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常圆》后异

27、第二十六回

　　济城坐落在大齐西部，物产丰饶人民生活颇为富足，而平阳城位于大齐中部，齐国疆域辽阔，从西边走到中部，若是没有上好的马驹代步，还是得赶上个小半年的路。

　　欧焕文一行三人，别说是上好的马驹，就连正常的步行都因着欧小曼和欧焕文三天两头犯困喊累而时常中断，眼看着半个月哗啦啦过去了，三人还才将将行出了济城的地界。

　　现下三人正行进的地方，正是大齐有名的三无之所——无官府，无良民，无律法。

　　简要些说起来，那便是大齐最为混乱和危险的地界，因着这方圆几百里的地界并没有划入任一个官府管辖范围，故而这也是大齐欢喜作奸犯科之徒最向往之地。

　　据说当年先皇曾派了官员来管辖此地，但却因着一些莫名的原由，下派官员还来不及有所作为，便惨死自家府邸，从此以后不论什么官员，但凡起了想管辖此地的心，便没什么好下场。

　　先皇便也得无奈将此地放弃。

　　总而言之，此地不宜久留。

　　欧逸是个胆子就有针眼小的家伙，这一路过来说个话都不敢大声出气，生怕半路有人跳出来打劫，在欧小曼看来，这种担忧就全然没有必要。

　　三人已然身无分文，或许还没有劫道的土匪有钱，要真遇上了，就让欧焕文上前笑上一笑，叫人家接济接济自己。

　　别说，还真给欧小曼猜着了。

　　彼时三人正走在一片桉树林中晕头转向迷了道，欧焕文同欧小曼专心致志钻研着路边的蚂蚁究竟要爬到哪里才是头，而欧逸正焦头烂额地研究该怎样走出这片桉树林。

　　气氛正值焦灼，这荒郊野岭的，前头居然悠悠走过来一群抬着轿子的人，要说现在这时辰正是正午时候，虽说寒冬腊月的日头也将将掩在树梢上没多大威力，但左右还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的这荒郊野岭会端的出现这么一伙抬轿子的轿夫来。

　　自那抬轿子的八人从林子那头挑着步子朝三人踱过来以后，欧逸便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一阵凉风也悄然穿林而过。

　　八抬的红头大轿，就只门帘上飘着的那缕丝线都让人觉得价值不菲。

　　何方神圣会胆敢这般在荒郊野外抬着价值连城的红木大花轿高调出行呢？仔细想想，一阵凉意油然而生。

　　一伙知道自己不会被打劫的人。

　　或者说，一伙没人敢抢的人。

　　眼看着轿子越来越近，欧逸不敢轻举妄动，只胡乱动着眼珠子四处乱看，也不敢开口叫身边的两个小鬼头轻声一些，生怕惊扰了这过路的神仙。

　　只是任这欧逸再如何谨慎，都拦不住这身后仔细研究着蚂蚁的两人惊呼了一声——“师娘！他们的巢穴在这儿呢！”小的一位发了声，在这僻静的林中清脆而响亮。

　　“哪儿呢？你让开我看看！”大的一位迷糊开口。

　　轿子正行至欧逸左前方，眼看着便要转弯过去，轿中似乎传来一声“咦”，轿子便悠悠转了头。

　　正正转向了三人所在的方向。

　　这下子欧逸双腿开始打起颤来，想出声叫两人快跑，但嘴巴像被订住一般，全然发不出声音。

　　“祁非哥哥！你快过来看啊！”

　　欧小曼见没人回应她，疑惑转过身来，就见到了那悠悠行进的八抬大轿。

　　小曼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头一眼见到了这诡异的轿子，只觉得好看极了。她拍拍还在戳着蚂蚁洞的欧焕文，想叫她也一同看看这气派的轿子。

　　欧焕文知觉肩膀上的拍打，后知后觉转过身来，见到身后多出来的火红轿子，皱眉扇了扇鼻子。

　　这轿子上的香味也太腻味了。

　　“噗嗤——”轿中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紧接着，欧焕文便见到艳红的轿帘被一双极白的素手轻轻撩开——轿子上踏出一只穿着黑红绣鞋的小脚，等那小脚站稳了，这轿子主人才将将现了个身来。

　　竟是个出水芙蓉的二八少女模样。

　　欧焕文掩住鼻子，挑起眉头，这香味是越发浓郁了，她都快打喷嚏了。

　　“娘娘，这么多年没见了，您还是老样子啊。”这着了一身红绸的小姑娘轻启朱唇，声如其人，甜的发腻，她挑着眉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做男装打扮的欧焕文，一句话说的不是不意味深长。

