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江湖寻剑仙》氓北川

1、偏向江湖寻剑仙

　　1
　　万历元年，明穆宗第三子朱翊钧正式登基，成为明朝第十三代皇帝。登基初期，内忧外患，权贵宗亲暗藏祸心，江湖动荡，群豪并起。

　　南海之上，万仞山之间，白云之下，一座白云城，一位白云城主。

　　北斗主生，南斗管死。这南海白云城主叶孤城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厉害人物，杀伐决断，一招绚烂至极的剑招叫人畏惧之余更是神往，——无他，领教过这一招的人俱已死在白云城主剑下。

　　若没有个豹子胆，恐也认不得叶孤城的模样。他长得极俊，却也极冷，让人几乎可以忽略他的长相，因为没有人敢直视他。但见他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脸上总是一副寡淡的神色，如亘古以来就屹立在那里的雕塑一般，一把乌鞘长剑背于背后，从不离身。

　　叶孤城一剑成名，于是江湖人送“剑仙”这一美誉，虽说是“仙”，却是叫人闻风丧胆。

　　毋容置疑，他是一个剑客，大名鼎鼎的叶孤城。

　　无人知道他是何时接管过白云城，只知一夜之间，白云城，就成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无论是之于江湖，还是庙堂。

　　叶孤城却记得，在他尚且十七的时候，父亲离世，于是一座白云城，从此就沉沉的压在了叶孤城的肩上。

　　那是在海边，汹涌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少年的身影正映在海面上，礁石间。海风被少年一剑划破，最终被吞没在熹微的晨光中，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少年方才停下，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剑，面上看不出神色，却是紧紧的握住了剑柄。

　　这座城这片海见惯了捕鱼担柴的渔夫，见惯了朝而出暮而归的船夫，清茶淡酒未免太过枯燥，而闲云野鹤的生活又太过单调，少年的到来，令这里，增添了一份生趣。

　　于是他们静静地看着少年如复一日的习剑，直到少年抽身长成了一位清傲如雪的青年，眼里却是依然化不开的寒冬，直到他一剑慑人，他们才惊觉，他们的城主，已然可以独当一面，划开属于叶孤城的时代。

　　2

　　今日渔夫如常早早地出海捕鱼，叶孤城依旧在海边和着海风挥着剑。简单的劈、刺、撩、挂、点几个动作，偏偏叫他使得又快又稳。

　　而此时，白色的海沫荡起，伴随而起的，是数枚直击叶孤城命门而去的银针，还有一位突然暴起蒙面的黑衣人。

　　叶孤城面色不变，挥开令江湖人闻之面色的银针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冷冷的看向袭向自己的黑衣人，黑衣人张开口，在一瞬之间，却已再也不能说出话来。

　　叶孤城仅仅一剑！

　　他的这一招说不出多么好看，可以说是朴实的过分了，简单的一刺，是初学剑的稚子都使得出来的，但是他快！快的叫人无法反应的过来，只发生在一瞬之间，他的剑已经刺破胸膛，取走对手的性命。

　　这是叶孤城第一次杀人，却娴熟地像是将这样的事做过了千遍百遍，面色不变，照旧练起自己的剑，将尸体视作无物。

　　回到内城，叶孤城唤来一名护卫，让他去将海边那具尸体处理掉便不顾护卫一脸惊愕走向父亲的居所，还未走到门口，就已闻到极重的药味，很是呛人，就连门外守卫的守卫都不住地掩住口鼻。叶孤城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踏进了屋子，病榻上本该气若游丝的老城主今日却是面露红光，精神抖擞，向来是回光返照了。

　　“阿城，”老人起身，看向叶孤城， “为父已是行将就木，此后白云城，就交给你啦！”言罢，喘了口气，挥了挥手才道：“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带上。”

　　叶孤城也随着仆从走出父亲的屋子，落在最后，带上了门。自己不顾旁人劝阻，一言不合便跪在了门外。

　　此时屋内传出了老城主留在人世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便永远归于沉寂。

　　所有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悲哀，老城主年少时也曾鲜衣怒马，一世风华，而今垂垂老矣，病入膏肓，遣散所有人，留在房中，独自面对死亡，这般的悲凄，实在是压抑得叫人喘不上气。

　　叶孤城抿了抿嘴，对着屋子磕了三个头，便起身对官家说：“葬了父亲，便将这屋子烧了吧。”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此时的叶孤城，年尚十七，从此无亲无故，在他此后的人生里，唯有一座城，一把剑。

