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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亡的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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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置身于一片欲望的海洋,远处仍然有不停歇的歌声与奏乐的声音,巨大的吊灯如日般耀眼,空气里是剩余的女人的香水味、酒香。
这里是整个城市最奢靡的地方,但闹剧的谢幕迎来的只有为这场闹剧负责的苦难人,他们在这场闹剧里担任愚人的角色,成为所有人的笑柄,甚至为此付出生命。
整个大殿空荡荡的,地上桌上一片狼藉,翻污的血色酒水,满地的银碟银壶,桌布也被翻扯在地上。
奥格夫站在旋转楼梯下面,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满身酒渍和污水,狼狈得宛如埃德蒙皇帝的前任皇后黛莉安与皇帝的弟弟发生了震惊全国的丑闻后逃出宫殿的样子。
奥格夫觉得浑身都力气都如抽丝般被剥离,那几个令人作呕的面庞就像城里面所有姑娘都乐意抹在身上的香水一样阴魂不散,皇帝的嘲笑,众人扭曲的嘴脸。
他的视线是模糊的,他看到楼梯台阶上站着一个人,瘦削的,干净的。
他一时间想不起那个人是谁,脑子里却涌起很多回忆,一个小小的金发孩子在雪地里玩耍,他陪他扔雪球;那个孩子长大了些,会写字了,他写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奥格夫……后来那个孩子就不见了,整个皇宫里都好像没人注意到他,除了奥格夫。
奥格夫看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皇帝最小的儿子莱伊,细软的金发和湛蓝的眼睛是他永远不会改变的特征,奥格夫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他刚想晃晃悠悠得打招呼,那个少年却先说了话。
“叔叔,你听,外面的炮声,有人要成为王了。”莱伊的脸漂亮的就像一个天使,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又恰巧能被奥格夫听清。
外面的礼炮的声音震彻天空,伴随着远方人们的欢呼和喜悦。
“只是储君。”
“不,是王。”莱伊的目光投向远方。
奥格夫不想同他争辩。
那是皇帝的长子成为储君的时刻,整个国家都为此激动感恩,这位年轻的储君,从生下来就接受所有人的注视,优秀的战略才能,英俊的外表,令人唏嘘的果断与残忍。
而他呢,他又算什么东西呢?宴会上一个笑柄,一个众人都唾弃的无能的皇帝的弟弟,一个连皇帝的老婆都敢睡的下流的为皇室丢脸的受诅人。
奥格夫抬眼看着莱伊,他的笑容就像是死去了至亲的悲惨坚持,所有美丽的花朵都会随着人们的贪欲和自己的愤怒溃败,所有爱情与仇恨都会随着刻薄的人生变得淡泊,奥格夫忍了二十年,也仅仅二十年,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莱伊站着没有动,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过于明亮的大殿里又过于死寂,过于难受的内心里又过于卑微。
“莱伊……”奥格夫光喊出这个名字,他的心都能狠狠纠起来,他看见莱伊的胳膊上有大大小小的疤痕,这不是一个王的儿子应该有的待遇,这却是一个被人忽视的私生子该有的惩罚。
“走吧我的殿下,迟早要变天的。”莱伊闭上眼睛,慢慢走下台阶,奥格夫站着不动,他的眼里,只有莱伊慢慢放大的瘦弱白净的身躯,和那双如海洋般的眼睛。
两个弱势的人,就像是雪地里两只濒临死亡的乌鸦,除了靠在一起别无选择,最后的审判将在黎明前到来,储君的确立意味着其他人的参赛资格将被取消。
莱伊轻轻拥抱了一下奥格夫,他比奥格夫矮大半个头,奥格夫及肩的黑色发丝触碰到莱伊高挺的鼻梁,以及浅色的浓密的眼睫毛,莱伊靠近在奥格夫脸上轻轻留下一个唇的擦边,奥格夫垂眸看着他,就像是在看温柔的午后院落里的一只白猫。
“祝我们能活下去。”奥格夫看着已经留下背影的莱伊说,莱伊没有做停留,或许他也不觉得这个祝福会有意义。
埃德蒙坐在巡游的马车上,夜色就像哭泣的孩子的泪目,几乎是满天的星子与焰火,人们撕心裂肺的呐喊与欢呼,为了储君的神勇无畏,为了伦德斯城的回归,为了国家以后的安宁昌盛。
路易斯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这辆马车上除了他还有三个美女,一个发色是耀眼的淡白金色,另两个是金黄色。路易斯左搂一个右搂一个,只有那个白金色发色的美女坐在对面,路易斯不说话,所有人也不敢出声。
“琼斯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路易斯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充满危险,偏偏却又问着最普通的问题,充满恐惧怪异。
“是的殿下。”那个被叫做琼斯的白金发色的美女声音低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外面的焰火上。
“是八月四号吧?我不会记错的”路易斯的表情忽然变得轻松随意,“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就可以了。”
两个在他怀里的金发美女看见这位暴躁的储君变得可以亲近就开始讨好似的窃窃私语。
“那殿下我的生日也快到了……”其中一个金发只垂肩的美女倚在路易斯怀里说。