　　欧逸可听清楚了，这雍容华贵的红衣姑娘朝着愣头愣脑的欧焕文嘴里唤得可是娘娘，用的还是您字。

　　他早便知道，这欧焕文来头不小，可这娘娘是做甚解释，他上下打量着欧焕文，心道这天下现在也没个正主实打实坐着龙椅，要说是先皇，怕先皇去的时候这欧焕文还没出生呢。

　　“你是谁？”欧焕文依旧掩住鼻子，表情难受不已。

　　“娘娘贵人多忘事，不记得红绣了？”这姑娘国色天香，一犟一笑皆是万般风情，好似是不介意一样笑了一笑，看的欧小曼同欧逸愣了许久的神。

　　“你认识我？”焕文终于将掩鼻的袖子放下，认真打量来人。

　　“从前认识。”

　　“从前是什么时候？”

　　听到这里，红绣似乎察觉一丝不对劲来，挑着秀眉杏眼仔细瞧了瞧傻楞站着的欧焕文，心觉出一丝不一样来，她又笑了笑。

　　“在我还从未杀过人的时候。”

　　“你杀过人。”欧焕文平日里不爱说话，但不如欧逸那般蠢，现下这句子用了肯定的语气，蓦然生出一丝冷意来。

　　“你也杀过。”

　　红绣说了这话，一直愣在一旁的兄妹俩终于坐不住了，瞪大眼好好惊讶了一番。

　　“你怎么知道。”欧焕文似乎并不觉惊奇，声音愈发冷峭。

　　“因为我认识你以后，才懂得杀人。”红绣收拾起玩笑的口气，终于正经了些，却透露了一丝无奈，现下她是搞明白了，这主子并非贵人多忘事。

　　估计这祖宗缺心事儿做得多了，现在遭天谴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

　　“我和你有仇？”红绣这话说的奇怪，引了欧焕文一丝惊奇。

　　“你对我有恩。”

　　“我救过很多人？”

　　“你杀过更多的人。”

　　欧焕文沉吟了一番，撑开双手看了一眼，抬头复又问道:“你为什么认识我。”

　　这些话奇怪的紧，明明皆是疑问，却都是斩钉截铁的语气，像主子在问话一般。

　　“江湖上没人不认识你。”欧逸咽了口口水。

　　“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这句话问的奇怪，欧焕文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问。

　　“人人称你一声娘娘，却没人知道你的名字。”

　　“不知道我的名字，那怎么算认识我。”欧焕文皱眉。

　　红绣嗤笑一声，用下巴挑了挑站在一边的一大一小，开口:“他们知道你的名字，他们又算得认识你吗？”

　　“自然算得认识。”欧焕文下意识回答。

　　“那他们可知道，你杀人的时候，是用哪只手持的剑？”

　　桉树林中寂静了许久，没人说话。

　　终于，欧焕文开口打破寂静。

　　“你是来帮我的？”

　　“算是。”少女点头。

　　“我们要去京城。”

　　“去京城做什么？”

　　“欧逸说，我和我夫君走散了，我们得去京城找他。”

　　桉树林中一片死寂，紧接着，便是红绣一阵惊天的大笑将林中的大小鸟儿都惊得飞了。

　　“没想到啊，娘娘居然也有成婚的一天。”她笑了许久，直到欧小曼以为她都快把自己笑死了，红绣才慢慢收起笑容。

　　“红绣倒是很想瞧瞧娘娘的夫君长了什么样子，但红绣正赶着去参加一个江湖聚会，虽说这许多年会上没了娘娘有些了无趣味，但今年还真有些不得不去的由头……”她为难道。

　　“我这便遣几个下人护送你们入京。”说着，往天上打了个暗号，便有几个黑衣卫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齐刷刷跪在红绣面前。

　　“参见主子。”

　　“你们几个，护送这兄妹三人入京，给安置清楚了，到附近城镇备几匹良驹，好酒好菜招待着。”

　　“娘娘，红绣前方路途遥远，现下是不能久留了，若是招待不周，望娘娘日后不要怪罪才是。”红绣朝焕文轻轻作了一揖，言语中不乏恭敬。

　　“等等，你为何帮我？”欧焕文疑惑打断。

　　“红绣说了，娘娘对我有恩。”

　　“你为什么唤我娘娘？”

　　“因为大家都唤你娘娘。”

　　欧焕文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面前这唐突的少女，她总也厌不起来。

　　“你若有事，你便先走吧。”欧焕文无奈摆摆手。

　　“怎么？娘娘难道不对自己过去的事有兴趣？”

　　“我就算有兴趣，你会同我说吗？”

　　红绣愣了一愣，意味深长轻笑一声:“娘娘就是娘娘。”

　　接着便抬手晃晃手上的丝帕，转身想要离开:“那红绣这便告辞了！”

　　“那便后会有期。”欧焕文点点头。

　　听了这话，背对着三人的红绣顿了顿身子，又是轻声笑了笑。

　　“娘娘，咱还是后会无期吧。”

　　这声音无奈，听得欧焕文心头一酸，想抓住些什么，却又转瞬即逝了。

　　红头大轿婉转离开，轿中响起竹笛子幽远的调子，响彻了整片桉树林。