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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酒谈 ...

  •   第12章酒谈

      贺子明五官平板,眼角下吊,天生一副愁苦相。他双手拢袖,走路都没有声音,阴森森地,让人牙根打颤。

      贺子明官职比戚世钦高,戚世钦顾不上衣衫不整,只好站起来见礼。景吾和薛郁都是纯粹的江湖人,景吾不喜官场,薛郁则是放浪不羁惯了,最烦弯弯绕绕这一套,俩人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贺子明也不在意,只对戚世钦淡淡道:“郭大人让我带句话给戚监事和……崔神医。”

      戚世钦与景吾对视一眼,戚世钦开口道:“贺别驾请说。”

      贺子明道:“前路艰险,敌我难辨,不如急流勇退,另辟蹊径。”说完拿出一个小布包,交给了戚世钦,接着道:“此间暗流汹涌,太守分身乏术,诸事……只能仰仗二位了。”

      戚世钦打开布包,里面是五铢案和初九案的卷宗副本。

      贺子明低声道:“言尽于此,贺某告辞。”贺子明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仿佛个游荡的鬼魅。

      三人静默半晌,薛郁先开口:“他这神神叨叨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小晋陵却藏龙卧虎。”戚世钦道:“看来对方来头不小,郭大人要如此迂回,才能找来帮手。”

      薛郁有点暴躁:“别打哑谜,直说吧。”

      戚世钦道:“郭太守为我洗刷冤屈,请景吾出山,一箭双雕,抓来了两个壮丁。”

      景吾不解:“为何我也变成了壮丁?”

      “本来应该只找我一人。”戚世钦看他一眼:“之前我不大想牵扯你,就是担心这个。可惜我不知你与太守有旧,不小心露了口风,经过堂审,他歪打正着,直接把你也算进来了。”

      景吾暗道自己果然不该多管闲事,明知道此人一肚子弯弯绕绕,只有他坑人的份,断不会被人坑。

      薛郁道:“啧啧,这个郭哈哈厉害啊,从允你带刀入狱,再到朝堂那一通,就是为了把你收为己用?”

      戚世钦面色微沉:“不止,一是试探,其二才是托我办事。”

      景吾道:“那郭太守如何断定,你一定会帮忙?”

      戚世钦道:“他曾隐晦地提起过家父……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局,戚家甚至可能也牵涉其中。”

      薛郁道:“可目前为止,并未有任何端倪,显出此案与朝堂之争有关。”

      戚世钦微微一笑:“你还没看明白么?郭太守与杨展就是朝堂之争的缩影,窥斑见豹,以小见大……”

      戚世钦接着话锋一转,肃然道:“景吾,此事与你无关,现在抽身来得及,不要再牵涉其中。”

      景吾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薛郁,戚世钦道:“薛郁与你不同,他有师命在身,况且……”

      “况且我和戚兄交情莫逆。”薛郁贱兮兮地接道:“为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薛某自然是要帮忙的!”

      景吾面沉如水:“哦……那就是戚大人与在下交情尚浅,嫌我碍事了。”

      戚世钦无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郁跟吃错药似的又接道:“哎呀,毕竟亲疏有别,戚兄当然不好意思随便让神医为他涉险……”

      戚世钦用力给了薛郁一记手肘,恨不得把此专拖后腿的赔钱货从窗口扔出去。

      景吾眼神莫测,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再见戚世钦,他总觉得对方与黎山上的那人有些不同,少了几分调笑,两人的距离也变得莫名其妙,颇有几分进退不得的尴尬。

      景吾脸色越来越黑,戚世钦忙解释:“我确实不想让你涉险,但不是因为什么亲疏有别,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景吾目光直视着他:“不必多话。行,还是不行?”

      戚世钦无可奈何,沉吟许久,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行……”

      景吾蜷起的手指松了松,语气不变:“那便说吧,下一步怎么办。”

      薛郁在一旁摸着下巴,他好像又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戚世钦道:“薛郁,贺子明到来之前,你想说什么?”

