟罗这躺下去一睡就是十几天。
　　食发鬼知道姐姐不是睡着了，而是把妖力，精神与弥散的烟融合在一起，窥探远方。
　　他笨拙地在烟烟罗的结界里有弄了个自己的结界保护姐姐，然后拍拍屁股去山上找小妖怪保养头发了。
　　终于，在她放出妖力的第二十几天，远方的烟，传来了讯息——遥远的海上，有熟悉的神的气息。
　　来不及回到化身，她直接跟着烟，循着那气息而去。
　　气息的源头，就是她寻了数年的人，不，是神明。
　　萦绕在他身边的强大的力量形成了黑色的结界，让周围的妖怪都不敢靠近。
　　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模样，但是烟烟罗能感觉到，结界里的荒并不好。
　　发生了什么？
　　居然让荒都暴动了。
　　没有足够的妖力，她只能用烟勉强化出人的样子，伸手探向结界。
　　红色的龙猛然自结界里窜出来，对她张开血盆大口，“妖怪！滚！”
　　“哟，挺凶的，”她说，“不过……你赶的走我吗？”
　　龙有些恼，一口咬向他，却吃了一嘴烟。
　　“你！”
　　“呵呵呵……你赶不走我的，小家伙，”烟烟罗说，“不如告诉我结界里发生了什么，或许我能帮到你的荒大人。”
　　“……你是怎么知道里面是荒大人的？”
　　“我知道的可多了，”她说，“龙，让我进去，我不会害他。”
　　“满口胡言的妖物，休想让吾相信。”
　　烟烟罗仗着它打不到自己，拍了下它的头，“乖，对救命恩人放尊重点。”
　　“什么？”
　　“没有我，你觉得你会在那黑暗的海底沉睡多久？”
　　“……当初把吾带到荒大人身边的人，是你？”
　　“聪明～”烟烟罗伸手要挠它的下巴，“虽然你的脸看上去有点傻～”
　　“……”红龙避开她的手，开始翻找久远的记忆。
　　那时触碰它的气息，居然真的和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的飘渺的妖力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先告诉我荒怎么了。”
　　“居然直呼大人名讳……”
　　“呵，你家大人我豆腐都吃差不多了，”烟烟罗抱着胸轻哼一声，又补了句，“不过是他先吃我豆腐的。”
　　“……”
　　红龙三观炸裂的表情让烟烟罗很愉悦，不过眼下她可没那么多时间拖延，她的声音一冷，“让我进去，我能帮到他。”
　　眼前这个白烟凝成的女人，此刻虽看不清面貌，却依旧气势逼人，没有杀气 处处透着平和的气息，让红龙终于还是信了她，让她进了结界。
　　“之前荒大人找回了最后一件过去被他抛弃的神器，但神器上的封印极牢，随着时间流逝还参杂了妖气……直到昨日，大人才解开上面的封印，取回了最后的力量，然后突然说看到了非常不好的东西，好像与八岐大蛇有关。”
　　“八岐大蛇……那个祸害不是早被封印了吗。”
　　“不清楚，大人说必须好好预知一番，便布下了这个结界，可是昨天结界布下后，到现在都……”
　　红龙不说话了，目光投向结界的中心，倒在海面上的荒，蜷缩成一团，面色惨白，隽秀的眉目揪在一起，明明很痛苦，却紧咬着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烟烟罗走到他的身边。
　　荒这个表情，她很熟悉。
　　那是还在村子里，被人逼着承认错误时的不甘和不屈。
　　“荒，醒醒。”
　　她俯身，想把他翻正，却因为没有实体而无能为力，最后她也躺下了，钻进他怀里，抵着他的额，用妖力把自己的声音传进他的脑海。
　　“荒，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相信……”
　　“别让不存在的东西，困住你……”
　　“你是神明，该是预知未来，不要让过去束缚你……”
　　她一遍又一遍地叨念着，额头传来的感觉，除了神之力排斥她的痛之外，还有些东西。
　　原来那东西就是荒不适的原因所在吗……
　　她垂睑，慢慢地吻上了他的唇。
　　红龙被这一幕吓得差点掉到地上——他他他，他的荒大人，这个女人在对荒大人做什么！！
　　烟烟罗贴着荒的唇，利用自己的妖力吸引荒体内混入的妖力——荒的最后一件神器，应该是被有些本事的妖怪混入了妖力，荒急于寻回力量，未曾细查，才着了道，预知未来变成看到过去。
　　唉，傻不傻。
　　混杂的妖力很快就被烟烟罗全引了出来，荒也舒展开了眉。
　　果然还是这个样子适合你。
　　烟烟罗拍拍他的脸蛋，退出他的怀抱，“那边的小龙。”
　　“啊、啊在。”目睹烟烟罗毫无心理负担地非礼自家大人，红龙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为什么！？”
