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魂》无晏

21、第二十章 乐安城

　　真相大白，慕雨歇的冤情至此终了。
　　她对着沈淑和谢必安福了一福，随后摊开了手掌，一颗红豆大的玉珠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散发着温润幽光。
　　她将玉珠向前送了送，道：“二位助我申冤，我无以为报。此乃玉魄丹，可温养神魂，赠予二位，聊表谢意。”
　　玉魄丹来之不易，只有沉冤得雪的冤鬼方能凝结出。谢必安神魂受到重创，再需要不过了。沈淑接过玉魄丹，对慕雨歇微微一笑。
　　谢必安道：“还有一事，希望夫人如实告知。”
　　慕雨歇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先前也答应过要说，就直接道：“说来你们可能会觉得凑巧，但我可以保证我所言非虚。是有一个黑衣人主动找上我的……他给我看了你们的画像，说你们可以帮我伸冤。”
　　沈淑若有所思：“又是黑衣人么？”
　　卫谦背后也是黑衣人，但似乎，二者的目的并不相同。
　　沈淑又问：“那个走尸也是他派来偷敛息珠的？”
　　慕雨歇摇头：“不，他只让我趁乱从尸体身上拿走敛息珠。而且，我其实识得那走尸，他是我府中一老仆，上无亲下无子，不久前去世了。”
　　“这么看来，这应当是卫谦的手笔，意图让我们因丢珠而畏首畏尾。只怕他也没想到，会有人借此横插一脚。”沈淑道。
　　提及卫谦，雨歇仍是感到唏嘘。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卫家竟是家破人亡。据说卫谨已经走向自己的来世；卫谦只剩残魂，余生且看其造化；而她也已了却执念、人间没有什么再值得她逗留的了。
　　慕雨歇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我想，我是时候走了。”
　　谢必安颔首：“我们二人还有事在身，我会请他人送你去地府。”
　　雨歇称是。
　　谢必安便给范无救传讯，得知范无救正在淮阴城外，想来是有勾魂之务在此，便拜托他勾魂后来此，捎带慕雨歇一程。
　　他们本以为还要再等上一阵子，不曾想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范无救和莫伊人就到了。
　　范无救人未到，声已至：“将军，我来了，你们久等了吧！”
　　谢必安淡淡应了声：“劳烦你跑这一趟。”
　　无救露出了一个憨厚到有几分傻气的笑：“不辛苦，不辛苦。”
　　这时，莫伊人用手指轻轻抚过沈淑额头上一道浅浅的伤口——是刚刚的打斗中不小心被划伤的。她的手指过处，伤口渐渐愈合，未留下半点伤痕。
　　莫伊人道：“怎的这么不小心？”
　　沈淑抬手摸了下额头，不甚在意地道:“多谢姐姐。”
　　伊人眸光闪了闪：“此行可还顺利？”
　　沈淑看了慕雨歇一眼，才说：“顺也不顺。解了一些疑惑，却又添了些新的。不过，姐姐先前同我提到的青松山，倒是帮了我大忙。”
　　莫伊人神情丝毫未变，只笑盈盈道：“无心之言，帮到你就好。”
　　沈淑不置可否，将话题转到别处。
　　那边，谢必安将事情大致同范无救讲了，主要是对冤鬼慕雨歇和画皮残魂的安置，也提起了那莫名的紫色火焰和黑衣人。
　　“此外，事发突然，卫谨和卫谦都不在人世了，但卫谨在人间的身份还需要一个合理的结局，卫府这片聚阴之地也亟待处理，这些都要转告崔判，让他来定夺。”
　　讲到正经事，范无救的神情也严肃了下来，他拍拍胸脯保证：“放心，我一定把人和话都带到。”
　　将事情交接好后，因还有公务在身，范无救就和莫伊人匆匆离开了。
　　谢必安看着慕雨歇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说：“其实还有一个疑点。”
　　沈淑了然地说：“你是想说，孙承嗣的死有蹊跷吧？”
　　必安颔首：“提审赵石的时候，我本想将他也一起提上来。”孙承嗣因嫖.娼、欺善凌弱、诬告诽谤等罪，同样要入油锅地狱，此后还要因为行贿受贿、损公肥私之罪入火山地狱，眼下他也在油锅地狱受罚，“然而鬼吏却告诉我，他喉咙里有伤及魂魄的灼烧伤，因此在死后也无法开口说话，且形容痴呆、神智不清。”
　　据慕雨歇说，这孙承嗣的死因是马上风，孙家人为了遮丑，匆匆将他下葬，对外只说是意外而死。看来……他的死因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倒更像是被灭口了。
　　究竟是被谁灭口，答案也呼之欲出。
　　“灼烧伤？”沈淑扯扯嘴角，讥道，“他们还真是只有这一个手段。”
　　孙承嗣将找上门来的赵石杀害，而不久之后，他又出于某种原因被别人杀害。可见为虎作伥之人，终将被虎反噬。
　　尽管孙承嗣这条线索断了，但画皮鬼一事的脉络已经颇为清晰。幕后者在江宁城拦截不成，又在淮阴城这个必经之地设伏，利用孙承嗣、卫谦等人，意图抓住沈淑和谢必安。
　　不曾想，有一人从中横插一脚，借冤鬼伸冤将其计划捅漏，单就这一点来看，此人似乎是站在沈、谢这一边的。
　　可是他又为何要扮作黑衣人，混淆视听呢？
　　沈淑看了看卫府这一片狼藉，想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竟感到一阵从心底漫上来的前所未有的疲累。
　　方才落得那一场声势颇为浩大的雨，使得徐徐吹来的晨风也夹杂着些许凉意，稍稍冲淡了一点夏末那热得不要命的劲头。
　　蟪蛄不知疲倦地闹了三月有余，仍没个停歇的意思，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世人觉得这些小虫可怜，也许是有点隐秘的、一种身为人的高高在上感，可谁又能说得出，它们究竟是不是快乐的。
　　人们每天都要思虑诸多事宜，穷苦的人求生计，富贵的人谋名利，忧悒的人愁今朝，欢喜的人求明日。真难说得清，到底是人快乐一点，还是万事不知的蟪蛄快乐一点。
　　风雨已歇，他们的脚步不能停，又到了启程的时候了。