路易斯没有理她,只是把玩了一下她的头发,眼睛仍然看着琼斯。
“没什么想要的殿下。”琼斯甚至没有直视过这位储君的眼睛。
“没什么想要的?关在大牢里的安德里安也不要?”路易斯微笑着说。
琼斯的眼中波澜了一下,但她并没有换任何表情。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陛下。”琼斯把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腿上。
“很好,过几日我就娶你,安德里安就让他死在大牢里吧。”路易斯把鼻尖放在身边金发美女的发丝里深呼吸,“不,不能就让他这么死了,要分尸,把他的头挂在城门上。”
琼斯依旧没什么表情,她依旧看着窗外,什么也不说。
路易斯觉得无趣极了,他看向另外一面的窗外,外面都是人,举着花束或是用魔法点燃的光束。
琼斯的眼眶有些湿,她的安德里安,她的爱人,那个曾经风流倜傥的少爷,把握着全国最高财权的前任皇后的弟弟,因为与储君的未婚妻有了私情,与那个不贞洁的女子一起打入大牢。
王早就想除掉他了不是吗?迟早的……因为他是前任皇后的弟弟而不是现在皇后的弟弟不是吗?这对姐弟已经接受了全国人民的唾弃,姐姐黛莉安与皇帝的弟弟有私情甚至生了一个女儿,弟弟安德里安又与储君的未婚妻不清不白,只要是这个国家的人,提起这两人,都会露出玩味或是鄙夷的神情。
马车渐渐停下来,有人过来为尊敬的储君开门,路易斯摆着胜利的表情下车,琼斯的出现让所有人唏嘘不已。
“天哪那不是那个与安德里安有私情的不要脸的未婚妻吗?”
“她怎么被放出来了,路易斯殿下的心思真是难猜。”
……
琼斯目光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承载,她跟在路易斯后面慢慢走向宫殿,埃德蒙看见了她却没有任何表态,众人都围在路易斯和埃德蒙皇帝身边,欢呼啊,赞美啊,几乎是浪潮般的歌颂与呐喊。
整个希德都在欢乐,但光明的一面里少不了黑暗的一方,在路易斯踩在用金币铺满的路上,那些金闪发亮的贵重物品的背面,也是张牙舞爪的恶魔像。
“接下来我将宣布,琼斯将会成为我的王后,我们将在八月四号大婚。”路易斯现在很高的台上向下面大声说到,人们变得安静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认为娶这个带着丑闻的女人是件愚昧的事,而更多人则认为这是路易斯殿下的宽容慈厚,再加上人们对贞洁这种东西也并不是很重视,酒馆里放荡的姑娘也是他们追求的对象。
琼斯的眼睛是暗蓝色的,就像是浑浊的天空。
埃德蒙对此只是微微点点头,他抬手让所有人安静。
“在此刻,我的骄傲的儿子,路易斯,将会在百年我退位后继承我的王位,接管这个国家,这里的人民,为了希德的和平,为了长久的繁荣,为了弗丽嘉女神在天的庇佑。”
“现在,
当希望的荣光照耀四方
胜利的火焰拥簇着新王
北方寒冷的光惩戒着王的刀刃
千军万马的撕喊是成功的曙光
没人能拯救懦弱的迂人
没人能砍伤叛逆的孤狼
等待他们的
只有新王赐予的死亡
……”
所有宫殿在夜色下都变得慢慢安静,人们的欢呼声持续到天边泛红,火一样的浪潮席卷着海岸,奥格夫坐在高塔上看着远方,远远的海鸥围绕着天空飞翔。
他低头看着旁边软椅上的莱伊,莱伊已经睡着了,少年的脆弱与美好像蓝宝石一样散发光芒,他的睫毛长长的,伴随着眼珠的滚动在微微颤抖,他的唇是苍白的,干裂的,毫无血色可言,奥格夫低下头轻吻他的嘴唇,像是摩擦着一块干裂却又温软的花瓣。
莱伊皱了皱眉,却没有睁开眼睛。
奥格夫的眼眶空荡荡的,他的喉咙里仿佛有火在烧,他的悲愤与痛苦就像一把利剑刺穿他的心脏,他从未保护过任何人,他妄图保护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沦为奴仆。
“我亲爱的弟弟,庆典如此热闹为什么窝在这该死的塔上。”埃德蒙的靴子与剑发出有力的声音,奥格夫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阴郁警惕起来。
“我不喜欢热闹殿下。”奥格夫回答。
“可果真是个窝囊废,没想到我的儿子还在。”埃德蒙扫了一眼莱伊,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莱伊从梦中惊醒。
“陛下立了储君,恭喜陛下。”奥格夫不做声得离莱伊远了一点。
“告诉你你的小心思终将落空,别把自己当个情种一样到处勾引”埃德蒙忽然压低声音,整个人压迫到奥格夫身上。
“那么陛下就不要妄图动琼斯的主意。”奥格夫微微向后仰。
“你胆子到挺大,路易斯已经宣告了全国他要娶琼斯”埃德蒙的笑容很奇怪,“他过几天就会后悔。”
“只因为她是陛下的孩子?”奥格夫忽然笑了起来,莱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可真是个笑话你听谁说的。”埃德蒙把头转向莱伊,莱伊的脸上一瞬间有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
“够了埃德蒙,你要杀我,你就赶紧动手,一个国家不需要我这样的人。”埃德蒙回头看着咬着牙的奥格夫笑出声。
“那是当然,难道留着你与我的小儿子偷情?我美丽的弟弟,死亡总是在你嘴里轻而易举。”埃德蒙拔出剑,他的残忍让他杀起没有理由死的人来毫不犹豫。
奥格夫的脖子上抵上了冰凉的剑,他直勾勾得盯着埃德蒙看,埃德蒙与自己长很相似,同样绿色的眼睛,同样很薄的唇。
那把剑在他的脖子上滑动,献血是温热的,埃德蒙并没有用力,那剑就像在奥格夫的脖子上画着什么图文。
莱伊伸手抓住剑,他的手骨节分明,埃德蒙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的剑抖了抖,莱伊用力握住剑,红色的液体从剑锋上慢慢延下来,奥格夫闭着眼睛低喝:“放手!”