　　“呵呵，反正是为他好……”烟烟罗低笑着，逐渐消散。
　　“什么为我好？”熟悉，陌生，又冰冷的声音，烟烟罗猛然回头，荒已经醒了，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化身的烟。
　　“你是谁？”
　　“……呵，醒的倒是快……”
　　荒皱起眉，冷冷地盯着她，“不管你是谁，这里都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强大的神力随着他的话语冲向她，一瞬就将附近的烟都驱散个干净。
　　“你太大意了，居然让妖怪进入结界，这对于预知状态的我，可是很危险的。”
　　“可是大人……她……”
　　“不必解释。”荒喝住它，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胸口突然有点闷，还有点刺痛，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仿佛要冲破束缚一样……似乎和刚刚那个妖怪有关系。
　　难道他曾经认识她？
　　不过既然一下记不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而且他刚刚看到的东西……可没有时间让他想这些有的没的。
　　“八岐大蛇、安倍晴明……我们有事要做了，走吧。”
　　“是，大人……”
　　……
　　被神力直接冲击意识，烟烟罗瞬间缩回自己的身体，脑海的剧痛让她动弹不能。
　　她睁开眼，望向天空。
　　今天的夜晚，看不见月亮——他真的什么都忘记了。
　　原来那段记忆让他那么痛。
　　食发鬼感觉到她的妖力，爬上屋顶。
　　“姐姐姐姐，你回来啦……你怎么流血了！！”
　　“呵呵，没事。”
　　“天呐！怎么会，流了好多……啊，我有布，我给你擦。”
　　“死不了啦～”
　　“哇啊姐姐，你别说话了，你一开口血又流出来了！！”
　　“好好好……咳……”
　　“姐姐，姐姐不哭，我给你疗伤，疗伤！疗完伤就不疼了！！”
　　“嗯嗯……”
　　“姐姐！姐姐你别闭上眼睛啊！！我怕啊……姐姐！姐姐！我就剩下你了！！！姐姐，你别死啊！！姐姐！！姐姐你伤在哪，我不知道啊……怎么办，谁来帮帮我……哇啊啊啊……”
　　“哈……”
　　再也看不清什么，烟烟罗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慢慢合上了眼。
　　（三）
　　烟烟罗变了。
　　食发鬼一边绣着花一边忧伤。
　　之前姐姐突然吐血昏死过去真的吓到了他，他不知所措地哭了半天，哭出了个骑着金鱼的老头。
　　他知道那是姐姐说的专司财富和治疗的神明惠比寿，于是冲上去抱着他鬼哭狼嚎了一顿，烦的惠比寿受不了，才下手救了烟烟罗一命。
　　姐姐醒过来后，就换了身打扮，一头茶色长发高高竖起，以前那副黑发青眸的模样他都没再见过。
　　有点想念呢。
　　毕竟姐姐的那副模样陪了他更久……但是他去问姐姐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时，姐姐只会笑眯眯地说：因为这副模样更像妖怪呀。
　　食发鬼重重叹了口气，继续绣着给惠比寿当诊费的新衣服。
　　门口的大树上，烟烟罗懒洋洋地倚着树干，吐着烟，惠比寿坐在她身边，道，“烟烟罗，你重伤初愈，烟草与你有弊无利，就算喜欢，为了身体，老夫建议你还是克制一下的好”。
　　“惠比寿大人误会了，”烟烟罗拿着烟斗的手微倾，淡笑，“我的本体是烟，烟是我的妖气和生命之源，这烟斗里所装乃是群烟的灵气，非人间烟草，我不是喜好，只是不得不这么做。”
　　“原来如此，看来老夫对你们妖怪的了解还是甚少啊……说起来你的弟弟，是何妖，老夫看了半天，竟看不出来。”
　　“食发鬼，”烟烟罗顿了顿，补了句，“也可以叫爱哭鬼。”
　　“哈哈哈哈哈哈，”惠比寿大笑，“好一个爱哭鬼！哈哈哈哈哈！”
　　“呵呵……”烟烟罗也一起笑了。
　　惠比寿笑完摆摆手，起身一跳，落在凭空出现的金鱼身上，“既然你那么有精神，那老夫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多谢惠比寿大人救命之恩。”
　　“要谢就谢谢你弟弟吧，他可是很努力地在绣老夫新衣服呢……七日后让他把衣服送到东边的河岸，老夫自会去取，告辞咯。”惠比寿留下最后一句话，就骑着金鱼慢悠悠地走了。
　　烟烟罗伸了个懒腰，往后一倒，躺在烟化出来的“床”上，闭上眼睛感受自然的气息。
　　食发鬼出来唤她吃饭时，一下子也看不出她到底睡着了没。