      当日戚世钦身在大牢,托薛郁务必找到两样东西。一样是陈家人的尸首,死了三十多口人,碰碰运气,总能偷偷摸摸接触到一两具。而另一样,就是偷取当日的仵作尸检记录,不过这项现下已经拿到了,就在郭栎送来的卷宗里。

      薛郁道:“那个都尉杨展看起来头脑简单,动作倒不慢,早就把陈家人埋的埋扔的扔,连点渣都不剩了,我连尸体的影子都没看到。”

      戚世钦皱眉:“连一具也没有?”

      “咳……这个事情有点复杂。”薛郁道:“据说当时陈家的后事是折冲府接手的,说什么全家枉死不宜大操大办,三十几个人随便一埋就草草完事。而我那晚夜探,竟然发现所有坟都有新填土的痕迹……啧啧,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人不知道这些尸体有猫腻。”

      景吾问:“然后呢?”

      哦哟!这美人神医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薛郁邪魅一笑:“然后当然是……挖坟啊。”

      景吾:“……”居然有人能把挖坟说得像吃饭一样自然。

      薛郁道:“我随意选了两座不大起眼的,挖开一看,里面根本没有尸体。再挖其他……都是如此。”

      戚世钦道:“有人把尸体重新处理掉了。”

      薛郁道:“可这不是弄巧成拙吗?如果那个太守执意重新验尸,不就马上露馅了?”

      景吾道:“如此兵行险着,只为栽赃?这可有些……说不通。”

      戚世钦冷笑:“何止说不通,分明是适得其反。杨展并不傻,要么就是挖坟的另有其人,要么……就是他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景吾道:“我觉得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折冲府之前已经接管了尸体,如果要毁尸灭迹,为什么要下葬之后再挖出来,多此一举不说,还凭白惹人怀疑。”

      戚世钦道:“不错,但即便不是折冲府,也一定和凶手脱不了干系。”

      薛郁道:“所以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我在那附近转了两天也没什么消息,只好先回来了。”

      景吾执起酒壶倒了杯酒,慢悠悠道:“原来薛公子竟然白忙活了许久……”

      薛郁皮笑肉不笑:“是啊,薛某穷乡僻壤里来的,自然比不上神医,出手就是信武将军这么大手笔。”

      景吾眼皮不抬:“我记得当时堂上并无薛公子。”

      薛郁道:“为何非要在堂上?十丈以外,我连郭哈哈打了几个喷嚏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哦……”景吾道:“如此神功,不同凡响。”

      语调平板毫无起伏,薛郁暗道你其实是想说“如此有病,赶紧滚蛋”吧。

      戚世钦终于发现这俩人有点剑拔弩张,不过他向来帮亲不帮理,况且薛小人一肚子贼心烂肺,戚世钦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道:“薛郁的神功数不胜数,什么断尾听风,摘桃望月,看多了张针眼,景吾记得离他远点。”

      薛郁指着自己鼻尖:“我摘桃望月?戚世钦,做人要讲点良心,别逼我抖出你那些千奇百怪的风流韵事。”

      薛小人不仅会讲良心了,更出手就捏住了戚世钦的七寸要害。

      戚世钦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线索理得差不多了,既然有了卷宗,那就先把案件再研读一下吧。”

      戚世钦不动如山,完全忽略了薛郁似笑非笑的表情,和景吾莫测探究的眼神,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让我换身衣服。”

      君怡客栈算不上是晋陵最好的,但环境清幽,江南爱风雅的人多,老板又很会投其所好,装修摆设无一不精,还经常举办什么赛诗品茗会,故而名气不小。

      薛郁和戚世钦一样,爱享受惯了,在晋陵的这段时日一直住在君怡最好的客房里。

      君怡老板正在算账,就见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带着两个人走进来,连忙招呼:“哟,公子您回来啦?这两日您不在,房里一直都给您扫的干干净净的!”