　　*

　　与沈淑和谢必安分别后，无救二人便第一时间回了地府，去找崔钰交接。
　　去往阴律司的路上，他们正好遇上一位鬼差。
　　这鬼差见到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慕雨歇，惊讶道：“我刚还纳闷呢，原来是八爷出手了。”
　　范无救在下属面前还是很有威严的，闻言，觑他一眼：“说什么呢？”
　　“这冤鬼本是我手底下的任务，八爷你也知道，咱们素来是不爱接这种活计的，我还正愁呢，没想到刚刚一看玉牌，竟已经被解决了。”鬼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私底下抱怨的时候，正巧给莫姑娘听到了，想必是莫姑娘告诉八爷的吧。多谢多谢！”
　　范无救看向莫伊人，沉默片刻，才说：“巧合罢了。”
　　鬼差感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头，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好连忙找借口溜了。
　　“我……”莫伊人欲言又止，刚起话头，就被打断了。
　　范无救若无其事地说：“走吧，赶紧去找崔判。”不知为何，他的声音竟分外低哑，好似有什么一股脑堵在了他的喉头，叫他说不出话。
　　无救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很是聪慧，更何况她还在那个“吃人”不眨眼的深宫中生活过，涉世不深的他根本不是对手。阎王也交代过他，不该问的事别问，无救明白，自己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就好了，而这也是他最擅长的事。

　　*

　　乐安城，随州。
　　乐安是一个规模不亚于国都的大城，八街九陌、软红十丈，素有“仲都”之誉。
　　而随州则是其中之最，随江涓涓，贯穿一州，形形色色的商贩沿江设市，还有不少卖艺人间杂其中，时常有学者来此游学、有富商大贾来此交易，正可谓是各方人马汇集之地。
　　目光所落之处，皆是熙来攘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这会儿沈淑与谢必安刚入城，还没来得及寻到落脚之处，不可避免地要走在路上，与人接触。好在有敛息珠，除非主动找人搭话，旁人只会忽视他们的存在。
　　沈淑并非未曾见过比随州的市更热闹的，但她通常只是坐在马车中，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车帘子窥看，这还是年幼时的她才会做的事情。
　　像这般亲身穿行在人群中，还是第一次。她难得兴奋，对眼前的一切，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充满好奇。
　　她生前作为闺秀，在人前要维持端庄的仪态，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要循规蹈矩，但那是在外人面前。
　　没人知道，她有多想就这么穿行于摩肩接踵的街市，喧哗笑语不绝于耳，最重要的是，能有那个时时牵挂的人相伴。
　　现在，街市有了，行人有了，喧闹有了。那个人……沈淑看了看身后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却始终护着她不被任何人撞到的谢必安，不由弯了眼眸，心想——
　　嗯，那个人也在。
　　自从进了城，沈淑的笑颜就不曾褪去半分，任谁都能看出她此时心情极佳，谢必安亦不例外。
　　眼前的姑娘巧笑倩兮，甚至连眉间的朱砂都仿佛晕上了笑意，明艳不可方物。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沈淑。
　　必安控制不住地想，那个谢瑾言，或者说是生前的他，是否常常看到这样的她？
　　忽然，人潮皆往一处涌去。沈淑和谢必安本不欲凑热闹，却见那里聚起了淡淡的黑色死气，皆是一惊。
　　难道，又有邪物在此地作祟了吗？
　　人太多，他们是挤不到前面去的。沈淑环顾四周，看见一个坐在屋檐下的乞丐。他并没有凑上去人挤人，只伸着脖子尽力远观，嘴里嘟囔着什么。
　　沈淑取出几贯铜钱，作势要放到乞丐身前的破碗里，吸引了乞丐的注意力。
　　乞丐大喜过望，连连作揖道：“多谢夫人善举，夫人定能长命百岁，容颜永驻！”
　　闻言，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现在确实算得上“长命百岁，容颜永驻”了。
　　乞丐很会察言观色，看得出眼前这位夫人似乎不喜自己的恭维，连忙止住话头。他看了眼沈淑手上的铜钱，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夫人可是要小人做些什么？”
　　沈淑也不吊着他，把钱放入碗中，问道：“我且问你，他们去的是什么地方？”
　　没想到只要能答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就能得到这么多钱，乞丐忙连钱带碗收入怀中，作势要走，同时痛快地说出了答案——
　　“那边啊，是乐安王府！”

　　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