　　这次重伤让烟烟罗静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撤掉了所有的灵力，过回了从前那种有事没事就调戏调戏路边小妖怪，听听烟又看到了什么劲爆的八卦。
　　仿佛荒从来没有出现过。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换了副模样，茶色的发，杏色的瞳，艳丽却点到为止的妆容，任谁都看不出过去的一点影子。
　　她没有掰指头数日子过了多久，但是从食发鬼拔高的程度和化妆技术的进步来看，应该过了不少年。
　　日子过的真快，她想。
　　某天的早晨，在她第无数次拒绝食发鬼给她化妆的请求后，就收到了青行灯催债的口信。
　　得，差点忘了这茬。
　　她吐了口烟，随口交代了食发鬼几句就奔着冥界去了——反正食发鬼现在越来越强，已经可以很好的保护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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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数年不曾踏足的冥界，倒是清冷依旧。
　　这是烟烟罗穿过阴界之门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就是想去看看阎魔到底追到判官没。
　　不过债主还等着她呢，由不得她乱跑。
　　烟烟罗略带遗憾地拐了个弯去找青行灯。
　　青行灯还是那副样子，坐在灯上，把玩着自己用青色火焰化出的灵蝶，听见她的声音，抬头扫了她一眼，微讶。
　　“哟，许久不见你这副模样了。”
　　“是吗。”烟烟罗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你不是喜欢变成人类的样子吗？”
　　“喜好是会变的，”烟烟罗说，“我还记得你没拿到武器前喜欢到处走。”
　　“拿到了这灯，我也是坐着灯到处走～”青行灯食指一动，一只灵蝶落在烟烟罗面前，“倒是你，这可是你的妖身，一般的妖怪可不喜欢以妖身的模样行动呢，因为在这个阴阳师横行的时代，暴露妖身可是很危险的。”
　　“呵呵呵呵，人类什么的，我可不怕哦……”
　　“烟烟罗，”青行灯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是不是见过荒大人了。”
　　这是一句肯定句。
　　烟烟罗一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倒是消息灵通。”
　　“我告诫过你的，”青行灯垂睑，“不管你过去和他有什么，在失去记忆的神明大人眼里，你只是个他随手就能抹杀的妖怪。”
　　烟烟罗无奈地摊手，“是啊，下手贼狠了，要不是惠比寿大人在附近，你可能要过个几百年才能要债了。”
　　青行灯把她的笑容收在眼底，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嗯？”
　　“荒的事情。”
　　“呵呵，什么打算不打算的，”烟烟罗吐了口烟，“他既然什么都忘了，又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去打扰他。”
　　“我可不觉得你是那么容易就收手的人。”
　　“当然不是，我可是不甘心得很呢，”烟烟罗拍了拍蹭过来的小鬼，“但是如果我不收手，想方设法唤醒他的记忆，让他想起我，接着再看着他想起被背叛，被欺辱，最后陷入不想面对痛苦吗？”
　　“……”
　　“青行灯，有的时候有些事，不是不甘心，不收手说的算的……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那你的打算是……”
　　“呼……”烟烟罗叹一口烟，缓缓闭上眼，“顺其自然吧，如果能遇到就聊两句，遇不到……”
　　她顿了顿，轻轻一笑，“如果遇不到，那就这样吧……呵呵呵，其实这样，也挺好。”
　　“不好呢，”灵蝶停在她的茶色的发上，青行灯微微眯起双眸，淡淡地道，“一点也不好。”
　　“哦？”
　　“你这副模样，就是最不好的证明。”
　　“呵呵呵呵……我们还是来讲故事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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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烟罗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顺其自然，起码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她知道在天命面前，谁都争不过。