　　3

　　刚失去亲人的叶孤城表现的未免太过平淡，依旧练着自己的剑，除此之外，还有处理白云城的内务。

　　他还是他，不过短短半个月，变不了多少，只是所有人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他的眉眼处更冷了，眼中平静无波。父亲离世，世上最后的亲人也终于离他而去，要背负的责任对于他来说沉重而又压抑，却无法拒绝。

　　无人看好刚接管白云城的少年，一心沉醉于剑术，对于政务毫无经验，恐怕白云城就要毁于一旦。但是结果却叫人大开眼界，年纪轻轻的叶孤城，不但将城中内务处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做的比老城主更好！少年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行在白云城之前，斩去一切的雾霭和质疑，一往无前。

　　正逢白云城新城主上任的晚宴，所有来宾都在宴上言笑晏晏，却都忍不住偷偷将打探的目光投向白云城新上任的少年城主，叶孤城。

　　所有人都在好奇，究竟是如何的一个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叫全城所有人都甘于臣服。

　　叶孤城依旧是一身白衣，一把乌鞘长剑背于身后，手上不是酒，而仅仅是一杯白开，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周身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

　　正当宴会进行到高潮，觥筹交错之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一把柳叶刀刺向了叶孤城的面门，叶孤城偏了偏头，躲开了去，转头冷冷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四人。

　　这四人正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四雁”，因为个个身轻如燕，四人分别使得暗器、剑术、刀法、下毒都很是高超，在江湖上鲜有敌手，更遑论这宴会上有不少朝堂上的高官。

　　叶孤城看向持剑的老二，眼中无端有了些微怒，对老二说：“从今以后，你都不要再使剑了。”

　　四人脸上是不屑的嘲笑，不过是个小毛孩，也敢口出狂言。

　　“嗤，这话……”等你死了再与阎王爷说吧！

　　雁老二话还没说完，声音就永远地止在了剑回鞘的声音里。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仿佛在剑气的笼罩之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这一剑的锋芒，似比世上一切剑客的剑还可怕，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抵挡这一剑。

　　场上，只剩下一柄剑。

　　这把剑自然不是雁老二的剑。

　　雁老二的剑，早已断了，“四雁”俱已变成了“死雁”。

　　这柄剑在一个白衣人的手里，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睛，傲气逼人，甚至比剑气还逼人。

　　无人说得出他是如何出的招，更无法去评价这一招，只知道这一招实在是快，太快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辉煌、如此迅疾的剑光，一剑出鞘，天地都黯然失色。

　　一剑，天外飞仙。

　　4

　　白云城主叶孤城名声大噪，有好事者为他起了个谪仙一般的称号，是为“剑仙”。

　　叶孤城却不甚在意，日子还是照旧过，却头一次产生了离开白云城走入江湖的想法。

　　自己研习的剑术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城中也无敌手，但是想要在进一步却是万分艰难，叶孤城明白，唯有“出世”才能使他的剑法更加精进。

　　于是叶孤城离开白云城，不断地像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发起挑战，场场都是生死的决斗。

　　叶孤城他无所依托，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对他来说，剑客的生命都是悬在剑尖，端的是你死我活，招招取人性命。

　　没几年，江湖上有名的剑客都被他挑战了个遍，战无敌手。

　　叶孤城无数次生出了孤独的感觉。没有对手，没有知己，实在是人生大憾！

　　直到江湖上传出了一个人的传闻，听说此人一年只杀四个人，无不是穷凶极恶的大恶人，一剑穿喉，招招致命，罕逢敌手，此人正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这叫叶孤城对他生出了兴趣，人生在世，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总是叫人不会太寂寞。

　　正想对他下战帖，却有人来报，白云城有一名贵客来访。

　　叶孤城只得压下念头，亲自到岸边迎接贵客。

　　来者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衣着考究，更重要的是，此人面容，竟和当朝圣上一模一样！

　　来人见到叶孤城加深笑容，还未上岸，就在船上对着叶孤城遥遥一拜：

　　“吾乃南王世子，前来拜会白云城主。”

　　叶孤城将人请到了书房，才知此人面上说是拜师，实际上竟是想要策反他与他一同造反，听过他的想法，叶孤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

　　无他，日子太过无趣，难得有了件趣事，总不该拒绝了去。

　　5

　　正是此时，西门吹雪对他下了战帖，与他约定在八月十五月圆之时，在秣陵的紫金山上进行决斗。

　　此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李燕北和杜桐轩更是下了大赌注，要将自己全部身家堵上。但是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传出了叶孤城被唐门暗器重伤，身中奇毒的消息，而与此同时，似乎本来胜券在握的西门吹雪也失踪了，而决斗日期，也被西门吹雪要求延后一个月，更改为九月十五。

