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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佛堂秋景无容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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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间烟火中错身而过,了知了世情的虚幻,却不曾自己品尝。
一日傍晚给娘上香后,住持把我叫到佛堂,对我道:“人心即魔障。你一日念想着过去,便一日不得开脱。”
我垂首道:“弟子心中疑惑,终日难安。”
“当初你执意把琉璃当作自己的法名,我虽任你去了,却也知你的心还在世俗。琉璃者,易碎者也。所谓繁华不过一朝一夕,安宁平淡方得隽永。所谓哀伤不过是一心一念,不必强有,不必强无……”
“弟子不懂什么心空、见空,弟子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少有地抢白道。
“一因一果,轮转不绝。”住持叹了一声,“右丞相请我去做法事,你也去吧。”
昔日之家宅,今日之相府。时隔六年,我从没想到会这样回到这里,不禁有些狼狈。住持却是一片了然。一行十人各自下车,只见高高的屋檐抖出滑顺的弧线,院子里飞起一个飘着彩带的蝴蝶风筝,不知那风筝的主人可是望颜。
望颜,忘颜。我该何去何从?
父亲认出了我,令小厮把我叫到后堂。他看了我几眼,问:“你娘也出家了?”
我道:“没有。”
他有些吃惊,“你没有陪着她?”
我咬着字道:“上吊太疼,投水太冷,毒药没有,只好让她孤零零的了。”
他过了好会儿才明白我的意思,瞅着我道:“你一个人在寺庙里?为什么不回来。”
“这里不干净。”
住持把姑子们都叫到佛堂,一个个给了遣散费。
“我没有地方可去。”我私下里对住持道。
“寺院已经被右丞相买下,或许不久就会被夷平。”住持无奈地道。
“都怨我。”
“这怎么能怨你呢?只怪人间没个清静地罢。”住持叹道,“听惯了木鱼,吃惯了斋饭,就仿佛这世界本是清心寡欲般。是我轻心了。”
我恨恨地道:“这是对佛祖不敬。”
住持苦笑,“佛祖都会原谅的。”
“大慈大悲就该是这样?”
“你不懂。”她想了想,道,“我要去云游。若是途中能找到安定的地方就还俗。”
我想请求她带我一起去,却见她呆呆地望着佛像出神。
“住持?”
她有些恍惚地看了看我,“你娘就在这里去世的吧。”
“是。”
“你与你娘真像。”
我沉默了。我知道她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姑子们一个个地走了。住持清理完寺院,和我相对坐在佛堂。这一次她的精神要好很多,与我说了很多云游的打算。晚上,我向她告别,一个人步行下了山。
她没有挽留,只给了我一把业已生锈的剑。“万一,你……带着防身。”
初入佛门时,我曾问那些姑子为什么会入寺庙,她们异口同声地道:“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啊。”人间百态,落到极处,不过是一句简单的心念罢了。一旦万念俱空,死生皆已,就没什么可以束缚往来的了。
在寺里向来早起,出寺后睡了几个回笼觉,却觉眼前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第三日,我听客栈里的几个伙计道,“你听说没,旁边寺院里的老尼姑死了。”
“哪一个?”
“就是那个住持,法号末筠的。”
“怎么死的?”
“吊死的吧。听说是在佛堂里被发现的。”
“为什么?”
“大概是得罪了权贵。这年头……”
声音渐远。我看向窗外,明朗的阳光刺得我双目发疼。我愈加清醒起来:什么云游?什么离世?什么绝俗?艰难在世,我一人根本活不下去。住持送剑给我,不是让我防身,而是暗示我在心灰意冷前干干净净地离尘。
笨拙地抽开住持给我的剑,斑驳的绣痕很是沧桑。靠近剑柄的地方竟刻有一行小字,我用帕子来回擦拭,方看出是一副对联。其联云:
天下遭逢,仗剑又何为?
人间际遇,渡厄笑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