　　在曾经瞎折腾了几次被狠狠惩罚后，她索性一摊手，学会了不争，不闹，不想，看浮世百态，无论悲喜，都一笑而过。
　　一旦不争，就能看到，看透很多很多世人看不透的东西。
　　就像缘。
　　自冥界出来的烟烟罗，最后望了眼夜空中那轮干净的月，吐出一道稀薄的烟，不再多看，转身化为一缕白烟散去。
　　光阴甩袖，便是数年。
　　食发鬼都已经到再赖着她就会被揍的年纪了，早几年便哭嘤嘤地被她赶出门自立门户，去了据说有很多美人的京都。
　　自己好像有段时间没给他回口信了，食发鬼给她的消息都是激动地说他在美丽上又做到了怎样的突破，一开始她还能一次一次回，时间一长也懒了。
　　这些年她也不知道怎么养的，食发鬼对美的追求好像越来越……微妙了。
　　不管怎么说，弟弟还是弟弟，真变歪了调教回来便是。
　　她靠着树干吐了口烟，一只标志性的灵蝶扑腾到她面前。
　　烟烟罗一挑眉梢，灵蝶在她面前化为光点，一句话蹦进她的耳：“冥界，急事，速来。”
　　听青行灯的声音，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过鉴于青行灯往常也用过这种紧急传讯让她去陪她解闷，她想无视这消息。
　　但是在短暂的思考后，她还是翻了个白眼，决定去冥界看个究竟，那青行灯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
　　待她懒洋洋地赶到冥界，青行灯给了她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晚了，白痴。”
　　烟烟罗：“……嗯？”
　　青行灯皱眉，“难得我想帮你一把，你倒好，自己不要了个机会。”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烟烟罗刚想怼她，却因为突然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极其淡薄却又熟悉的气息，而噤声。
　　荒。
　　没等她说什么，青行灯凉凉地道，“不用想了神明大人刚刚走了，就在你到冥界的前一刻。”
　　“……呵，”烟烟罗短暂的愣神后，笑了，“原来你的急事就是这个。”
　　青行灯耸耸肩，不答。
　　“青行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她眯起杏色的眼眸，道。
　　“可如果不这么做，像你这样被动的人，要到猴年马月我才能知道你们的故事的后续啊～”青行灯很无奈。
　　“可就算你插手，我该错过的，不还是错过了，”烟烟罗的声音很轻，很淡，“我说过了，就这样吧。”
　　“喂……”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走了。”烟烟罗说完，没给青行灯开口的机会，便化为轻烟，散了去。
　　“啧，”青行灯在指尖变出一簇火苗，“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心口不一，你这家伙……”
　　……
　　烟烟罗面无表情地走出阴界之门，一个小气泡就慢悠悠地飘到她面前。
　　她伸手一点，气泡里便传来了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烟烟罗！我在平安京发现了个超——漂亮的地方，开了好的好多的樱花，我已经和辉夜姬约好一起看了，你要不要来！不是，拜托一定要来，我想听你讲故事了！”
　　是荒川之畔的金鱼姬的邀请函。
　　她转了转烟斗，眯起了眼——樱花吗……原来又到了春天了呐。
　　那小家伙的妖力，居然能找到现在这个四处游荡的她，真是不容易，值得嘉奖。
　　她抬手凝出一团烟，录下她的回复，弹指送了出去，然后伸了个懒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与她们共赏春樱……而且她们可都是很有趣的孩子呢。
　　京都，府邸。
　　一片樱花的瓣儿，透过窗，落在面容冷峻的神明面前。
　　黑色的发，紧抿的唇，微拧的眉目有了松动。
　　因为八岐大蛇复苏一事隐于京都的神明，目光投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