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之后》度阑

11、第十章（11.6小修）

　　晚上依旧是简单的家常菜，许母手艺不错，虽不懂摆盘，味道却着实不错。
　　许湄和许母边吃晚饭边聊天，许母渐渐自在起来，不再拘谨。
　　许湄也知道了家里的状况，没有半点存款，许母不过小学文化，当初结婚后做了家庭主妇，许家败了就出来做钟点工，多做活才能多赚钱。
　　现在平均每天去三个地方，每个地方花两个半小时打扫，周末休一天，一个月拿到手大约三千。
　　但她赚钱的速度，总是比不上许父败钱的速度。

　　许湄提出想看相册，许母拿来薄薄的一本，“这还是几年前，现在都没机会拍照了。”
　　许湄一张张翻阅，很快就翻到父母曾经的结婚照，年轻的夫妻穿着夸张的婚纱，略严肃的看着镜头。

　　她自己的皮肤很白，眼皮微肿，眼睛却又大又亮，极有神采。鼻子微塌，倒透出些清新的可爱，嘴唇不笑时也有些上翘，更显得可亲。
　　而身为生母，许母就长得朴实多了。就像是街上最常见的路人长相，皮肤黑黄，以前脸上还长了三个大痦子，虽然后来点掉了，但现在脸上还有凹下去的印。
　　许父跟许母相反，年轻时皮肤很好，他长着单眼皮，鼻子高而挺直，嘴唇稍薄。
　　在那个年代，他算是长得好看的，因此总是对许母没有好脸色。

　　“妈，为什么你一直不离开？”
　　许母怔了一下，不曾说话。
　　她其实也不知道原因。

　　她文化不高，又在农村长大，是家里最大的大姐。
　　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没有权利任性的。
　　家里重男轻女，她又长得不好看，从小就受尽父母和同村人的奚落白眼，她已经习惯了做出牺牲和让步。

　　她天生长着大手，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干起活是一把好手。童年时父母说笑似的提起，似乎天生就是做苦力的命。
　　在娘家她顺从父母和弟弟，嫁了人顺从自己的丈夫。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可她已经习惯了忍耐和顺从。

　　她大概是不值得好日子的。
　　出生在那样一个穷困的家里，只能支撑一个人上学，她让给了弟弟。
　　年纪差不多了，她嫁给了一样穷的许父，他老是看她不起，娘家人也断了联系。
　　许父终于发达了，娘家人像是突然想起她来，频繁的走动，总希望牵条线得到什么。
　　许父跌倒了，娘家人又悄无声息，她回到了人生的谷底，并过得更糟糕。
　　他抑郁不得志，迷恋上赌博，并开始揍她。

　　她有时候都要想，大概老天是讨厌她的。
　　她以为谷底已经够低了，却还有地下室，还有十八层地狱。
　　因为人生已经有太多的暴击，她甚至对苦难感觉到麻木。

　　就算离开了又怎么样？
　　像她这样的人，真的能过得好吗？
　　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何处不是地狱？

　　她只能自我排解安慰，将那些生活的苦厄囫囵吞到肚腹里去，像个憨子一样不去细细体会那些隐藏的疼痛。
　　想什么呢？
　　越想的多，越不甘心，就越是想做什么，然而看看自己的现状，只会更加的感到绝望，对自己也愈加自我厌憎。

　　许湄看着许母复杂的神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妈，我觉得你炒菜很好吃啊。我在想，我们这住了这么多人呢，其实可以做个夜宵或者早餐啊。”
　　许母听进去了，她本就是闲不住的人，这样一听便生出些想法，只是她摸摸口袋，马上有些心凉了。
　　没有起步资金是最大的问题，许湄郑重的看着许母，“妈妈，你想不想过上好日子？”
　　许母自然点头。
　　“我也会把生活费都存下来留给妈妈做生意用，我们一起存钱，马上就会攒到的。”
　　许母含着笑意，虽然应下来，却又隐含着焦虑，她害怕许父这个定时炸弹。
　　许湄知道许母的心情，却没有说多余的话。

　　许多人活着是需要一个理由的，前世许母自杀之后，她千百次推演着许母的心理，被许母的绝望和对自我的厌恶逼到发疯，她不只一次的想，如果许母还活着，她要怎么做？

　　她曾想自己要杀进股市或买一张必定会中的彩票，一夜暴富，让许母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她曾想要声嘶力竭的劝告许母离开许父，离开这个痛苦的沼泽，不要再忍耐这些痛苦。
　　她也曾想要不管不顾的把许母带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

　　但有一天，她联想起物业先后两个保安。

　　以前她和谁关系都不错，就算是物业站岗的保安，路上遇见也会聊上几句。
　　有次看他低落又颓唐的站岗，她问他出了什么事，那小保安微怔了一下，许是跟她关系不错，便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我觉得谁也看不起我……”
　　她那时笑了，“如果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指望别人看得起你吗？”

