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祠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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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肖是被外面的响声吵醒的。
外面乱哄哄，沉闷的重物撞击的声音，还混杂着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或低沉或尖细，带着浓重的口音，刺激着凌肖的耳膜。
他刚起身，就见到房门被一股外力砸开。一伙人破门而入，面色惊恐的看向他。
最后凌怀恩实在忍不住了，快步走上前，却又在刚要碰到凌肖时生生止住了脚步，小心翼翼道，四侄子，你，你昨晚没发生啥事吧？
凌肖刚醒，大脑还昏昏沉沉的，没有注意到对方话里的惊慌，和身后的人躲躲闪闪的目光，哑声道，没发生什么，三叔，你们这是怎么了？
凌怀恩见到凌肖一脸搞不清状况的表情，心里惊疑不定，见凌肖起身，刚要走上前仔细询问，却突然顿住了脚步，一抹妖艳的红刺入凌怀恩眼里，待他仔细看清楚，霎时惊的抽了口冷气，大腿不知不觉间开始打颤，身后的人则更是惊惧不已，纷纷后退几步，仿佛凌肖是个极其可怖的怪物！
凌肖看到屋里一圈人后退到墙角，个个面色惨白，视他为洪水猛兽，这让凌肖疑惑又愤怒。面对如此莫名其妙的对待，凌肖还没来得及质问，就见到凌怀恩指着他，哆哆嗦嗦道，四侄子，你，你咋会穿着这身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
凌肖不明所以，他低头朝自己身上看去，本来仍旧有些昏沉的大脑仿佛被铁锤猛地砸下，瞬间清醒无比！
原本T恤牛仔裤的他，什么时候换成了一身红艳艳的东西？！
凌肖的心砰砰直跳，他猛地掀开被子，顿时，心脏差点跳出来，原因无他，原本正常的衣服，不知何时竟然换成了一身红艳的喜服，艳丽刺眼的颜色，生生刺进了凌肖的眼里，让他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屋里的见到了这番场景，都惊得响起一阵吸气声，一个活人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这场景诡异至极！尤其是在场的凌家人，浑身冒出了冷汗，原因无他，他们都认出了，这身衣服，竟然是他们当初做给老五的喜服！！！
凌怀恩清楚的记得，这是他从集市买来的红绸，然后请村里的老裁缝，按照一般成年人的尺寸亲手缝制的喜服，一款男式一款女士，还各配上龙凤靴。三叔当初遵从老爷子的意愿，丝毫不敢马虎，心里却有些奇怪，活人都不见得有这般精致华美的衣服，给一个过世的人，实在太过可惜！
凌怀恩心里一直有些不得劲，不过，如今见到明明已经化成灰烟的喜服，忽然又出重现在凌肖身上，这事他们已经不敢也不能往深里去想！
凌肖深吸一口气，强硬的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挪着僵硬的步子来到镜子前，这个过程极其漫长，他一直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个梦，可是，当镜子里那一身明晃晃的红绸出现在他的眼里时，让他瞬间脸色煞白。
镜中人穿着一身喜服，红的妖艳而诡异，从衣袖上的花纹，再到玉石镶嵌的束腰，工艺精湛，堪称上品，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欣赏，只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他的球鞋早就被凤靴取代，上面的大鸟金黄璀璨，和梦里所见一模一样！
这个认知，让凌肖瞬间脱了力气，脚步一个踉跄，无力的扶住了桌角，下一秒，凌肖的脸全部贴在了镜子上。
凌肖看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也在看着他，本来明亮无垢的眼睛此时却充满着无措和彷徨，还有逐渐而生的恐惧，因为凌肖发现，自己的眼皮，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抹绯红，顺着眼尾慢慢上挑，没入眉尾，让镜中本来清秀的男孩，生生的勾勒出了几分妖孽。
凌肖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颤抖着缓缓抬起手，轻轻的碰触眼皮，他记得，在梦里，那个纸人偶最后往他的眼皮上抹了一下，他记得那个感觉，冰凉，毫无温度。如今，看到自己的眼睛，凌肖不自觉的嘴里喃喃道，原来都是真的，原来纸人偶竟然是真的！
凌肖声音很小，但离得最近的三叔听到，忽然浑身一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推开众人朝院子跑去。
凌怀恩的反常举动，让凌家人心里咯噔一声，然后像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和惊惧，然后紧随着老三来到了院子。凌怀恩跑到一堆白布前，猛地掀开，顿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圆圆的，脸上惶恐，惊惧的神情，来回变换。
地上本来堆砌的纸人纸轿子衣服首饰一大堆冥器的地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地发白的灰。
这么多的东西，忽然变成了灰，在场的人没人会相信是凌肖闲着没事玩烧的！
凌怀恩一下子摊到在地，讷讷道，俺就说昨天老五回来了你们还不信，俺咋推门都推不开，你们看，老五不仅回来了，还要了定礼。