　　之后杜桐轩遇刺身亡，叶孤城现身，向来内敛不张扬的他竟让侍女随从，并且走到之处都洒出了香气浓厚的花瓣。

　　他知道所有人对他受伤中毒的事十分中意，也知道大内自会找上麻烦缠身的陆小凤，因此他选择现身，选择如此张扬的方式。

　　他知道陆小凤一定会对他这一举动深入分析，也会得出他真的受伤了，但却用花瓣的香气掩住伤口的恶臭，让人以为他从未受伤。

　　叶孤城的确从未受伤，被唐门弟子所伤的消息是他放出来的，为的，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此时已经难有与西门吹雪一战的能力。

　　为了把戏做全，叶孤城孤身住在了一间破屋里，破屋漏风漏雨，叶孤城却不在意。

　　他眼里有寂寥，西门吹雪妻子在侧，朋友关心，这是他不曾有过的，此刻他无比的羡慕西门吹雪，拥有他不曾拥有的一切。

　　但是不多时，他眼中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

　　对于他这样的剑客来说，感情与羁绊，正是无数条牵制住他剑道的线。

　　他不需要。

　　6

　　九月十五终于来到，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一场旷世决斗。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西门吹雪如约而至，而他却令一名替身替他前去，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身上的时候，叶孤城早已解决掉侍卫出现在皇帝的寝宫之中，与他同在的，是身着龙袍的南王世子！

　　怎知皇帝脸色不变，看向叶孤城，淡淡道：“叶孤城？”

　　他回道：“山野草民，想不到竟能上动天听。”

　　皇帝道：“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

　　叶孤城道：“本来就是好剑法。”

　　皇帝笑了笑，指着叶孤城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心中突然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以皇帝的见识和镇定，武林之中已少有人能敌，若入江湖，必可名列十大高手之中。

　　但是那又如何？

　　于是他说：“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但是皇帝却笃定他心中无剑，问之为何，皇帝微笑道：“我手中无剑，但我心中有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

　　叶孤城心有触动，却在王安和南王世子的催促下终于要动手，却被识破他们计谋的陆小凤所阻止。

　　他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悬挂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终于明白，他这一把剑，是不该挥向那人的。

　　于是他对陆小凤说：“我何必来，你又何必来？”

　　言罢，手中的剑忽又化作飞虹。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7

　　叶孤城这一剑没有刺向任何人，却在皇城之上停了下来。

　　因为，哪里有一个人正静静地站着，一身白衣如雪。

　　正是西门吹雪。

　　而四面早已被包围，是枪林刀山，好似一张网，将他团团围住。

　　西门吹雪却执意要将决斗进行下去。

　　叶孤城微微一笑，他们之中，终有一战，是避不开的。

　　对于他们来说，高贵的对手，胜过知己，甚至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

　　于是两人回到紫禁之巅，太和殿上。

　　不及多想，两柄不同的剑已然刺出！

　　这一剑，

　　令星月失色，众人变色。

　　8

　　叶孤城刺出剑不过一瞬，他却想了很多。

　　他看得出西门吹雪身上被无数的线牵着，这些线来自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致使他使出的招式并非是他的巅峰。

　　但是对于他来说，胜也必死，败也必死。

　　胜，则死于碌碌无名之辈的剑下；败，则死于西门吹雪的剑下。

　　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能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至少总比别的死法荣耀得多！

　　于是在本可以刺穿西门吹雪喉咙的剑一滞。

　　剑客过招，一瞬便可取人性命，叶孤城的这一停滞，是致命的。因为西门吹雪的剑已经刺穿了叶孤城的喉咙。

　　叶孤城长叹了一口气，将剑甩向西门吹雪，希望他能将他的剑送与配得上他的人，总不致使好剑埋没。

　　他终于倒了下来。

　　9

　　西门吹雪不顾魏子云等人的阻拦，执意带走了叶孤城。

　　他这样的剑客，不该被草席一卷，就此丢入乱葬岗。

　　西门吹雪眼中是化不开的寂寥：

　　“你死了，我却到何处再去寻对手？”

　　10

　　叶孤城从不后悔他所做的一切，他将自己的性命悬在剑尖，只有往前，没有后退。

　　他平生没有朋友，连敌手都几乎没有。然而他毕竟遇到了西门吹雪，他拥有了一场最难忘的决斗，他拥有了一个最势均力敌的对手，他经受了一场最高贵的洗礼，然后从容离去。无论伤心、痛惜，还是拍手称快，那都已经是别人的事情，作为一个剑客，他的一生，已经无憾。

　　天地会记得，他曾经存在过，带着世间最纯粹最皎洁的美，他又匆匆的离去了，带着一生的孤独寂寞还有骄傲。

　　十五月圆，紫禁之巅，剑仙陨落，天地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