　　那个小保安果真没有做长，没过多久又换了一个。
　　新来的保安没事时会看《巴黎圣母院》，有三年的烟龄，却成功的戒了烟，在其他保安沉迷打牌赌钱的时候，他从来不参与。
　　她有天问他是不是不合群，他说：“嘿，瞧他们干的事吧，赌我是真不愿意参与。”
　　她很意外的继续问他，“你也是老烟民了吧，看他们在那边吞云吐雾的，你倒不心痒啊。”
　　“人总要有点自制力吧，而且这不抽烟，每个月省下好多呢。有时候啊，就是要自己看得起自己，老是提醒自己不能过这样的日子，才会有希望嘛。”
　　她一下子对这个保安肃然起敬。

　　她慢慢想通了，或许许母从内心深处就是看不起自己的。
　　所以任由这世界给予怎样的伤害，这个可怜的女人只知道承受，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改变的念头。
　　她就算再努力想把许母拉出漩涡，只要许母没有自己想明白，还是会一头掉进去。
　　因为许母认为自己不值得被好好对待，所以放纵别人对自己的恶行，放任自己在沼泽里越陷越深。
　　一个鄙薄自我的人，就算面前摆上了诸多美好，也认为那是别人的，和自己无关。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让别人去爱她呢？

　　许湄想帮许母设立一个目标，只要有一个盼头，人生就是充满希望的。
　　一旦有了目标，只要加以行动，就一定会有成果。
　　或许在追逐目标的过程中，许母会找到自我的价值，从而变得越来越坚强。

　　许父仍没有回家，她望向钟，已经是8点多了，外面的店铺多半关了门，许父去哪里不言而喻。
　　“爸爸去哪里了？我去找他。”
　　许母有些紧张，“那地方乱得很，你一个女孩子，去那里干什么？”
　　“我想去看看，他赌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六亲不认。”
　　“唉……”许母有些紧张的揪紧了衣摆，“那，我带你去吧。”

　　许母带着她一路穿行，经过好几条街巷，推开一扇隐蔽的门，黑暗中有一个人低声的问，“找谁啊？”
　　“我们找许良的。”
　　看门人眼皮也不抬，就替他们开了里面的门，挑开一道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许湄知道这就是本市的地下赌场了。
　　比不上澳门专业，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眼望去有赌牌的，有赌大小的，还有老虎机。
　　牌桌上不是寻常朋友几块几十块的玩玩，而是几千上万的赌。
　　在场的赌徒们纷纷红着眼睛，或面色红润兴奋大喊；或惨白无人色，颓然的软腿倒在地上。

　　她和许母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了许父。
　　他在同人玩□□，之前赢了几盘，面前的筹码堆得老高。
　　她走过去拍了拍许父的肩，“爸爸。”
　　许父微愕的转头，“呦，闺女来了，你一来，我这手气就说不上的好，看，我这把又赢了！”
　　他得意洋洋的圈了下筹码，“你爸能干吗？我这一晚上赢了几万！”
　　“那就走吧，我们一起回家。”她安静的看着许父，“也晚了。”
　　“走？”许父红着眼睛，“走什么！我这正在风头上！转头能赢十几二十万！”他激动的说着，“我本金只有一千块！你看我多厉害，还走什么！我还会赢的！”
　　她闭了下眼睛，“爸，你应该知道十赌……”
　　许父飞快又不耐烦的打断她，“呸呸呸！别说那个字！不吉利你知道吗？你们先回家，我等一下就回。”

　　她沉默了下，等了一会儿，许父开始输了。
　　“爸爸，我们回去吧。”
　　许母不安的扯了她的袖子，“我们先走吧。”
　　旁边的赌徒看着她不带走许父就不想走的样子，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面面相觑的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还有人抽着烟，故意朝她喷上几口。
　　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头皮一阵阵发麻，却想起顾母的话。
　　顾母说过，每个人都要确定自己的底限，得寸进尺显得过于强势尖刻，一味的退让求全显得懦弱庸碌，把握分寸是一辈子的学问。

　　她固执的挺直了背，却语调温软的说道，“爸，我今天第一天来，可你一天都泡在这里……”
　　许父却听得心烦，手上又输了一把，火起来大力的推她，“回去回去！”
　　“啊！”她被忽然推了一把，背上重重磕到了桌子，不知是委屈还是痛的，一下子流了眼泪。

　　许母安抚着她，许父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她的眼泪稍缓了下动作，“乖，你们先回去。”
　　却仍是将精神投入到牌桌上去了。
　　她失望的低头，“妈，我们回家去。”

　　经过一个电话亭的时候，她说：“我去打个电话。”
　　许母有些奇怪的问，“这么晚你打给谁？”
　　她没回答许母的问题，怕会被阻止。
　　电话很快被接通，“我要举报聚众赌博，还有人在那边吸DU。”
　　之所以这么报，只是怕地下赌场存在这么长时间，警方一直不端，或许背后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但本市只要严重到吸DU，警方一定会重视并马上出警。

　　打完电话，母女俩都没有说话，一路安静的在昏暗的夜灯下相偕着，直到听到刺耳连续的警笛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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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下似乎出警也只会关几天……
题外话：保安的事是真的，对他肃然起敬
有些人是渣男回收机，真的是允许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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