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空灵（秦方）》鹿知

6、3.2

　　四肢被残忍的砍断，头颅也不翼而飞。只有杂乱的伤口和残留的碎骨以及森然的喉管突兀的暴露在雪地里，打破了这片雪景的静谧的美好。

　　秦明眯起了眼睛。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躯干右手的切口，脑海中回想起他们在柴房中发现的那只右臂的截断面，“这具躯干的右边肩膀的切面和我门在柴房中找到的那只胳膊的切面大致相同，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同一死者。”

　　“我们接连发现死者的两处肢体，不难看出这个人是被分肢的。”秦明用手在伤口周围比划了一下。李大宝见状在伸手取下背包掏出了一副橡胶手套递过去，秦明习以为常的接过来戴上，林涛也对此见怪不怪了。只有方木略微诧异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原状。

　　“截肢处伤口杂乱，明明从这个角度顺着肌肉的纹理切割会省很多力，但是凶手偏偏没有这样做。切割处的截面完全没有任何技巧所言，几乎就是凭蛮力砍断的肢体。和之前的分析一样，凶手肯定是对人体组织不熟悉并且也没有从事过任何一项宰杀牲畜的职业。他不是个屠夫，却执意要将尸体分肢弃尸……”秦明停顿了一下，“凶手的力气一定很大，初步排除女性单独作案的嫌疑。但如果不是和死者有什么深仇大恨，凶手为什么要做出杀人分肢这种事情？”
　　“为钱？”
　　“一个乡村医生能有什么收入啊！”李大宝不满的反驳道，“现在医疗事业不好做，基本上工龄十年以下的医生收入普遍都不高，这还是在大城市大医院里工作的。这种山沟沟里的地方……能解决温饱已经是不错的了。 ”
　　林涛道，“那也不都是全部啊，总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你还指望这个地方的医疗事业有多先进啊？”李大宝嗤之以鼻，“一个村子里顶多三四百人不得了了，在这儿开的诊所顶多也就处理下感冒发烧这些东西，生了大病哪能在这儿看啊，就算先不提大病了，就是得个急性阑尾炎割个阑尾这山里也不见得有条件啊，首先的相对无菌坏境就不能满足了。”

　　“也是……”林涛想了半天儿也没想到个合适的杀人动机，眼睛一直盯着那具躯干看直把自己看的发毛，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其他的三个人，发现他们都陷入了沉思。这样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就算在这里待到天黑也不见得能想出什么，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怎么处理这个尸块。于是他开口询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继续走还是先把这个……这个东西搬回去？”

　　秦明的眼睛还胶着在尸块上，他头也不抬的回答，“你们先回去，把这块躯干和先前发现的放一起。”
　　“那你呢？”
　　“我去后山看看。”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林涛劝阻道，“韩宁业也说了，山里还有野兽，你一个人去不行的。要去我跟你一起去，让大宝把尸块护送回去。”
　　“嘿！凭什么呀！”李大宝顿感不妙，大声直唤委屈，“我这一个女孩子扛得动这么大个尸体吗？！”

　　秦明被李大宝吵的脑壳疼，伸手揉了一下鼻梁，对林涛道，“你陪她回去。”
　　“我和方木去后山看看。”
　　林涛看了一眼全然没有注意他们三人的方木，他还在对着地上的尸块陷入沉思。虽然心中有些不愿，但林涛对方木的相信度可以说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从一开始的怀疑到了现在的勉强相信。如果说发现一次尸体是狗屎运的话，那两次三次可就不是玄学可以解释的了。
　　虽然方木沉默不多话，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案件也没和他说过几句，但方木总是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感。

　　“好吧。”林涛只得退一步，“那你和方木要小心。”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李大宝提前准备好的袋子，戴上手套和李大宝一起把尸块装进了袋子里，两人一前一后抬着往回程路上走去。希望村长两口子看见这多出来的独臂尸体不要吓得撅过去才好……

　　话说这边，秦明和方木从林涛两人离开之后也开始往后山的方向赶了过去。按照韩宁业的说法，后山离村里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这还是在没有下雪的情况下。雪天路难走，时间就成了未知数。
　　他们离开村子的时候大约上午十一点多，现在已经快接近下午一点了，他们的目的地还是个未知数。只要在天黑之前回到村里就可以了，秦明暗暗想到。