      薛郁笑道:“有劳,再给我开一间房吧。”

      老板连声道:“没问题,您隔壁的折柳居现在是空的,给您安排在那儿可好啊?”

      不等薛郁答话,景吾先开口了:“薛公子算术不大好吧,为何只要一间房?”

      薛郁故作惊讶:“神医一个人,还能住两间房?”

      景吾皱眉,向戚世钦看去,接着又听薛郁恍然大悟道:“哦,神医有所不知,我与世钦几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自然要同住一屋,抵足而眠,才好夜半卧谈,联络感情啊。”

      戚世钦:“……”

      景吾面无表情:“原来如此,那在下会自负花销,不必劳薛公子破费。”说罢拦住薛郁掏钱袋的手,自己扔给了掌柜一锭银子问:“可够?”

      “够够够……”掌柜笑得像朵盛放的月季花,暗道贵人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大方。

      景吾冷冰冰道:“带路。”

      说完转身就朝楼上走去。

      戚世钦头疼,看薛郁笑得一脸奸诈,心下无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嘘……”薛郁故作风情地竖起食指撅起嘴,悄声道:“不可说,不可说……”

      折柳折杨两间套房紧挨着,景吾径直走进折柳居,戚世钦刚想跟进去,只听“呯”地一声,被关起的门扉砸在鼻尖上。

      景吾冰冷的声音传来:“今日劳累,在下需要歇息一会儿。”

      戚世钦咬牙切实地看向罪魁祸首,薛郁心情明媚,哼着小曲进了隔壁。戚世钦啧了一声,转身关上房门:“你做什么非要招他?”

      “哟,难得见你露出这种表情。”薛郁似笑非笑:“怎么,这就舍不得了?”

      戚世钦与薛郁虽是至交好友,但有些话,他依旧不愿意对外人道,只是薛小人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戚世钦只好耐心道:“你别再故意试探,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对他尚且珍之重之,信之惜之,你……明白么?”

      薛郁皱眉:“认真的?你们才认识多久?”

      戚世钦:“有些东西与认识时日长短没有关系,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没听过么?”

      “还倾盖如故……”薛郁恶心道:“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他的蹊跷。”

      一个厌恶朝堂的隐士,会和郭太守信武将军等人干系如此之深?莫名卷入这浑水,不及时抽身也就算了,还拼命上赶着来。

      戚世钦迷茫道:“没有,什么蹊跷?”

      “没什么。”薛郁有点幸灾乐祸:“有你那什么珍之重之,以后要是被算计了,我能回踏云归吹十年。”

      戚世钦道:“随你怎样,只有一条,别再欺负他。”

      薛郁心道,还说没有鬼迷心窍,你就知道我欺负他,怎么看不见他欺负我?我看那神医手段高明得很,戚大头掩耳盗铃,他那一片丹心迟早要喂狗。

      夜幕降临,薛郁许是这几日接连夜探疲累得很了,睡得昏天暗地,戚世钦懒得管他。

      只是折柳居也门窗紧闭,毫无动静,戚世钦踟蹰一会儿,吩咐小二做了些精致菜肴,全是合景吾口味的素食,又要了一壶好酒,在盘里摆放整齐,然后敲响了折柳居的门。

      “何事?”景吾的声音传来。

      戚世钦道:“景吾,时辰不早了,我让店家备了酒菜,用一些再休息吧。”

      景吾慢吞吞地打开房门,在托盘上扫了一眼,转身道:“进来吧。”

      戚世钦笑着走进来:“我就住在你对面的折桂居,薛郁一惯爱胡说八道,根本没有什么抵足而眠夜半卧谈。”

      景吾在桌前坐下:“哦,我还以为戚大人生性不羁,惯爱跟人抵足而眠。”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戚世钦干笑,不敢再顺着说下去:“吃菜吃菜,这道白菜豆腐是我特意嘱咐用高汤煨出来的,味道鲜美,你尝尝。”

      景吾:“不是你做的?”