定礼烧成了灰，死人自然是收了。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场面静谧诡异，凌肖到来的时候，就见到所有人直直的看向他，那眼神复杂莫测，本就六魂无主的凌肖吓得后退一步。
凌怀恩呆愣愣的看向凌肖，声音艰涩道，四侄子，咋办，老五似乎认定你了，你，你恐怕逃不掉了！
早上的一出闹剧，让凌家人沉默不语。最后，凌肖被凌家人带到了凌老爷子凌长云那里。
凌长云是凌家村的村长，是和神婆一般神圣的存在。
凌长云年事已高，凌肖的几个叔叔本来打算结阴亲这件事，若非必要，不会烦恼老爷子。
但是，自从阴婚一开始，选亲，就因为老五的诡异选择和神婆莫名的发疯，闹出了大动静。如今，老五竟然显灵，自己烧了定礼，还通过不知名的方法让凌肖穿上喜服，很明显是看上了凌肖。
凌家哥几个犯了难，若是老五只是看上了个男人，全家人出钱出力养着人家也还好说，但是，现在，老五看上的男人，是自己的亲侄子，这件事就真不是出钱出力能解决的事了！
伦理道德，无论是落后的封建时代还是奔放的现代，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凌家几个儿子，最后无法，只得商量着，将凌肖带来见老爷子，看看老爷子的意思。
因为天色尚早，得知凌长云还没起床，凌家几个叔叔刚要带着凌肖回去，就听老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他去祠堂！
听到凌长云的声音，凌家哥几个脸上都浮现出惊讶和疑惑的表情，他们不知道老爷子是如何得知他们带凌肖过来的事，又为何要带凌肖去祠堂。
祠堂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地方，供奉着上百位老祖宗，是一个家族延续和地位的证明，如今凌老爷子发话带凌肖去那里，凌家哥几个联系起昨天发生的问阴亲的事，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凌肖见几个叔叔脸色凝重，不太理解这其中的含义，不过，他却想到了父亲凌怀东被老爷子除名的事。
除名是一件大事，无论对于凌怀东还是凌家家族，都是一种耻辱的象征。
虽然凌肖对除名没有太大的感觉，但从昨天到今天，经历的种种，明显被亲戚排斥在外，那种看异类的眼神，让天生脸皮薄的凌肖非常不自在。
于是，他渐渐停住脚步，道，祠堂我就不进去了，有什么事情，一会儿等村长起来再说吧！
凌肖没有称呼凌老爷子为爷爷，并非不懂礼貌，而是因为凌怀东之前嘱咐他，凌长云不会见他，更不希望他称呼的亲密。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亲自被凌老爷子除名的凌怀东，他的儿子不受待见也符合常理。
凌肖脸皮薄，不会上赶着惹人嫌，就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凌老爷子的房门忽然打开，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面色阴沉的看着凌肖，冷声道，不愧是凌怀东的儿子，一个小辈，脾气倔得像头驴！
老人一开口就骂了凌肖连带着凌怀东，让凌肖心里特别不舒服，但是毕竟是长辈，他觉着反驳或者回嘴的意义不大。
凌老爷子见到凌肖低头不语，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道，你们所有人都跟我去祠堂，我有话要交代你们！
说完，就拄着拐杖缓缓朝祠堂走去。
剩下的人都习惯的遵从凌长云的命令，凌肖不想惹事，跟着众人来到了后院的祠堂。
来到这里，凌肖也整理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其一，他想看看凌老爷子究竟有何打算。其二，他要好好看看这个所谓的小叔，到底是谁！
凌肖忘不掉那个诡异的梦，更忘不掉那仿若灵堂的阴森森的一幕。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又极力想找到否决诡异成亲梦境的证据，凌肖深吸一口气，抬起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大步走了进去。
若说外面是人间，那这里便是地狱。这种形容并非指的祠堂环境如何恶劣，只是一过了门槛，凌肖就感觉自己的生气被迅速的抽离，然后瞬间被阴冷压抑包围。在这里似乎隔绝了一切生的气息，只余留下死者的亡魂。祠堂很大，供奉着上百位凌家祖宗，一排排的牌位瞧过去，让人心里惊惧而敬畏。
凌肖从来没想过祠堂会是这样的存在，刚一进门，那木头腐朽的气息就猛地扑面而来，让凌肖猝不及防咳嗽起来。声音慢慢回荡在大堂里，一重接着一重，带着沉重的回响，仿佛老祖宗的回应，让凌肖心里发毛。
凌长云丝毫没有理会他，而是缓步走上去，点上香，在蒲团上虔诚的跪拜，道，凌家不肖子孙凌长云前来拜会，因我儿凌坤早逝，幼年受尽磨难，我心难安，前些日子托梦给我，欲觅良人结阴亲。如今佳人已得，请各位老祖宗过目。
凌长云声音恳切态度虔诚，面对的一群牌位，说着类似的家常话，只不过，凌肖越听越不对，什么佳人已得，什么过目，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这个人竟然是真的把他认作了一个死人的妻子！难道这老头真的疯了不成？！
凌肖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凌怀东当年离开的抉择，也对，连性别伦理都不顾的封建村庄，还有什么留下去的必要？！
凌肖脾气虽然好，也从来不会主动和人起争执，但是听到如此迂腐封建的话，他今天是绝对不能忍下去。