　　秦明和方木两人本就是寡言的人，一路无话，只有埋头赶路。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秦明只觉得看着周围的景色全都一样，白皑皑的树枝和灌木，到处都是扎眼的白色，乍一闭眼眼皮上留下一片冰凉。
　　方木在前面走着，脑子里还想着案件中已经发现的线索，少的可怜。方木不经摇头，他能找到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他甚至连凶手的影子都构想不出来。
　　这雪下得太大了。他想。一脚踩下去雪直接把脚埋了进去。
　　什么都被掩盖了。他费力的把脚抽出来，再一脚踏进了雪里。仿佛是算计好的，这雪给凶手帮了很大的忙，以致于他们现在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线索，他不得不承认凶手太狡猾，也太聪明。
　　他目前还不肯定凶手是否事先看过天气预报，还是真的只是巧合恰巧在抛尸之后便遇上了这给他们的搜寻带来了重重艰难的大雪。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倒霉的都是他们，侥幸的却是凶手。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方木才发觉雪地上有着一些未能被雪掩盖的树桩，已经被砍掉的。放眼望去这一片的山头上全部都是这样的树桩，方木心中有了个大概，回过头寻找秦明的影子。
　　秦明正蹲在地上观察着树桩的样子，抬眼看了一下方木，在清楚的看见方木眼中的疑惑之后肯定了他的猜想。
　　秦明正蹲在地上观察着树桩的样子，抬眼看了一下方木，在清楚的看见方木眼中的疑惑之后肯定了他的猜想。
　　“我们大概已经到后山了。

　　秦明环顾了一下四周，异常敏锐的发现了一些蹊跷，他朝方木招了一下手，“过来看一下。”

　　方木闻言走了过去在秦明身边蹲下。秦明指着断裂的切口处端详了很久，“这里所有的木桩切口几乎都是朝北的，那就说明砍树的时候树是向南面倒下的。而伐木时树木倒下的方向和它的长势是一致的，这就意味这片林子是朝南生长的。只有这个——”

　　“切口朝西，树木倒下的方向和其他的树木横纵交叉，呈垂直状。而且这里的切口相当奇怪。伐木工人为了省力和节省时间，砍树的切口一般不会过大，而是往深处力道均匀的砍，但是这里的砍伐面积过大，力道也使用的也不均匀，看来是个空有蛮力的外行人。”

　　方木听着秦明的分析，逐渐皱起了眉头，然后突然起身在雪地里寻找了起来。他一路狂奔到每一颗树桩旁边，一开始是在刨雪，后来手指实在是被冻的受不了，直接用了胳膊把雪挥到一边，最后细细的在木桩上找了起来。

　　秦明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只得在一旁看着他跑来跑去 。被晾在一边吹冷风的滋味可不好受，秦明等了一会儿见方木盯着树桩出了神，只好抬脚走到他身边。“发现了什么？”

　　“我刚才在想……”方木沉吟了一会儿，“一堆切口朝北的树桩中出现了一个朝西的，会不会只是巧合。但是我发现，这里的树桩中不止两三个出现了朝西的情况，而是有大约三分之一数量的木桩都是这种朝西的。”

　　“那就不是巧合，没有一个巧合能三番五次的出现。”

　　“的确。”方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眸色闪过之后又深沉了下来，“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发现的那具被分肢的尸体？凶手同样是一个毫无章法可言，同时力气相当大的人。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你是说，这批伐木的工人中的一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方木点头。