      戚世钦笑道:“要是你想吃,等此间事了,我回黎山给你做,在外面就算了罢。”

      景吾“嗯”了一声,随意挑拣几样小菜吃着,朝门外一瞥:“薛公子不用晚饭?”

      戚世钦摆手:“不用管他。”饿着谁也饿不到薛郁头上。

      两人吃闭,让小二收拾干净,戚世钦把卷宗拿出来,打算和景吾一起再仔细看一遍。

      景吾看着那个布包,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郭太守也算身居要职,手下想必人才济济,为何偏要找你这个外人来查案呢?”

      戚世钦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因为我武功高强,能便宜行事,或许是他不想淌这趟浑水,想明哲保身……亦或许是有人授意他这么做,原因太多了。”

      景吾有点担忧:“不论何种原因,公堂论辩之后,你我都已进入对方的视线,便宜行事恐怕有些困难。”

      戚世钦笑了:“你忘记还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不过他的存在,郭太守应是知道的。”

      “哦……”景吾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薛公子。”

      戚世钦自作聪明,想趁机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便对薛郁违心地夸赞起来:“薛郁虽然爱开玩笑,但他心性不坏,重情重义,我与他相识甚久,是唯一一个值得我以性命相托的朋友。”

      景吾:“……”

      景吾的眉眼淡了下来,看不清情绪:“所以?”

      戚世钦弄巧成拙道:“所以他没有恶意,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若实在有气,就冲我发吧。”

      话音未落,景吾就起身打断:“戚大人言重了,在下何时敢有气,又为何要有气?”

      戚世钦:“……”

      景吾接着道:“卷宗放在这里在下自会看,戚大人无事就请罢。”

      戚世钦莫名其妙,连忙拦住:“别别别,我还有很多细节要跟你商量……”

      景吾语气冰冷:“什么细节?”

      “很多啊,比如折冲府的猫腻,那个自称陈和安的人必不简单,还有五铢案与陈长史被杀到底有什么关联,有必要还得去陈府看看,五铢案的铜钱和凶器我也没亲眼见过……等等。”

      景吾皱眉:“可千头万绪,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查起?”

      戚世钦道:“我打算……兵分两路,你可记得郭太守的口信?”

      景吾缓缓道:“激流勇退,另辟蹊径。”

      戚世钦:“你我二人从五铢案查起,陈长史案的疑点交由薛郁暗访,此案与折冲府关系密切,对方毁尸灭迹又打草惊蛇,出了昏招,一定会关注我俩的行踪,此事交给薛郁最为稳妥。”

      景吾:“有道理,况且你手中还有一项筹码,如果能顺势捉住一两个人,探探口风就好了。”

      戚世钦摇头:“经过大牢夜袭,对方未必会再轻举妄动,只会暗暗蛰伏。不过有此刀在手,对方迟早会忍不住现身。郭大人两宗案卷一起送来自有用意,薛郁久查五铢案不得线索,两案互换,说不定会有奇效。”

      景吾:“这位郭大人,倒是不简单。你对他身后势力是否已有猜测?”

      戚世钦眸色深沉:“仅是猜测罢了,作不得数。”

      二人各执一卷,开始细细查阅,期间薛郁来过一次,可惜薛大爷生性跟文字犯冲,多看两眼都会头晕耳鸣,未免他娇贵的金躯受损,戚世钦大手一挥,让他麻溜滚蛋,祸害别人去了。

      戚世钦正在细细思索,忽然听景吾“咦”了一声:“怎么了?有发现?”

      景吾:“这卷宗上说,五铢案里的铜钱,虽然颜色样式像极了汉时的赤仄五铢,但制式精美,经判断是新进所造,不是古物。更重要的是,这铜钱上有不同的记号。”

      “符号……”戚世钦皱着眉头:“符号是什么意思……”

      景吾接着道:“这赤仄五铢我总觉得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俩人各自思索,过了一会儿忽然齐声说道——

      “我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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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酒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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