凌肖打定主意，开口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凌长云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道，你是凌坤看上的人，如今结了亲，按理要见过老祖宗！
此话一出，凌家哥几个都心下一突，不知道老爷子何时知道了选亲的结果，而且，竟然不顾世俗伦理，同意了这门亲事，还亲自带着凌肖给祖宗上香。
凌家哥几个心里惊骇不已，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什么，更不敢有什么质疑，遵从长辈是他们的本分。
凌肖见到周围沉默的亲戚，忽然有些想笑，如此疯狂迂腐的想法，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质疑，真是可悲到可笑！
但是此时他只有一个人，势单力薄，他只能大声质问道，我是男人他也是男人，而且我还是他亲侄子，如此枉顾伦理道德的事你怎么能同意？！
凌肖说着，指着最后的一处牌位，道，如果说封建迂腐，好，我认了，但是，那个什么凌坤是你儿子，我爸也是你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就不能为他着想一下？！
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在场的人心知肚明，但是没人敢反驳，凌肖气极，但是凌长云却仿佛一座泥人，面上无甚表情，只冷冷的看着对方，一字一顿道，他不是我儿子，他已经被除了名！
老人的话太过凉薄，让凌肖心寒，他意识到和这样的老人讲道理根本讲不通，于是索性道，好，你说的没错，我们和凌家没一点关系，只不过恰巧一个姓而已，那凌坤是你儿子，你儿子结婚那是你家的事，你儿子看上谁也是他的事，和我没有丝毫关系，今天大家都在这里，话也说明白了，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一个死人结婚！
凌肖的口气非常坚决，态度也从未有过的狠戾，让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凌怀恩吃了一惊，这和他印象里温和的阳光男孩形象相去太远，不过他也能理解，这一次，凌老爷子做的实在有些过分了！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但是凌肖却不关心这些，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就在他的手刚碰到门框的时候，身后的凌长云忽然开口道，你走可以，但是要带着凌坤的牌位一起走！
凌肖转过身，不可思议的看向凌长云，这人是有多固执才会提出这样可笑的要求？！他气极反笑，道，凭什么？
凌长云此时缓缓站起身，有些浑浊的双眼直直看着凌肖，苍老的脸颊上忽然显出浓重的悲哀，声音沉重道，就凭这个！
他晃了晃手里的香，白烟缭绕，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能理解凌长云的话。
凌长云也没有过多解释，直接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里，然后下一秒，怪事就出现了。
只见燃的旺盛的香忽然像被一只无形手捂住，生生的掐灭了。
这种怪象让所有人的面色变得苍白，凌肖更是惊骇的说不出话了。
凌长云道，凌坤托梦告诉我，你们昨日已经结了亲，以后，他的牌位只要你供奉。
老人苍老的声音忽然和一道声音重合，男人说，阴婚批票已成，你我以后就是夫妻了。以后，我的牌位你要细心供奉。
凌肖身体不自觉的后退一步，他到现在一直说服自己，昨晚的一切，只是人为，绝对不存在什么鬼神乱力！
他刚要开口否定，凌长云道，如果你不信，这就是证据。
他指着末尾的一个牌位道，这是凌坤的牌位，除了你，我们无法供奉，更无法移动分毫。
为了印证凌老爷子的话，老实木讷的凌怀恩第一个走上去，为凌坤上香，但是平时很容易点燃的香这回怎么也点不着，最后整根香被火烧成了黑色都没有燃起白烟。
凌怀恩脸上惊讶不已，慢慢走到凌坤的牌位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抹去，平时，本应该轻易拿起的牌位此时却犹如千斤巨鼎，无法撼动分毫，更不要说拿起来。
凌怀恩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身上的力气比常人要大得多，此时他为了帮凌肖验证，也顾不上许多，双手握住牌位，嘴里念叨着，五弟啊，莫要怪罪我们！
然后两只手紧紧提起，使出浑身力气去拔，可惜，无论如何使力，凌坤的牌位丝毫没有挪动的痕迹。
木牌只有成年男子一只手大小，单论重量，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怪事。
凌肖私心里希望只是三叔故意配合凌长云演的戏，但是，男人因为使出绝力额头上冒出的豆大的汗却无论如何做不得假，就在这时候，摆放着牌位的巨大木桌忽然猛地震动了一下，所有人连忙看去，竟然是牌位连带着足有几百上千斤的木桌被三叔挪动了一下。
就好似牌位和木桌连为一体！
最后，三叔放下牌位，喝叱喝叱喘着粗气，使劲搓着手心通红，讷讷道，老五，那么多人你不要，你咋就看上了四侄子？！
其他几个儿子你看我我看你，都缄默不语，但是心里早就清楚明白，凌长云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凌坤，他们早逝的五弟，就要定了这个从外面来的男孩！
凌长云看向凌肖，浓重的悲哀和苍老的声音在凌肖耳边响起，现在你相信了吧，凌坤已经认定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祠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