　　接下来的两人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可圈可点的线索，这一片的漆树林，诚如韩宁业所说，已经被砍光了，只有干瘪的灌木丛荒凉的躺在雪地里，枝丫几乎都被大雪压断了。
　　秦明看了眼手表，已经三点多，便不再逗留，喊了方木一声两人便往回走去。山里的冬季天黑的格外早，四点半就开始泛起铅灰，不出半个小时天就黑尽了。他们毕竟不熟悉这座山，雪又把路掩了去，一旦天黑便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好在两人紧赶慢赶还是在天黑尽之前回到了村子里，大老远就看见韩宁业和林涛打这个手电筒在村口等他们，回去吃了晚饭四人便窝在屋里把他们在后山发现了的事情说了一下。
　　“伐木工人？”李大宝突然手舞足蹈起来，“这个线索靠谱！明天可以让韩爷帮忙联系一下当地的伐木工，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的。”
　　“对了，我跟林涛下午初步解剖了一下发现的尸块……”
　　她在发现秦明听到这句的时候向林涛飞去的不可置信的眼神立马叫了停，“我解剖，林涛给我打下手——我们在仅找到的两处尸块上并没有发现致死的伤痕，也就是说这具尸体上除了被分肢的伤痕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有效线索。由此我认为死者的致命伤应该是在头部，但是现在死者的头不翼而飞。”

　　李大宝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奈何。林涛见李大宝说完便接着道，“在你们回来之前我接到了小方的电话，他去了当地的派出所，按照方木所给的条件，当地派出所的回答是，这个村子和这片山头上的所有村子里的人中，都没有这个人。”

　　“不可能。”
　　方木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他斩钉截铁的说，“我的心理画像绝对不会出错，这个死者的身份不会有误！”

　　林涛见他这副模样也是很无奈，他忽然很能理解方木的心情，“我还特地问了一下关于这个村子里有关大夫的事情。派出所的人跟我说，这里的确有那么几家小诊所，但是开诊所的这些大夫不是七老八十就是骨瘦如柴的，没有你说的体型偏胖的人。”

　　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尤其是方木，两条眉毛皱的死紧，眼神中一开始的惊讶和不可置信已经褪去，剩下的只有让人熟悉的思绪的纷杂。

　　灯火昏暗，秦明抬手揉了揉眉心，他脸部锋利的轮廓像是被寒风切出来的一样。
　　李大宝见状立马出声打圆场，“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的。再说了，派出所里有记录的都是当地人，谁也不能保证这个死者会不会是从外地来的啊……”

　　“就是。”林涛跟着帮腔，“这山这么大，来一两个外人谁知道啊。”

　　气氛仿佛轻松了点。方木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如果是死者是外地人的话，那尸源信息更加复杂，而且在其他的肢体没有被找到之前要想确认死者身份也更加困难，谁能从一条胳膊一块躯干就能认出人来啊。

　　“哎，木木——”

　　李大宝用手戳了一下方木的胳膊，“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呗？咱们警察界把你传的可神啦，什么案件都能破，简直就是柯南！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谁知道你长得跟刚毕业的大学生似的……啧啧啧。”

　　林涛一见李大宝开始不着调就好笑，“方木你别听她瞎说。不过你的故事的确被传的太夸张了。”

　　“就是说啊！”李大宝一拍桌子，“在绿藤这个鲜血不要钱，杀人很凶残，一直保持着杀人和□□的优良传统的城市，你就是救世主！观世音菩萨！圣母玛利亚！”

　　方木尴尬的愣在原地，“其实我不是什么……”

　　“你当然不是。”秦明突然开口，偏头冷漠的瞥了一眼方木，“不过读了几本书，懂一些犯罪心理学的知识而已。”

　　“以为这样就可以看穿人心掌握案件的发展动态从而制止罪恶？”

　　秦明的神情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但是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他对方木的不满，与其说是不满，更不如说，是不屑。

　　“你面对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大，而你也会在与深渊凝视过久之后深陷深渊。”秦明的口气很淡，而这其中的内容却让方木毛骨悚然。“或许你已经陷进去了，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已经成为恶龙，我唯一能肯定的是——”

　　“你来龙番是个错误的决定。方木，你应该辞职，彻底远离警察这个职业，而不是调离。”

　　“我的选择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

　　方木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知道些什么，他只知道这个人说的话没有一星半点儿是假的。他忽然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几乎重叠交合的疲惫的神态，黑暗笼罩着他，泥足深陷，却又在每一个细胞深处渴望着光明的拂照。

　　他有多饥渴，就有多困顿。
　　他们是一样的人。

　　“的确不会。”秦明点点头。
　　“只是不想在你的身上看见我自己的未来。”

　　方木闻言皱紧了眉头。
　　“我的身上没有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