莱伊手一颤,慢慢松开,他冷笑了一声,和他年龄很不相符的表情。
“明天是你的死期,你准备下,去和你的小情人们告别。”奥格夫收回剑,看了一眼一跪一立的两个人,招了招手,“莱伊你和我走。”
在奥格夫眼里,莱伊的背影越来越小,小到变成一个白白的影子。
他不知道要去哪,高高的塔上仿佛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走,那就是从高处跳落。
阴暗的大牢里隐隐有滴水的声音,奥格夫走在潮湿的砖地上,没有人拦他,他仿佛很熟悉这里的路一样一直走到那间牢房旁边。
里面关押着一个女人,女人手里抱着一个东西。
奥格夫扣了扣铁栏杆,旁边的守卫帮他打开了牢门,几个守卫凑在一起看向这里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黛莉安……”奥格夫蹲下来看着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女人,那是前任的皇后,因为自己而落得这个地步的女人。
黛莉安慢慢抬起头,她的眼睛是深海蓝,她怀里搂着的,是一个皱皱的玩偶熊。
“艾莉森现在过得很好,她已经三岁了,会自己拿着调羹吃小甜汤。”奥格夫的声音轻轻的。
“可是她还是这么大。”黛莉安把玩偶熊拿出来摆摆舒展。
“能把它给我吗?”奥格夫伸出手,他知道黛莉安早就神志不清。
“不好……艾莉森不可以离开我……”黛莉安把玩偶熊塞进自己的怀里。
“我要带‘艾莉森’去一个很好的地方,那里有吃有喝,它会慢慢长大……”奥格夫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的眼泪一点一点掉下来,苍白的手臂伸在半空中,指尖在不停的颤抖。
黛莉安想了想就把玩偶熊递了出去,放在了奥格夫手里,她的肮脏的面孔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们会死在一起吗?”她忽然凑过来,像在恶作剧一样在奥格夫的耳边轻轻说。
“我们都会一起被这个王朝灭亡。”奥格夫也露出了类似的笑容,已经滑到下巴的眼泪滴在了玩偶熊上面。
告别了黛莉安,他拿着玩偶熊走进那个长长的走廊,远处走来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他的脸根本看不清,奥格夫走近一点那人就远一点,明明他的步伐是在走近,可他与奥格夫的距离却未缩短。
奥格夫感觉到了危机,他的一只手按在了剑柄上。
“叔叔。”莱伊的声音在奥格夫背后炸响,奥格夫猛的一回头,看见了瘦瘦的莱伊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等他回头时,他已经看不到那个人了。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很奇怪的白头发的男人。”奥格夫微微低下头询问。
“没有,我看见您一个人站在这里。”莱伊的目光慢慢落到了奥格夫手里的玩偶熊上。
“这是……”奥格夫看着熊,递了过去,“给你的礼物我的莱伊。”莱伊伸手拿着它,“你不觉得有点脏吗?”
“的确,不过比起埃德蒙的手而言,它几乎是无比圣洁了。”奥格夫回答。
“谢谢。”莱伊抱紧玩偶熊,“陛下让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去游历,永远不要回来。”
“原来是这样,这是个好归宿。”奥格夫笑了笑,扯得脖子上的伤口有些疼。
“那我们永别了。”莱伊的眼睛里倒影出奥格夫苍白的脸。
“好。”
外面的光暖暖的,奥格夫浑身冰凉,他目送莱伊离开这条长长的走廊,离开这该死的华丽牢房,他的胳膊和腿细细白白的,但每一步都是力量。他会走到远方,自由,快活,明媚。
而他自己,将在这个华美的牢笼里面死亡,在自己亲兄弟的剑下,背负着耻辱的使命,让自己头颅里面的血洒在洁白的台阶上,以此达到为储君增加力量与威望的目的。
亲爱的神啊,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陪衬品一眼,从他出生的诅咒开始,就意味着生命的短暂和生活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